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狐仙篇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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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安下起了大雨,行人匆匆躲避,但還是有一人一騎冒雨出了城。那青衣人正是黎輕言。黎輕言去了城外居英山,那處是他父親與兄長的埋骨之處,魂歸之地。

    黎家是當年唯一的守皇黨,五年前黎家遭麾下驃騎大將軍厲萬河上書舉報,被自己人陷害,道是發覺黎家有意起兵謀反。雖證據不足,但當時身為少將軍的兄長黎傾明卻被關進天牢,在獄中離奇死去。

    黎老將軍氣得病重臥床,黎家迅速落敗,許多家將被雲王挖走,最後竟然連次子,當時為朝中最年輕的吏部尚書黎輕言也投於雲王手下,成為雲王的左右手。黎老將軍以為是次子黎輕言夥同厲萬河出賣且構陷了黎家,被氣得吐血身亡。

    自此黎家易主,從前黎家是皇帝的唯一臂膀,談及黎家,那便是英明神武的黎川黎大將軍。如今的黎家家主成了黎輕言,雲王的走狗,官場鬼見愁。至於反抗之人,皆無好下場。而黎家幺子三少爺與黎家大哥唯一的兒子小少爺卻就此失了蹤跡,再無音訊。

    黎輕言跪在雨中,他父親黎川與兄長黎傾明的墓碑前,久久未曾起身,而這兩座墓後,還有一座小小的白墳,上書黎家三子清殊之墓,但他知道,那隻是一個衣冠塚。

    黎輕言不知道要說什麽,他還是冷著一張臉,但似乎有很多話想說,最終卻隻字未提。雨還在稀稀拉拉的下,淋濕了他的淡色青衣,衣角沾上了濺起的泥濘,他渾然未覺。

    身後有人來了,一身黑衣錦袍,黎輕言不用看也知道是誰,他的聲音輕輕地,還有些沙啞,“季侯爺,還有林尚書,二位怎麽來了?”

    季清歌手中舉著一把油紙傘,身後是同樣持著傘的素衣人,林少澤。

    雲王手下有三股勢力,王炎明王將軍,季侯爺與林尚書,還有他黎輕言。季侯爺向來與林尚書交好,二者又同是為了雲王效力,走得近也不為過。但年年祭拜這二人都來此。

    季侯爺沒有要與他說話的意思,隻垂首望著身前的白色墳墓,林尚書冷冷一笑,毫不客氣道:“此處不是隻有你才能來,他們也不是隻有你才能惦記。而且,黎輕言,你覺得你有什麽資格跪在這裏?”

    黎輕言沒有回答,卻緩緩起身,看起來腿有些哆嗦,似乎是跪的麻木了。他臉色不變,一言不發地越過二人離開,季侯爺突然叫了一聲,“黎大人。”

    黎輕言頓住腳步,未回頭,雨水劃過臉頰,看起來有些脆弱。“季侯爺何事?”

    季侯爺含笑轉身,聽不出什麽意思,道:“雨這麽大,怎麽沒有帶傘?”

    黎輕言一身青衣早已濕透,他卻一點也不在乎,冷聲回道:“忘了帶傘,勞季侯爺掛心了。”

    黎輕言說完便走,不留餘地。林少澤望著他的背影,問:“侯爺,此人怎的如此厚臉皮,終日惺惺作態,連死人也不放過嗎?”

    季清歌望著黎家三子的墓碑,唇角柔柔笑道:“這些債,誰算得清呢?大家都是半斤八兩……而且林子謙不是也被他哄得十足聽話嗎?”

    想起自家幼弟,林少澤臉色越發難堪。

    林子謙在衙門裏查了許久縣誌文案,都沒在裏頭發現任何關於那件案子的記錄,這件事情奇怪地很,整個案件幹淨得好像有人刻意抹去一般,毫無痕跡。於是他和金昊軒來了杏花樓,正巧是傍晚時分,杏花樓開門迎客。

    兩人都有些尷尬,畢竟還是少年,多少有些害羞。鑒於金昊軒自小習武,看起來更加高大硬朗些,更得姑娘們歡喜,反倒是林子謙,雖然更為俊俏,但是由於文質彬彬,又總是悶著一張臉,身邊隻有老鴇站著。

    老鴇看到林子謙不悅的看向金昊軒被眾姑娘圍著的眼神,特別殷勤地問道:“公子莫氣餒,要不我給公子找一個漂亮的姐姐?”

    林子謙冷眼看向老鴇,嚇得對方麵上脂粉都掉了,眼神著實可怕。林子謙冷哼一聲:“百合和虞翠還在嗎?”

    老鴇見他居然還識得這樓裏的姑娘,也是十分驚訝,“在的在的,隻是那百合和虞翠年紀都不小了,看公子應該才是……未曾及冠吧?”

    其實老鴇想說的是還沒有十八歲吧?一來就點了兩個姑娘,受得住嗎?

    林子謙哪裏管老鴇那齷蹉的眼神,白生生的指尖直接丟過去一張銀票,“她們倆本公子包了,快叫她們下來。”

    老鴇眼睛直直的望著那張五十兩的銀票,此時還哪敢說人家公子年紀小?這年頭,有錢能使鬼推磨。即刻換上了笑臉,甩著帕子道:“是是,公子您樓上請,我馬上就去叫她們過來!”

    此時金昊軒也終於掙開那群如狼似虎的姑娘們,走到林子謙身邊問道:“我們還要找那兩個姑娘嗎?”

    林子謙涼涼地暼他一眼,金昊軒疑道:“你怎麽了?”

    林子謙一肚子火氣,看著對方臉上的紅色唇印,半晌才咬牙道:“沒事,上樓吧。”

    金昊軒還是很疑惑,但是龜公已經引著人上樓上包間了。兩人雙雙坐下,林子謙氣得嗓子都渴了,就要拿起酒杯喝酒,金昊軒趕緊攔住他,“別喝呀,這勾欄院裏的酒可不能輕易喝,都是加了料的!”

    林子謙擰眉看著被緊握的手腕,問道:“你怎麽知道得這麽清楚?”

    金昊軒趕緊放手,解釋道:“我、我也是頭一回進勾欄院呢,都是王明朗他們說過的……”

    林子謙表情稍微歡喜了些:“你過來。”

    金昊軒莫名地看著他,身體卻自覺地坐在林子謙身旁,林子謙沒再說話,在袖裏拿了手帕,舉起手在金昊軒臉上輕輕擦拭,金昊軒即刻僵住了,動也不敢動。

    半晌後,林子謙放下手,手帕中有一抹嫣紅,“好了。”看著也不那麽礙眼了。

    金昊軒這才回神,驚訝地摸了摸臉頰,“我、我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沾上去了……”

    還能是什麽時候,就在剛剛那些姑娘們湊上來的時候唄。金昊軒說著都覺得心虛,瞥了眼林子謙,對方臉色依舊淡然,仿佛在說著關我什麽事,金昊軒難免失望。

    “百合、虞翠見過二位爺……”

    那兩個衣著輕快,肩披薄紗,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姑娘很快進來,原本妖嬈的笑容在看見二人瞬間變臉,“怎麽、怎麽又是你們二位,你們來找我們姐妹幹什麽?”

    林子謙不屑於與青樓女子說話,端的是一臉冷豔模樣,金昊軒隻能無奈開口,“二位姑娘請坐,我們並無惡意,隻是有些事情不明白,上次姑娘提及的若霜姑娘,可還記得?在下也隻是想問清楚姑娘罷了。”

    若霜,便是那位在狐仙娘娘像前許願,最後投河自盡的女子。而眼前的百合、虞翠,正是前夜放河燈為若霜祈禱,正巧讓金昊軒二人得知這案子的人。

    橙黃紗裙的百合卻不覺他們可信,一聽到若霜的事便一口回絕:“又要問若霜的事?求求你們了,若霜的事真的不能問,你們就別來了,算了,就當我們姐妹倆運氣不好,你們這生意不做也罷。”

    百合說著便拉著身旁的虞翠作勢要走,金昊軒急著去攔,林子謙將他拉下,不慌不忙的拿出一塊銀錠放在桌上,“姑娘莫急著走,你們隻要好好回答我們的問題,銀子你們拿走,事情也不會外露,如何?”

    聽到銀錠那清脆的響聲,那倆姑娘立馬站住,粉裙的虞翠看著年紀輕些,二十上下,不似百合那般老練謹慎,當真回頭問道:“你們真的不會說出去?這案子,可懸著呢。”

    林子謙不以為然地笑了,桌上又多了一塊銀錠:“現下如何?”

    百合與虞翠相視一眼,即刻笑著點頭,百般殷勤道:“好好,公子您問什麽都成!”

    金昊軒愣愣地看著,再一次拜服了林子謙的機智。同時,心裏悶悶的,子謙他懂得這麽多事,莫非他才是勾欄院的常客?

    林子謙直接進入正題:“若霜的事情,你們都知道多少,全都說出來吧。”

    百合開了口,語氣有些黯然,“奴家與若霜是同一年被人販子賣進來杏花樓的,當時才八歲,受了不少苦,因為年紀相近遭遇相同,我們變成了好姐妹。若霜長得是我們這些姐妹裏最俊俏的,待人很好,自然客人也就更多,她早就盤算好有朝一日拿著自己賺的錢給自己贖身,希望能過上安靜日子。但是誰也沒想到,她會突然就沒了……”

    百合眼眶泛紅,一張明豔的臉上盡是愁容,聽得虞翠也是頻頻拭淚,梨花帶雨我見猶憐,她哽咽道:“我進來杏花樓時若霜姐還好好的,因是我爹把我買進來的,若霜姐特別心疼我,什麽好吃的,漂亮的衣物,胭脂水粉都和我分享,我也是真心拿她當姐姐的。當時她說要走了,已經準備好贖身了,我還祝福了她,李公子會和她好好的……”

    林子謙見她們二人不像是假情假意,倒是摻了幾分真情的,但是有一點奇怪,“據說是李霽襄拋棄了若霜,她才投河自盡,你們又是若霜的好姐妹,怎地一點也不恨李霽襄嗎?”

    虞翠頓了一瞬,擰著翠眉理直氣壯地反駁道:“哪裏是李公子拋棄了若霜姐?若霜姐她才不是投河自盡的!”

    此言一出,百合即刻從憂傷中回神拉了拉虞翠,眼神提醒她不要亂說話。金昊軒和林子謙自然是聽到了,心說果然有內|幕,便也嚴肅起來。但虞翠意識到說錯了話,以繡帕眼唇,眸光閃躲不願多說,甚至有幾分恐懼。

    百合神色一變,急忙笑著說:“二位公子,莫要聽虞翠胡說,她就是太過難過了,一時口沒遮攔,胡說八道的胡話哪裏能當真呢?”

    林子謙偏不吃那一套,嗤笑一聲:“是她胡言亂語,還是你在掩飾什麽?”

    百合強顏歡笑,表情為難的歎息道:“公子,實不相瞞,這些事情至今已經沒人再敢提及了,狐仙娘娘若是發怒了,那後果可是不堪設想的。”

    林子謙冷笑道:“我不信什麽神鬼,你要知道,就算你今日不開口,我也有的是時間,有的是法子讓你開口。這個案子的真相我是一定會查明,你不妨直說,到底是有什麽難言之隱?或是什麽人堵住了你們的嘴,不讓你們說出真相?”

    金昊軒道:“百合姑娘,虞翠姑娘,你們聲稱是若霜最好的姐妹,年年忌辰都會為她祈福燒紙,倘若她的死因真的另有蹊蹺,你們就忍心看著自己的好姐妹這麽白白的死去,讓真凶逃之法外,也不肯說出實話嗎?”

    這一黑臉一紅臉唱和一通,說得二人心中真有幾分期期艾艾,也猶豫起來,兩人麵麵相覷,終是歎了口氣,雙雙跪下,百合率先道:“那夜裏語焉不詳,實則是不想讓他人得知此事,恐會給杏花樓帶來滅頂之災。未知二位公子還是從他人那裏打聽到了這件事情。”

    虞翠望了眼百合,咬了唇裝著膽子道:“這件事情確實另有隱情,所以若霜姐死後,整個杏花樓關閉了半年之久,姐妹們都沒辦法過活,我們怎麽敢讓這些事情再度發生?我等知二位公子並非普通人,今日公子一言,讓奴家明白,請公子替若霜姐與李公子討回公道!”

    虞翠說完便向金昊軒二人跪下磕頭,百合亦隨之跪下:“請公子為若霜與李公子討回公道!”

    兩人倔強的磕了幾個響頭,不得林子謙二人回答非是不願起來。金昊軒隻好親自將虞翠、百合扶起來,拍著胸膛信誓旦旦道:“你們放心,我和子謙會將這案子查清,這世間尚有公義在,不論是神鬼妖邪,我們都會還他們一個公道。”

    虞翠二人喜極而泣,手持繡帕拭淚,連連向金昊軒俯身道謝,“多謝公子,多謝公子……”

    林子謙不悅地擰起眉頭,冷冷提醒道:“你們還是先將內情說出來,莫要讓他們當真含冤而死。”

    二姑娘眼眶含淚,泫然欲泣,緩緩點頭,細細道來。

    原是真與傳聞中不同,李霽襄並非是負心漢,若霜也並非被拋棄,二人卻是兩情兩悅,堪堪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但是李家嫌棄若霜的出身,久久沒答應下,最後若霜正在準備贖身,與李霽襄私奔之際,卻莫名失約,且老鴇稱並沒有看到若霜來找她談及贖身之事。

    若霜就這樣消失在人前,次日屍體出現在江邊,溺水而死。都說她是因在李家受了一場羞辱,受不了便投河自盡了。李霽襄不能接受這個事實,希望能查出真相,他不相信若霜會尋死,還多次來找百合、虞翠問話,最終被李家父母派人押回家去,次日就要娶一富家小姐。

    豈不料,當夜裏的河燈會,也是李霽襄的洞房花燭夜,更是他的喪命之日。

    據新娘子描述,李霽襄喝下合巹酒後便倒地翻滾,不足一個時辰,腸穿肚爛而死。而後又有人傳起了在狐仙娘娘見到過若霜與李霽襄許願的傳聞。

    李霽襄為讓若霜安心,便在其麵前立下若是負心便腸穿肚爛而死的誓言,最後終於實現了,驚得許多人一陣恐慌。

    分明與狐仙娘娘無關,卻硬要說是狐仙娘娘前來複仇,確實還有一段故事。

    那便是李家的親眷,聲稱見到了狐仙娘娘出沒,尖細魅惑的眼睛,長長的鼻子,一條大大的雪白尾巴,竟然在新婚之夜出現在了李家後門。後來也有人去查過這案子,但是幾乎都被狐仙娘娘纏身,小懲大誡的懲罰一頓,此後便無人敢來查此案了。

    而在杏花樓,連提一句都覺得是避諱。

    百合說完,還有些擔憂地望著金昊軒二人,“奴家知道二位爺本事定是不小,隻是前些年查過此案的人,都不深不淺地受到了些懲罰,你們就不怕……”

    百合話未說完,但意思也很明白,金昊軒笑道:“姑娘莫要擔心,我們敢來查,就不會怕什麽所謂的狐仙娘娘,怕不是鬼神作祟,而是人心複雜。”

    林子謙點頭表示讚同,而後又問百合,“李霽襄到底是怎麽死的,當時驗過屍體嗎?”

    百合歎了口氣,幽幽道:“當年之事,過去已有五年之久,但是因著他們二人與我等關係還不錯,我們也是特意打聽過的。李家親自收殮了李公子的屍體,並沒有讓其他人觸碰,但報案的人都說,當時屋裏一地的血,新娘子都被嚇瘋了。”

    “看來我們得去李家一趟了。”金昊軒道。

    林子謙點頭:“也好。”轉而對百合、虞翠道:“此事我們會好好查清,自然不會外傳,你們盡可放心好了。我們還有事,先走了。”

    二位姑娘彎腰欠身,林子謙與金昊軒出了杏花樓,天色已經徹底黑了下來,長舒一口氣,林子謙道:“這個案子定是有許多內情未解,恐怕一時三刻不能解開。”

    見著林子謙緊蹙的眉頭,金昊軒勸道:“別想太多了,天色不早了,我們先回去吧。”

    林子謙抬頭看了金昊軒一陣,隻看得金昊軒一臉奇怪,磕磕絆絆地紅著臉問:“你、你怎麽了?看著我幹什麽?”

    林子謙張張嘴,似乎有話要說,話到唇邊還是憋了回去,移開視線望著燈火闌珊的街上,輕輕搖頭,“沒事了,走吧。”

    金昊軒挑起眉頭,內心略微失望,子謙總是想著別人,從來不曾將視線放在他身上,好像沒什麽不對,但是有些莫名的不甘心。(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