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梅花子(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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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天若跟林祖文上了馬車,鍾大嬸抹著眼淚跟他們揮別,“去吧,別擔心我們,屋子我會幫你看著的,唉,我看以後你們也沒機會再來住了。”
天若看著鍾大嬸,把頭上的珠釵拔下來送給她,“我會來看你的。”
月老爺爺跟她說過,下凡來曆劫,最難的一件事就是別欠。不論是你欠了別人的,還是別人欠了你的,都會成了因果。鍾大嬸一心照顧她,她觀鍾大嬸頭頂自有吉氣,五年之內都無大事,之後她再跑一趟看看。
鍾大嬸看天若誠心給,也就收了下來,目送他們的馬車遠去。
希望他們能過得好,這東西她拿著,萬一不成,回來她還能照顧他們。
林祖文一開始還對馬車新鮮了一會兒,沒多久就歪在天若的懷裏跟她說話。
“……你知道林家是什麽樣子嗎?”他根本沒什麽印象了,‘她’會知道嗎?畢竟她可不是真的娘啊。
天若一回想,就緩聲回答道,“林家在通川府山水縣大生街陌井巷的裏頭,當初買地的時候林家祖上估計是貪便宜(她問過鍾大嬸,凡是方正點的房子要價都要比偏僻奇怪的地方要貴很多),林家就算是富起來,把地界都修滿了,那門口也像個葫蘆口一樣,小小窄窄的(倒是剛好招財進寶),圓拱門,門檻倒設得很高,你一會兒進門的時候,腳要抬高一些。”
高門檻攔住了陰陽兩氣的流通,故在林家宅中,必然是多生女少有男。
跟來的陳婆子張口結舌,竟不知道少奶奶說話不但動聽,而且如此清晰有條理,看來她是真的沒打算要回林家的,不然憑這個記憶,她要想回林家,隻怕是早就回去了。
“我知道了。”林祖文覺得‘她’真是太厲害了,什麽都知道,卻隻對他好,什麽都聽他的,還專門細細講給他聽。他真喜歡‘她’摟著他跟他說話,不管說什麽他都心裏歡喜。
他又隨便想了個問題問著,“那林家的人會好相處嗎?”
這個天若就有些不知道怎麽答了,梅花仙子可從來沒考慮過別人好不好相處的,她心無外物,林嘉英曾說過她是一個木美人,倒也算是貼切,梅花仙子,可不就是個木頭美人嘛。
見少奶奶為難,想來之前林父林母的所作所為她雖然生氣,卻不會在小少爺麵前說長輩的不是,陳婆子趕緊道,“小少爺,您就放心吧,您的爺爺奶奶可想你了,會對您很好很好的。”
林祖文看都懶得看她一眼,“哼!好?虧你說得出口。”真不要臉。
陳婆子讓林祖文哼的連聲都不敢再出,當初他們的所做所為,誠實擔不起一個好字,也隻得看以後相處,才能讓小少爺回心轉意了。
一聽說獨苗苗孫子找到了,還是在私塾裏找到的,林偉強這病立馬就好了一半,隻可惜林嘉英仍是人事不醒,每天隻能由人灌米油參湯補藥進去吊著那一口氣。
“快,快把那院子都收拾好,等著我那乖孫子回來好住。”林母趕緊吩咐丫頭們,唉喲喲,她還以為自己怕是要不知道去哪裏容身了,好懸又把根兒給保住。兒子半條腿已經進了地府,老爺子躺在床上時昏時醒,她都要急死了。
門外傳來報喜的聲音,“老爺,太太,少奶奶跟小少爺回來了!”
“快快,我們趕緊去迎他們。”
林偉強高興得連拐也不要,由人扶著顫巍巍就出來。
天若跟林祖文早換了衣服立在院中,隻是天若的臉上仍然包裹著紗巾,陳婆子見林父林母都親自出來了,可天若跟林祖文都毫無動靜,忙上前小聲提醒著,“少奶奶,要拜見公爹婆母的。”沒看兩位老人家已經伸手準備扶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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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bsp;“祖文,你去。”天若可不會對著他們跪下磕頭的,她這輩子,可跪天跪地跪自己,怎可朝著他們下跪。
但林祖文身為林家子孫,血親長輩,應當有此一禮。
林祖文心底雖不太願意,一來是‘她’叫他去,再來是夫子也教導過他,便上前去跪在草蒲墊子上朝著林父林母跪下磕了三個頭。
“好好好!”
之前沒怎麽細看,一轉眼他的孫兒就長得這般大了,儀表堂堂顯得一表人才,讓他心喜萬分。林偉強拉住林祖文的手先進了屋裏,林母也跟著噓寒問暖,一時把天若都忘在了外頭,還是林祖文一回頭沒見著天若,不顧林偉強的牽拉,堅持要拉著天若的手,甚至走進了林家的祠堂裏上香。
有丫頭問陳婆子,“那許娘子,不不,少奶奶還跟以前一般服侍嗎?”
陳婆子搖頭道,“少奶奶品性高潔不會在意小節,可小少爺就……你們還是打起萬分精神來小心照顧才是。”老爺太太滿心眼裏都是小少爺,可小少爺心裏卻隻有他的親娘呢。
果真不出陳婆子所說,隨著林祖文一天天長大,在林家越來越有話語權的同時,整個林家就越來越知道怎麽看天若的眼色行事。
天若卻覺得她們跟前跟後的實在是太煩人了,特別是在林祖文考上秀才之後,那些小丫頭太愛在她的耳邊嘰嘰喳喳地說話,簡直是吵得慌。
她難得沒有在林祖文醒來之前裝睡,而是估摸著在要來服侍他們梳洗的人進來之前,把林祖文給推醒了。
林祖文捉住了天若的手,握之如玉,絲絲涼意,下意識吹氣想替她暖暖,“怎麽了?那裏不舒服了?”
“你都這麽大了,是個秀才老爺了?(應該是這樣稱呼吧)”天若抽回手,正色對林祖文道,“你應該自己睡了。”
聽丫環們的意思,應該是由她們來陪著睡,大戶人家自有屋舍,不應該再由娘帶著兒子在一起睡的了。
什麽!林祖文心裏一跳,他觀書七八載,早把‘她’的個性摸了個通透,她個性單純無暇,世界的道理於她而言都很陌生,懂得比她多多了!若是沒有人教,她怎麽可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為什麽?你就應該跟我睡在一處的!”
林祖文幾乎是咬著牙才說出這句話,當初的他太傻了,以為回到林家能讓她過上好日子,卻不知道兩人能單獨相守在一起有多麽的難得!
他都快恨死當初的自己了,才來就沒有了幫她洗浴的享受,他是又裝病又裝傻才能晚上跟她睡在一塊兒,這才多少日子,又不讓了!
天若道,“八歲不同席,你都十六了,應該自己睡了。”她補充道,“大家都是這樣的,鍾虎六歲就自己睡了的。”
看來‘她’已經打定主意,林祖文強忍著酸澀,“兒子知道了,今日就會搬到外頭去住的。”
“嗯,林家老爺跟太太都已經過世了,你是當家人,應該住到長房去。”天若又想到,這裏的人二十歲戴冠,就可以成親生孩子了,等林祖文的孩子出生,就是她功德圓滿的那一天,臉上也露出了一些笑意。
她這一笑,不但迷了林祖文的眼,還傷了他的心。
林祖文頓時痛苦難當,“為什麽,你就這麽想跟我分開嗎?”
人家白娘娘找不到許仙,還在法海麵前苦苦哀求的。
“這是什麽話?我們不還在一處住著的嗎?”天若覺得除非是天人相隔,然後人間黃泉,哪裏能算得上是分開一說呢?
她一點兒也不明白他的心!
林祖文氣得跳下床去,朝著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院裏的梅花樹去撒火。她總是有道理,他也願意聽她的話,可他偏偏不喜歡這樣。
搬了他的寢具離開,讓他睡到別的屋裏床上,那怎麽能一樣呢!那怎麽不是分開呢?可以看著她的睡顏起床,跟隻有自己一個人睡,那怎麽能一樣呢!
林祖文直到入了學府還是鬱鬱不已,同窗陳圖見他黯然傷神,悶悶不樂得樣子,就捅了捅他的胳膊,“怎麽了?小神童,還有事兒能難得住你?”別看林祖文是十六歲中了秀才,絕對不是什麽絕無僅有,可對山水縣來說,卻已經是一件了不得的出息事。
看他翻書還跟以前一樣,陳圖心思一轉,就知道了他到底是犯什麽憂愁了,“你是不是瞧中屋裏哪個丫頭,你母親不肯答應,還要賣了她?”
他也試過這麽一回的,歎了口氣頗有些感同身受得道,“別想了,以後還會有更好的嘛,你母親也是為了你著想,你堂堂秀子公子,怎麽也得找個好點的來配你才是……”他說了一籮筐的開解話,林祖文半句也沒聽進去,什麽丫頭,他屋裏的哪個丫頭她想賣多遠就賣多遠,他還會幫著賣呢,什麽更好的更美的,這世上,還會有比她更美的人嗎?
“哎,我說祖文,知道兒不嫌母醜,三分也能讚成天仙,可你怎麽能把母親跟女人比呢!”陳圖見先生走了,就大了點聲,引來前頭的莫喜樹回過頭來幫腔道,“是啊,誰也不會說自己的娘長得不好看。”
林祖文冷道,“我娘長什麽樣子,好不好看,用不著你們評說。”
其實他娘的樣子,他已經記不清了,從那次病後,他眼裏隻有‘她’,而她美的樣子,他們都不知道,隻有他最知道!
“嘿,你們別跟小林秀才在他娘身上鬥嘴,他在家慈身上可是半點兒都不會退讓的,純誠至孝說的就是他。”康宣年長些,怕他們鬧騰起來,趕緊打圓場。
莫喜樹就道,“也不是不知道他這個毛病,可總是誇,也從來沒見他讓我們去見見伯母啊。”
“這個話說是極是,祖文,我們可都是好幾年的兄弟了,去你家也不少於五次了吧,伯母可一次都沒出來過啊!”
“對對,這可怎麽說的。我們都知道她是節婦,可我們都是小輩子,談不上,也不用避諱到這種地步啊。”
“上回就說還去你家賞梅喝酒的,這回我們都備下重禮,給伯母磕一回頭,你說怎麽樣!”
“哎哎哎,你怎麽就惱了,別走別走!”
見林祖文居然鐵青著臉摔了簾子走了出去,幾個人喧鬧得人也覺得沒趣兒起來。
康宣搖頭道,“你們又不是不知道,祖文小時候受過苦,她母親又烈性,要不是……他說是漂亮,其實你們不知道,當初他娘的臉已經被那個張家惡婦給劃花了的,你們還這樣,豈不是在他的傷口上撒鹽嗎?”
“這!康兄,這可怎麽辦?我真是不知道有這回事!”陳圖頓時歉疚極了,他總聽林祖文說他娘怎麽怎麽好,怎麽怎麽美,怎麽會想到其實林祖文他娘的臉,早就被劃傷了呢。
莫喜樹站了起來,“唉,那這可怎麽辦?祖文畢竟是我們這裏最小的,開開小玩笑還行……都怪我,明知道他尊敬母親,卻還說那話。”
“好了,趁先生還沒回來,趕緊去道個歉把他拉回來就行了。以後注意點,誰不是母親含辛茹苦帶大的。”
可林祖文衝到樹下,心卻跳得非常快,他不是因為同窗們開玩笑而惱怒,而是他發現,他根本沒有反感他們見一見她,那一刻,他腦中很驕傲得要介紹的那句話,根本不是應該的那句,這是我母親,而是,而是——你們看,這是我的梅仙。
她那麽喜歡梅花,種了那麽多的梅樹,她應該是花中的精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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