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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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終於啟程之時,我瞧不見比翼的影子,便問了子樾她去了哪裏。

    “尊神先一步去人界了,說是要為聖君探路。”

    我點了點頭抬腳踏上了雲頭,想了想還是與子樾道:“我父親曾說過,凡性情由著自己,說話沒個約束的女子,多半都是由自家夫君寵出來的。比翼丟了夫君,雖瞧著還是個冒失的,可受了多大的委屈隻她自己知道,若言行上有什麽不當的地方,你莫太與她計較了,畢竟要在一起好些時日的。”

    “那聖君呢?聖君如今這樣的性情是怎麽來的?”他說這話時,一腳已踏上了雲頭,因一直低著頭故此也瞧不出他麵上是什麽樣的表情。我聽不得別人逼問我說出什麽的語氣,可他雙腳登上雲頭時,抬眸與我對視,那眼中一如既往的平靜卻叫我失了脾氣。我這輩子最怕與這樣性子的生靈打交道,麵上一派溫和,可那眸子裏分明不是一樣的情緒。

    既不想辯駁,便隻敷衍了兩句:“年紀大了些,都是這樣的。”

    這話敷衍的有些明顯,我也不願他因這個與我有個什麽隔閡,於是便找個由頭與他搭話,“我好多年沒出過妖界,這天下沒有一處不新奇的,你與我慢些走,也叫我看看如今的人界是個什麽樣子。”子樾瞧了我一眼,點頭說好,走了一段路後,張口問我:“小仙聽聞昔日聖君為楚國圖騰,依聖君看那時的人界與如今相差可遙遠?”

    我扭頭看他。

    他垂眸,“是小仙冒失,聖君不想說那……”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朝他笑笑,“說來慚愧,我對楚國記得其實並不深刻,隻是知道那裏的人都極可愛。”楚國大亂的時候剛巧也是昊天掌權後將要逼迫眾神退位的日子,巧的很,也是我整日裏換著法兒的想要誘騙神君與我一隻醜鳥雙修的日子。

    我於楚國是有愧的。

    子樾大約是瞧著我神情與方才不同,猜到了我的心思,隻勸慰我道:“凡人將什麽神獸作為圖騰之時,雖有期待神獸降下福澤的意思,可多半隻是個寄托,聖君即便什麽都不做,也是合情理的。”

    我沒作答,怕他惱怒,又還記著剛才敷衍了他,有意討他開心,便說:“我給你唱個歌吧,是原來聽幾個楚人唱過的,我覺得好聽便記下了。”

    他麵上顯露了錯愕神情,遲鈍的點了點頭。我想也是,這天下哪有哪個聖君是一言不合就要唱歌與人聽的?

    “我隻記得一段了,你便將就著聽就好。”

    我輕咳了咳嗓子,順暢了,便隻尋著記憶裏的調子唱給他聽。

    “滿堂兮美人,忽獨與餘兮目成。

    入不言兮出不辭,乘回風兮載雲旗。

    悲莫悲兮生別離,樂莫樂兮新相知。

    荷衣兮蕙帶,而來兮忽而逝”

    我隻唱了兩句,卻不好聽,隻好訕訕笑了笑,扭頭去看子樾,想寬慰他並非所有鳥禽唱歌都好聽。可他卻盯著我,直盯得我毛了。他像是深思熟慮後講出的話:“小仙不才,今日才知聖君的歌,是唱的這般好聽的。”

    我愣了愣,已經許多年沒聽過這樣直白的誇讚之語,老臉一紅,道“其實我們做神仙的,哪有什麽生別離,想見便直接去見了。”

    他點頭稱是。

    我們做神仙的,隻有像我這樣的,被關在個什麽地方七八千年都見不得什麽人,若真有誰思我入狂,倒確是能算得上是生別離了。

    正這時,子樾揮手,將他與我身側的浮雲打散,碎雲從他指間逃竄而去,他的聲音清朗又叫我安心,“回稟聖君,我們到長安了。”

    我向下張望,看著雲頭之下有些冷清的長安城,就如它的名字一般,真是個好城,萬世長安。

    人族向來是個特別的存在,神與仙皆需其供奉才得以長久,妖、魔全將其視為修道之珍寶。雖都知其好處,但索取之發卻大有不同,前者願其生,後者也願其生,不過是生時奪其魂魄,因那時魂魄最為滋養,更有甚者在魂不離體之時生奪。

    為保護人族,不知是哪一任的人皇和天庭定了約,在人界與其他五界間都立下了屏障,以阻擋其他五界的好事者去往人界搗亂,維護人間界的長久,好讓六界和平共存。

    “這世間好多事情其實不過繞了個彎,神仙界確需要活著的人供奉,可若這世間並無妖魔,又怎會有人供奉神仙以求平安?故此人界之中必得有妖魔,人皇需天上的神仙庇護江山、庇護萬民,故此對妖魔一事也有忍讓,果真還是個和平共存的大好局麵。”

    “聖君說的極有道理,其實這世間萬事萬物許是一個圈,任誰與誰,都逃不過兜兜轉轉罷。”

    “我隻是這時曉得這個道理,換到自己身上,便看不懂這個道理了。”

    我與子樾去往長安時,天上正飄著小雨,涼颼颼的。我們請了引渡的船家,領我們去往人間界的關口。

    子樾站在船頭,我喚他,他便回頭。

    “你身上衣衫濕了大半,為何不施法將雨水擋去?”他站在船頭對我展顏淺笑,道:“人間三月,春雨最是多情,聖君不來感受一下嗎?”他俯身進了船艙,朝我伸出了手。我樂意的搭上他伸過來的手,不論是千年前八荒亂跑的那隻糊塗鳥,還是如今妖界的老祖宗,都也止不住對這世間事物的許多向往,蒼海也好,桑田也罷,都是叫我喜歡的。

    引渡的船家頭戴鬥笠,撐著杆站在另一頭,見我出來,向我點頭示意。我提高聲音問他:“船家,還有多久才能到人界啊?”

    那船家也高聲回我道:“急不得的嘍!”

    我回頭時見子樾笑的正歡,怕他是笑話我這個聖君沒見識,便問:“為何發笑?”

    他眸中笑意不減,“小仙隻是覺著聖君性情率真,船夫並非凡人,是能聽得清聖君講話的。”

    ……

    是了,我這種未曾見過世麵的俗妖如今要出去了,不能給洞裏丟人。可好在我有個善於學習的好性子,於是我虛心向這位仙界的小友請教:“性情率真是用來形容我這樣的老年妖的嗎?”

    子樾愣了愣,這倒是我頭一次瞧見他這般表情,繼而他突的開懷大笑,我默了默,也曉得剛剛他應該是有心戲耍我的。

    我剛皺起眉頭,便聽他道:“聖君當真是與這個詞相配的。”

    我有些摸不著頭腦,卻知道他這話雖是笑著說的,可應當不是在騙我,便將‘率真’一詞記在心裏,可我不願謝他,隻將目光移開去看這傳說最為多情的春雨。待我將目光移回時,瞧著那微微仰著頭的仙界小友,雨水滴在他臉頰上時,還濺起了小小的水花,他瞧著這春雨時的模樣,眸子尤其的亮,而當這眸子轉向我時,那仿佛要與我說盡這世間萬語千言的模樣,我好似在何處見過。

    在不知哪一處的梧桐樹梢,不知名的酒香,不知姓名的醉鬼硬要拉著我與他促膝長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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