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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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風起,寒雨落,山上的道觀也比蘇州城更早入秋。

    道觀的一方小院,似乎與外世完全隔離。那美人正側臥在窗邊小榻上,手中拿了一本書,看得津津有味,黑黝黝眸子認真專注的盯著書頁上的內容,時不時蹙眉深思,而後自己又紅了臉。

    黃昏時分,天色漸暗,秋風寒雨淅瀝瀝的,自昏暗的天空飄飄灑灑的落下,院內進來一個人。

    手持二十四骨紙傘,明紅的官袍,衣擺下蔓延了深深的水漬,他卻並不在意,隻知道埋頭向前走,在門前停下,收傘,露出一張明俊如玉的臉。

    尤其是那雙似醉非醉,猶帶三分寒意的桃花眼,與微微蹙起的眉宇間氤氳著的淺淺的冷淡厭煩之色,很是引人注意,這個人看起來,似乎並不是那麽好相處。

    他站在門前,卻是好好的整理了自己的衣衫,摘下烏紗帽,理了理略微淩亂的發絲,才慢慢的推開房門,卻一眼璧便看到了在小榻前看書,卻被他驚得慌慌張張,原本懶散的側臥忽而端坐起來,臉頰泛著紅潤,貌似滿臉羞赧的美人。

    “淮……淮景!你來了……”

    看到趙大人進來後,黎清殊以迅雷不及的速度的將手中的書合上,語調有些慌張的,麵上故作自然的將書丟到小幾下藏好,一雙眸子溢著流光似的,濯濯生輝。而後又似乎作為掩飾一般,抿唇衝趙大人笑了笑。

    有些奇怪……趙大人微微挑眉,合上門,將五殺滿隨意放在桌上,走進黎清殊,眸光狐疑地看向那藏在小幾之下的書,問道:“在看什麽,還要藏起來?”

    “沒什麽!外麵下雨了,你怎麽還上山了?”

    來字的尾音剛剛落下,黎清殊便迫不及待的岔開話題,並且作勢下榻,瑩潤白皙的光|裸腳尖正要觸碰到冰涼的青磚地麵。

    今日天氣已然轉涼,見狀趙大人便不再注意心頭那一點好奇,皺著眉急忙走過來攔住他:“別下來了,今年入秋早,地上涼得很,你又沒穿鞋……”

    雖嘴裏輕聲責罵,可他卻動作輕柔的拉著黎清殊回到榻上,自顧自的坐在一側,將黎清殊白皙秀氣的雙腳放到自己大腿上,在兩手手心中嗬了一口暖氣,而後將他的腳踝握在手中仔細的暖著,輕輕揉按著,動作行雲流水,無半點停頓與猶豫。

    趙大人麵不改色,倒是讓黎清殊紅了耳尖。

    “不……不用了淮景!我不冷的!”

    他羞赧的想把自己的腿縮回去,趙大人卻沒放開他,一手輕輕抓住那細瘦的腳踝,皺著眉很認真的看著黎清殊說道:“不行!你身體還沒好,不能凍著了!”

    趙大人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比任何人都更著急,也更擔憂黎清殊的身體狀況。見他如此,黎清殊心頭那點羞赧倏地消散了,倏而笑吟吟的看著趙大人:“淮景,你好像哪裏不一樣了。”

    對方語調輕輕的,卻是有幾分揶揄之意,趙大人麵色一頓,將黎清殊的雙腿放回踏上,拉過邊上的薄毯,仔細蓋過了膝蓋。他在黎清殊探究的眸光下,不大自然的偏過頭,強裝鎮定道:“哪裏不一樣了?”

    黎清殊眼眸含笑,牽著趙大人的手笑道:“你好久都沒罵我了,我都要不習慣了。”

    往日裏黎清殊極愛逗趙大人,因為對方生氣時,炸毛害羞的模樣在他眼裏甚是好玩,這一惡趣味,從一開始認識,到現在好些年都沒有改變過。可突然間趙大人對他的脾氣好了起來,像變了個人似的,處處體貼關心。

    而黎清殊最近常常出言逗弄他,再沒見他上過火,紅過臉,黎清殊反倒覺得缺了什麽。

    這話簡直讓趙大人不可思議,且很無語的抽了抽嘴角,斜睨著黎清殊那雙亮晶晶的眸子,艱難說道:“黎清殊,你是不是傻?三天不打就要上房揭瓦嗎?”

    對方麵色怔了下,眼睜睜地看著趙大人,卻不語。

    就在趙大人誤以為他生氣了,提心吊膽,正要想辦法哄回來時,黎清殊卻撲哧一聲笑了,嘴巴也合不攏了,捂著小腹,斷斷續續地道:“哈哈……淮景,你還是這樣正常一點,這幾天那樣太不可思議了,我都以為……都以為你變了個人了,嚇死我了。”

    他笑著笑著,眼角都溢出了淚花,聞言趙大人才鬆了口氣,同時,也無奈的搖了搖頭,將笑得喘不過氣的黎清殊攬入懷中,輕輕在他後背順氣安撫,緊蹙的眉間明顯有幾分懊悔,牽著黎清殊的手鄭重道:“我會對你好。”

    黎清殊笑著點點頭,在他懷裏抬起頭來,泛著微微緋色的臉頰瑩潤滑嫩,讓趙大人忍不住想要一親芳澤,對著他肆意妄為,卻硬生生的忍了下來,心中默念著,要等黎清殊願意了,才可以那樣對他。

    想起上兩次親吻,都不是黎清殊自願的,自己還無意中把他咬傷了,趙大人麵上充滿了自責。

    不知道趙大人心中所想的黎清殊,笑容裏漾著幾分甜蜜,也反手握住趙大人,十指緊扣,他靠在趙大人肩上,像往常一樣,將自己的身心打開交給趙大人,微微抬頭,眼角泛著不自然的緋色,聲音低柔似魅惑一般,低低的在趙大人耳畔響起。

    “我不要你變成什麽樣,我喜歡的是完整的你,一個會生氣,會開心,隨心所欲,想幹什麽就幹什麽,不用看任何人臉色的你。淮景,你不需要為我改變。”

    趙大人神色怔愣,緊緊握著黎清殊的手,認真道:“我想對你更好,我是說真的。”

    黎清殊忍不住又笑了笑,一手撫上趙大人明俊的臉頰,慢慢靠近,手臂環上了他的後頸,兩人之間親密得仿佛一個人,黎清殊撇了撇嘴,貼近趙大人的臉頰。微微一低頭便能親到那紅潤泛著水光盈盈,幾乎已經在邀請他的微微張開的唇瓣。

    興起之時,正欲做那極致歡愉之事,可二人卻總是被人打斷。

    房門被敲了好幾遍,黎清殊才滿臉怨氣的,從趙大人身上爬下來,趙大人亦是沒好氣的對著門外厲聲道:“外麵什麽人?”

    若是淩蕭然,他不可能有這種耐心敲門。

    門外果然不是淩蕭然,是一道陌生的聲音,聽上去很年輕。

    “趙大人,黎公子,淩道長正在與柳師叔祖對弈,膠著之時,無法抽身,念及黎公子傷病未愈,師叔祖特意囑咐小道來給黎公子送藥。”

    黎清殊懨懨地應了聲,回頭低聲說道:“又要喝藥了,今兒舅舅居然沒有親自來送藥。”

    “送藥的?”趙大人按住了正欲起身的黎清殊:“我去斷藥,你在這等著,不許下地!”

    “好好好。”黎清殊不由得笑著應道。

    趙大人轉身下榻,打開門,門外一灰衣道士正端著彌漫著熱氣的藥站在門口,趙大人接過藥碗,還算有禮的說道:“謝謝這位道長。”

    灰衣道士原本是低著頭的,聞言微微抬起頭顱,一張平平無奇的臉上,卻有著一雙如鷹鉤般銳利的眼睛,似乎閃著寒冽的刀光,讓人不寒而栗。趙大人愣了下,問道:“道長看著有些麵生呢。”

    當日上山查案,為了排除凶手是道觀內的人,老觀主刻意讓全觀的道士都出來,趙大人自然也都見過,可此人卻很是麵生。若是當日見過這個人,趙大人不可能記不住他的。

    灰衣道士當即垂下眸子,溫順解釋道:“小道戌方,之前一直在照顧師叔祖的生活起居,前陣子師叔祖閉關,小道下山遊曆去了,不久前剛回來。”

    這麽說便能對上了。

    趙大人半信半疑,那灰衣道士又道:“師叔祖特意叮囑,此藥需趁熱服下,效用才更好。”

    聞言趙大人便不再磨蹭,道了聲謝,那灰衣道士便離開了。趙大人這才端著藥回來,黎清殊便說了句:“怎麽磨蹭了這麽久。”

    趙大人坐在他身側,舀起了一勺子湯藥,在嘴邊輕輕吹去了熱氣,而後置於黎清殊麵前,“過來吃藥。”

    一聞到那腥臭的藥味,黎清殊便往後仰倒,捏著鼻子嫌棄道:“又是這個藥,我不想吃,好苦的……”

    趙大人卻絲毫不退步的,將勺子遞到他嘴邊:“良藥苦口,快喝了。”

    黎清殊擰了擰眉,還是忍受不住那股子腥臭的草藥味,哀求道:“太燙了,我過會兒喝,好不好嘛?”

    那一臉痛苦的模樣讓趙大人也心疼了起來,無奈的歎了口氣,將藥碗擱在小幾上,不再讓他以為撒嬌就能不吃藥,強硬的語氣道:“那就涼一會兒,冷了就不好了。”

    “嗯嗯。”黎清殊喜滋滋的抱著趙大人的胳膊,恨不得把自己整個人都掛在趙大人身上,像一顆黏豆,又像個小孩子,似乎不用吃藥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淮景,還是你最好了,要是小舅舅來送藥,非得灌著我我喝下藥不成。”

    想到黎清殊也會在淩蕭然的冷麵前撒嬌不願意吃藥,而後淩蕭然不管不顧的灌下去的場景,趙大人忍俊不禁的笑了笑,摸了摸黎清殊額頭,說道:“讓你喝藥是為你好,你可別不知好歹,自己都不把自己的身體放在眼裏。”

    “我知道了……”黎清殊歎了口氣,苦大仇深的端起藥碗,在嘴邊吹了吹,說道:“我這就喝了。”

    趙大人滿意的點點頭,說道:“你舅舅也會下棋嗎?與那柳道長對弈,連你的藥也不送了。對了,方才那個戌方道長說了,這藥得趁熱喝,藥效會更好。”

    黎清殊剛端起那藥碗靠近嘴邊,便不可遏製的皺起了臉,一邊和趙大人搭著話:“什麽戌方道長?原來柳道長那裏還有這麽個人……再說了,舅舅哪裏會下棋,他就是個劍癡……唔,這藥好苦……啊!”

    剛埋怨完那藥苦,黎清殊手中的藥便被趙大人突然掃落在地,而後被趙大人緊緊捏住雙肩,他從未像現在這樣著急過,在黎清殊的記憶裏,趙大人的聲音十分激動:“你喝了藥沒有!快點吐出來!”

    黎清殊被搖的有點暈,忙拉住趙大人的手道:“沒有!還沒喝……這藥……咦,這是怎麽回事!”

    聞聲看去黎清殊指向的小榻一角,那被藥汁浸透的薄毯一角,竟被腐蝕了一個大口子這藥中,竟然摻了劇|毒!

    趙大人慢慢的冷靜下來,似乎劫後餘生一般,急切的看著黎清殊,確定他還好好的活著後,才長歎一口氣,麵色怔然,久久不語,他剛才險些害死了黎清殊!

    黎清殊也嚇了一跳,但顯然趙大人比他嚇得夠嗆,他自然不會懷疑是趙大人下的毒。他握住了趙大人顫抖的手,溫聲安撫道:“沒事了,沒事了,淮景,我沒有喝藥,現在還好好的。”

    若不是趙大人隨口說了那麽一句,黎清殊恐怕早已喝下了摻了至毒的藥汁。從未見過的道士,謊稱是淩蕭然與他人對弈,而後讓他來送藥,淩蕭然對黎清殊的病情從來不假以人手,若是趙大人再蠢笨些,黎清殊已然如同那被腐蝕的薄毯,中毒身亡了。

    趙大人渾身都在顫栗,從內心到四肢百骸,每一條脈絡,每一個神經都在叫囂著自己的愚笨,將黎清殊再度置於危險之地。同時伴隨著深深的自責與恐懼,不能安生。

    他張了張唇,聲音微微發顫:“我險些,險些害了你……”

    黎清殊緊蹙眉頭,握緊趙大人,一邊安慰道:“不是你,是旁人想害我,是你救了我!”

    趙大人這才頓悟,握住了黎清殊緊張道:“有人要害你,就在這個道觀裏,即使這次下毒不成,下一次,也會以不同方式來殺害你……清殊,我們快去找你舅舅,這裏太危險了……”

    黎清殊也意識到了危機感,順從的點了點頭。

    ”趙大人果然是聰明人,可惜你們沒機會了!“

    那道狠厲的聲音剛剛落下,房門便被從外被踹開,又是方才送藥的那個灰衣道士,他慢慢走了進來,麵若寒冰勝三分,目光如刀般冷冽,卻自後腰拔出了短刀,冷冷笑道:“即使你們知道了藥裏有毒,可黎清殊今日還是要死!”

    此人是衝著黎清殊來的!兩人麵麵相覷,黎清殊身體剛剛恢複,尚且隻能下地,武功卻使不上來了。而趙大人頂多隻是個強壯些的書生罷了,這個灰衣道士……不,準確的說,這應該是什麽人派來暗殺黎清殊的殺手!

    兩人根本逃不過,他要殺的人可能隻是黎清殊,有了這個念頭,黎清殊正在想著如何讓趙大人逃脫,趙大人卻不顧一切的攔在了黎清殊麵前,向著灰衣殺手喝道:“你要殺他,也得看看我趙淮景依不依!”(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