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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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漸晚,熙熙攘攘的街道上,行人步履匆匆,小販們一邊談論著今日的生意如何,一邊收拾著攤子準備回家。誰也沒有分一絲視線在那破敗大院上。
或許是因為年久失修,那戶人家院牆已經塌了一半,透過胡亂生長的藤條植物,隱隱可以看到裏麵龐大的內置結構,焦黑的大門上的牌匾有許多裂紋,隱隱能看到兩個字——白府。
“小夥子,別看了,這家人三年前就被滅門了。”一個老者將肩上的擔子放下,擦了把汗,“別看這白府現在這樣子,幾年前還是個修真大家呢,還有蘇府也是,嘖嘖,多行不義必自斃啊,報應。”
說完老者又往白府看了一眼,似乎覺得晦氣,錘了錘腰,嘿咗一聲挑起擔子便順著人群朝街道外走去。
“怎麽了?”清肅將手中的紙包遞給秦肆,看向秦肆視線的方向,卻沒有發現有何不妥。
“無事,”秦肆收回視線,拆開紙包,發現裏麵竟是幾塊坊間小孩子最喜歡的黃亮亮的糖果,“……”
剛剛清肅中途離開就是為了這個?
“為師見你當年喜愛這個,方才見到就買了些。”
聽清肅語氣煞有其事,秦肆雖沒什麽印象,卻還是挑了一塊放進嘴裏。
熟悉的清甜味道,帶了點涼意,正是當年第一次‘見’清肅時,對方灌了他一碗苦藥之後塞進他口中的那種糖。
秦肆在記憶中搜索了一下,他確實沒有一分一毫曾表示過喜歡這糖果的印象,清肅是怎麽知道的?而且還記到了現在。又放了顆糖在嘴裏,秦肆朝清肅笑了,“很甜。”
秦伯將曬在院子裏的書上的灰拍幹淨,把卷起的書角壓平,一本一本裝進書簍,回頭看到似乎忘了關的門,心裏歎了聲人老了,直起腰慢慢走到門邊,隨即揉了揉有些渾濁的眼睛,“仙,仙人。”
出現在眼前的,不正是幾十年前秦家滅門之後幫他安葬秦家人的仙人嗎?
秦肆斜了眼結結實實擋在自己身前的清肅,向側麵跨出一步,叫道:“秦伯。”
“小,小少爺,您這是怎麽了?”看到秦肆如今白發的模樣,秦伯登時將仙人忘到了一邊,連忙走到秦肆麵前,上上下下將他打量了一遍,“咱們秦家可就你一個後人了,您可不能出什麽事啊。”
“我沒事,練功出了些岔子,已經養好了,不必擔心。”對於這個在秦家守了幾十年的老者,秦肆還是有些好感的,指了指清肅,介紹道:“這是我師尊,此次我們回來是為了拜祭下父親母親。”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見秦肆確實不像有事的模樣,隻是麵孔比起十幾年前脫去了稚嫩,更好看了些,秦伯眼裏欣慰,小少爺可要比老爺夫人還俊呢,隨即看向清肅,恭敬的行了個禮,“仙師好。瞧我,真是老糊塗了,快,快進屋。”秦伯連忙將門全部拉開,將二人迎進了屋。
因著有秦伯照料著,秦家這十幾年來並沒有什麽變化,唯獨不同的便是院子裏多了幾棵鬱鬱蔥蔥的常青樹,葉子隨風發出沙沙的聲音,卻是給這堪稱貧瘠的院子增了幾分活力。
“那是當年小少爺離開後我種下的,”見秦肆注意到那些樹,秦伯笑著說,語氣中還有些得意,“本來我以為養不活,沒想到這些樹還爭氣。”
這秦家的每一寸土地,都飽吸了秦家人的血,這些樹當然會活得好,秦肆看了眼那些樹的根部,挑眉笑了笑。
秦伯一路絮絮叨叨說著話,從今天哪隻雞又生蛋了到隔壁誰家生孩子的小事,也不在意秦肆回不回答,他似乎就隻是想找人聽聽他說話而已。
“仙師,小少爺,請喝茶。”秦伯倒茶的手有些抖,“沒想到小少爺竟然拜在了仙師門下,可真是有緣。”
清肅似乎很喜歡有緣這兩個字,喝了口茶,臉上的表情都柔和了許多。
“……”
喝過茶,去往靈堂的路上,途徑一個房間,秦肆突然停了下來,透過一扇未關緊的窗戶縫隙,正好能看到一口木質棺材,這是……
“小少爺可別看這個,晦氣得很。”發覺秦肆視線,秦伯忙將窗戶關緊,他的手猶如幹枯的樹皮,上麵層層褶皺極顯老態,但他精神卻很好,“還多虧了小少爺的仙丹,老朽才能活到今日,沒想到能再次見到小少爺,還拜了仙師為師,我這老頭子也算是放心了。”
秦肆抿了抿唇,看著眼前老人臉上全不作假的真誠,唇角彎了彎,露出了個笑容。
白蘇兩家三年前的慘案雖不是秦肆親手做的,卻也是他間接造成,不過秦肆倒是有些驚訝,當初那個叫白莫的孩子,竟然能在短短十年之內便掌握消滅兩家的力量,雖不是不可能,卻也足以證明他的天分。
如今將秦家滅族大仇算是得報,原主的心願已了,在拜過秦家二老之後,秦肆隻覺身上輕了一層,像是有什麽東西離他而去了。
拜祭完之後,秦肆沒有立即離開,而是留在了秦府,清肅自然也留下了。秦伯高興地張羅了一大桌子菜。
“小少爺,您別說,當年我這手藝可是一絕,您嚐嚐看。”將菜端上桌之後,秦伯得意的誇耀著自己,一邊給秦肆布菜,他倒是有心給清肅也加點菜,但到底是沒敢動,心底暗歎,這仙人氣勢可真足。
看了眼忙前忙後的老人,秦肆道:“你坐下一起吃。”
“這,不好吧,老朽隻是下人……”秦伯還想說什麽,便看到秦肆平靜的抬了抬眼,不知為何便將口中推辭的話咽了下去,“那就多謝小少爺了,我去拿副碗筷。”秦伯轉身擦了擦眼角,嘴角卻是勾起了一抹笑來。
第二日一早,秦肆站在秦伯房間的門外,背挺得筆直,慢慢朝身後的清肅說道:“他死了。”
秦伯安安靜靜的躺在床上,蓋著那床洗的發白的老舊被子,麵色安詳,若不是沒了呼吸,就隻像睡著了一樣。
秦肆沉默了片刻,推門進去,掀開了秦伯身上的被子,發現他像是早就準備好赴死了一般,身上竟整整齊齊的穿著壽衣,秦肆在老者布滿皺紋的臉上停頓了片刻,最後將他放進了同樣早已準備好的棺材裏麵。
看著麵前的小土堆,秦肆心裏說不出是什麽滋味。他見過不少人死亡,也殺過不少人,但卻從來沒有像今日這種奇怪的……感覺。
秦肆不知道秦伯名字,靈位上就刻了個秦伯之墓,他將靈位放在了秦氏父母邊上,點了三炷香,青煙圍著靈位打了個旋兒,隨即消失的幹幹淨淨。
清肅跟著進了靈堂,將手放在了秦肆肩上,從後看好似將他環在了懷裏一般,“今後有我在。”
秦家的大門在身後緩緩關上,發出一聲沉重的悶響,秦肆沒有回頭,若無意外,今後他與這裏便再無瓜葛。
街道上依然人來人往,一群孩子嬉笑打鬧著從人群中穿梭而過,紛紛停在糖葫蘆小販麵前,買了幾根糖葫蘆分了,隨即蹦跳著消失在人群中。
“白兄,街上可是有佳人?看得這麽入神。”說話人神色調侃,“我看你也過了弱冠了,該是娶親之際了,以你的樣貌人才定能引得四方佳人爭相愛慕。”
來人的話將白莫的思緒從那幾個孩童身上抽回,不自然的笑了聲,“餘兄何必取笑於我,你也清楚,我才來京都不久,也沒什麽家財,哪家姑娘看得上我。”
餘辰笑了笑,沒有反駁白莫的話,心裏卻有些得意,無名小卒就是無名小卒,哪怕再好看又怎樣?這股小家子氣怎麽也去不掉。施恩般的坐在了白莫旁邊,正想繼續開口,突然覺得背脊一涼,不由打了個哆嗦。
白莫端起茶杯,薄霧掩去了眼中的暗色,片刻後放下被子,轉頭看向窗外。
四下看了看,沒發覺不妥,餘辰便不再多想,道:“白兄……”
“餘兄請慢用,我有急事,先離開了。”白莫放下一錠銀子,飛也似的衝出了酒樓。
看著白莫消失的背影,餘辰不屑哼了聲,“嘁,什麽玩意兒。”隨後看了下四周,將白莫放下的那錠銀子收進了懷裏,偷樂地拍了拍懷中鼓起的一團,繼而起身大搖大擺的離開了酒樓。
不久後,大街小巷就傳遍了京都餘家大公子莫名暴斃的消息。
白莫衝到街道上,然而人流實在太多,待他走到方才看到那人身影的地方時,對方早已消失不見。
怔怔的站在人群中,白莫下意識伸手摸了摸被他貼身放於腰間的那柄小劍,全然不顧被推開的行人的怒吼聲,突然瘋了一般撥開人群朝前方跑去。
絕對是他,白莫一邊跑一邊想,雖然當時是黑發,如今是白發,但他絕不會認錯。(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