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風縣，衙門。

    明堂之上，張太玄悠哉喝茶，對麵站著一位頭戴烏紗帽的老者，身著青服，上繡鸂鶒，麵目威嚴。

    這副打扮，正是皇朝七品縣令才有的。

    老者也正是大風縣縣令王行昭，正仔細端詳案桌上的四顆人頭，片刻後，才一轉身的歎道：“沒錯，正是當年殺害靈縣縣令的蔣、劉、王、衛四護衛，兩百年了，今日終伏法，賢良可瞑目。”

    老者揮了下手，立馬行來兩位帶刀護衛，龍行虎步，太陽穴鼓鼓，一股精悍氣息迎麵撲來，“大人！”

    人皇立九州後，創立皇朝，施教天下，但凡官員皆是化了靈的修行者，一十二萬年的教養，人們早以習道成風，連小小的衙門護衛，雖不能化靈，也多習武強身，足夠保境安民。

    帶下去，用石灰醃了即可送往郡守大人。”老者淡淡道。

    得令。”

    兩個護衛一手一個，拎著人頭走出，臨走時悄悄對張太玄眨了下眼，顯然之間非常熟。

    太玄，難得你能破了此案，當年此案可驚動了刑部一位老大人，下令九州共同緝拿，鬧得沸沸揚揚，卻一無所獲，真是丟了皇朝的臉，我這就上書，朝廷一定會重重獎賞你的。”老者笑嗬嗬道。

    可別可別！”張太玄連忙打手勢，“朝廷的獎勵，又是宣皇榜，又是昭告天下，頂多給個虛名號，動靜挺大屁都不頂用，還不如賞咱幾塊靈石來的劃算，關鍵咱爺也不許嘛。還按老規矩，一個人頭十塊靈石，四顆人頭，總共四十塊，縣令老爺，掏錢吧！”

    說著張太玄笑嘻嘻展開手掌。

    唉···”老者苦笑，雖早知是這樣結局，還是忍不住惋惜，眼前少年，數年之間，幫著他降妖除魔，但凡有棘手案子，隻要少年出馬，無比手到擒來，如果按照頭顱論功，當個將軍都綽綽有餘了，卻偏偏從不領朝廷功績，隻以人頭換靈石。

    道宗前輩可還好？”

    少年神色一黯：“不太好，所以我幹完這票得趕緊回山。”

    老者不敢多留，拿出準備好的靈石袋，少年接取後出了衙門，老者及師爺等人一直送到門口。

    幫我向道宗前輩問好，但有需要，盡管稍信來。”老者望著遠去的少年喊道。

    知道啦！”少年亦揮手，戴上一頂鬥笠，出城去了。

    若有孫兒如此，老夫也不枉活人一世。”老者搖頭，轉回衙門。

    ···

    大風縣乃是鳳尾郡最偏遠一個縣，三百裏外是苦蠻山，此山延綿千餘裏，將蠻荒與皇朝一分而開。

    山對麵是蠻荒澤國，廣袤不知界限，裏麵妖魔縱橫，不歸人皇管轄，其自有王者。

    苦蠻山脈環境非常惡劣，窮山惡水的，連一處像樣的風景都沒有，開辟一塊地種莊稼來年光有皮沒有果，是以荒無人煙。

    一座道觀就建立在這樣的深山中。

    張太玄行走在山林之間，絲毫不覺環境壞，反而一草一木都給他熟悉的感覺，他出生在這裏，生長在這裏，這裏是他的故鄉。

    一片矮木林裏，猴兒歡悅在其中，張太玄興高采烈的打招呼，“小猴兒，幾個月不見，想死咱了，猴兒酒新釀下了沒？”

    吱吱吱！吱吱吱···”

    猴兒瞧清楚來人，當即炸毛，猴群一晃而散，有憤怒的猴還仍來果子，以示警告。

    張太玄抬手接住，哈哈大笑，咬在嘴裏吃。

    猴兒叫聲蕩漾在群山，一遍一遍回蕩，整個山脈動物一下炸鍋，平日裏所幸無忌的吊睛大蟲夾著尾巴縮卷在洞裏，來去如風的黑豹頭也不回的遠遁，穿山甲拚命的往地下鑽，狼群舉族搬家···

    爺，我回來了！”

    張太玄直奔偏殿，推門而入，一張梨木床上臥著一位老人，其模樣竟與人皮所繪的一般無二，隻是真人更瘦弱，沒有人皮那樣血肉飽滿。

    如此躺在床上，任張太玄如何大聲呼喚，老人一動不動。

    爺···”張太玄大驚失色，顫著手探在老人鼻下，心頭頓時涼了，淚水在眼眶裏打轉，抿著嘴努力不哭出來，指老人喊道：“你個沒良心的，我五歲開始蕩魔養家，辛辛苦苦十年整，你一聲不吭就死了，對的起我嗎？”

    他從自己五歲第一次出山蕩魔開始說起，十年來如何冒著生命危險，如何賺錢，如何養家，一件一件說起，也不知道他記憶力怎麽這樣好，小時候的事記得一清二楚，從中午說到晚上，老人依舊冷冰冰的躺在床不動。

    張太玄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忽然他抽出刀子，滿臉追思之情：“爺，你真的死了，我真的好難受，從此以後我就是個孤兒了，我想好了，把你做成標本，帶在身邊，想你的時候就拿出來看看，你意下如何？算了，九泉之下，你若知道，一定會開心，因為這樣你也可以和你最親愛的孫子見麵了。”

    咳咳···”就這這時，床上老人有了反應，一口氣回歸，發出咳嗽，慢慢睜開眼睛。

    啊，爺，你還活著，我就知道好人不長命壞人活千年，你一定能活一千年。”張太玄一抹眼淚，大喜道，刀子也仍到一邊。

    啊，乖孫，你回來了。”老人道，聲音非常虛弱，可掩飾不住那份慈愛。

    恩，爺，我這次砍了四個妖怪，皇朝兩百年前靈縣縣令被害一案，也被我破了，四個凶手，全被我砍了腦袋交給了官府。咱得了四十塊靈石···”張太玄一晃腰間的小袋子，裏麵傳來嘩啦叮當之響。

    好好···”老人招手，張太玄忙伏過去。

    爺···”

    太玄，爺這次真不行了···”老人歎道，“大限將至。”

    張太玄呆滯，想起了什麽，扯出一塊綢緞包袱打開捏起幾張人皮：“爺，有辦法，我這次發現了一種陣法，名為陰牝血靈，可使人活出第二世···”

    沒用···”老人搖頭，“大羅金丹也沒用，爺已經活的太久，無法存與人間，隻是想著你，才憋一口氣沒去。”

    爺···你別這麽說···”張太玄抽答鼻子，眼圈再度紅了。

    傻孩子！”老人伸出幹枯的手掌撫摸在張太玄腦袋上，“眼淚不能隨便流···”

    張太玄哽咽不能自我。

    有件事我得告訴你···”老人微頓了一下，從懷裏取出一封信和一塊樣式古樸的玉佩，交到張太玄手裏：“乖孫，苦蠻山脈不再安全，你去雍州見州主姬軒，他乃人皇之後，也是我的一個忘年交，十三年前，姬軒前來訪我，言有一孫女，閨名曉月，和你同歲，想與我定下親事，我對了下生辰八字，挺合適，就同意了，這塊玉佩便是見證···”

    張太玄一聽，有些傻眼：“爺，你不是告訴我咱家祖上八代窮道士，怎的跟皇親國戚還攀上關係？還有，你隨便就給我指定媳婦，我可不願意，萬一姬什麽曉月是個醜八怪，不是把我往火坑裏推嗎？”

    少廢話！”老人大怒：“讓你娶你就娶，再敢多言，我抽不爛你。”

    張太玄哼哼，一副不服氣的樣子。

    你不要不服氣，就你這蠻樣，娶一位堂堂皇朝郡主，還滿口嘮怨，且知足。”老人喘了口氣，哪不知自己孫子脾氣，又道：“再說，這姑娘我算過，嗯，性情溫柔，知書達理，善解人意，長的更是美若天仙，娶了她，爺死了也安心，你忍心讓我死不瞑目？”

    張太玄撅著嘴，慢慢垂下頭顱。

    這是他服軟的表現。

    好好···”老人拉著張太玄的手，叮囑：“太玄，我的乖孫，你父母沒的早，爺去後真擔心沒人照顧你，這天下眼瞅著不穩當，你去了姬家，也算有個依靠，在別人家要知禮守法，要收籠性子，不得動蠻，不得惹禍，更不得一言不合即殺人，你應不應我？”

    應···”張太玄心哀大悲，這樣交代後事，說明爺真的不行了···

    好好，乖孩子···”老人說著手掌失了力氣，從張太玄手裏脫落，帶著笑意而去。

    張太玄下跪，震碎了青石，將頭埋在老人身上，再抬起時，無言淚成雙···

    爺···”

    一聲淒婉的嘶吼，傳蕩在深山林間。

    張太玄削千年老木為棺，停靈在大雄寶殿，日日焚香，晝夜跪在道人像前念渡人經，足七日。

    之後才出了道觀，不遠處的一片菜地裏動手掘土，這片菜地是生前爺最喜歡的地方，視野開闊，抬頭就能看到群山，他打算在這裏修墳。

    算準經緯之線，下挖三丈，恐蛇蟲壞爺屍體，再下三丈又三丈，可謂深之極矣，又恐又水脈灌入，便拆了道觀裏的石頭，鋪砌墓道至嚴密絲合，方才下葬，攥刻石碑。

    至親祖翁張道宗之墓。

    新墳起，舊人離。

    這一日，張太玄收拾好衣物，望著墳塚，一步三回首，慢慢下了山···

    黑夜風起，野獸嘶吼，老鴉啼叫。

    墳墓忽然抖動起來，隨著顫抖，一隻手掌驀然伸出，破開土壤，鑽出一個老人來。

    小王八蛋，挖這麽深，累死老夫了···”老人幹咳幾聲，看到墳前石碑，心中發酸，呐呐自語：“乖孫，莫怪爺爺心狠，雛鳥不離巢，怎能長大？爺這一去，生死難料，不如趁早離別···我若身死，此處就是安魂之地，我若歸來，爺一定好好補償你···”

    老人一聲歎息。

    人皇化天，天下劇變，一十二萬八千年，人族難道真要重回黑暗時代，流血漂櫓嗎？人皇啊···你可留下解救之法···”

    老人痛苦，眉宇緊鎖，可驀然之間，雙眸驟亮，如大日至光，照徹蒼穹，偉岸之力，席卷大地，透進九，滔天的殺意，催的蒼天都要顫抖。

    嗖！

    老人化劍，刺穿虛空，消失不見。（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