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6章 東城唐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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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伯,真是給您添麻煩了。”

    江雲走後,迎夢局促不安的道,她哪會壘牆,本打算找個工匠,但卻撞上了書院裏的‘閑夫子’程伯。

    程伯這人閑來無事,每日除了陪院主大人下棋、喝茶,就愛拎著把破笤帚清掃院落,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是這書院內的老傭雜役,其實他是閑的,總說掃掃好,即便青石道上微塵不染,也會過去清掃一翻。

    但也有人說,他這是在修行,其實他是一位隱世不出的絕世高人!

    程伯此時已澆好了泥灰,正蹲在院中朝迎夢露出和煦的笑容,並勸誡道:“迎夢,你的臉可又紅了,心氣不穩,鼎爐不固,記得要收心。”

    迎夢聞言受教,卻不好意思道:“我知道了程伯,可是程伯,我就是無法做到您所說的‘五氣如一’,它到底是什麽意思啊?”

    程伯聞言搖頭,道:“算了,莫能知,莫能行,做不到正常,世間也少有人能做到,但修行之事難比登天,能改則改……”

    程伯拿起一塊兒磚,本想丈量下破洞的大小,可才轉頭,看到牆上的空洞,不由一怔,似乎見到了什麽不可思議的事情。

    迎夢見狀不安的道:“怎麽了程伯……”說話的聲音極小。

    程伯恍然,看看迎夢道:“沒什麽,我就是在想,誰的火氣這麽大,竟將這好好的院牆打的千瘡百孔。”

    迎夢聞言喪氣,撇嘴道:“還能有誰,我那個不爭氣的表哥唄。”

    “你表哥……江雲?”

    迎夢點頭,程伯更覺不可思議,又看向牆上的空洞,偶後才低頭切起磚來。

    隻見他手起刀落,僅憑一把粗陋的泥鏟,便如切豆腐般削切了下去,磚瓦屑飛,卻未出現崩壞缺損的地方,一邊切,還一邊道:“意隨心,氣隨身,心意身隨氣如鋒;靜勝躁,寒勝熱,清靜方為天下正……”

    不消片刻,切好了牆磚,程伯道:“這切磚也是門學問,不可急斬,不可力鑿,心中若有乾坤,方圓天地自成,丫頭你來看看,老夫我切的磚如何?”

    程伯將切好的一塊兒磚,鑲入空洞之內,大小正好,不偏不倚,迎夢奇道:“程伯,您從前做過瓦匠嗎?”

    程伯沒想到迎夢會這般問,真是愚子可不教,偏偏他還喜歡這姑娘,在她身上,似乎能看到從前毛躁的自己。

    程伯哭笑不得的搖頭,站起身道:“匠心,亦是修行,好了,這磚還是留著你自己填吧,泥我看也不用上了,白牆著錦,也挺好看的。”

    迎夢掃向院牆——好看嗎,不覺得。

    程伯伸伸懶腰道:“老嘍,比不了你們年輕人”活動脖頸間,又看眼牆上的孔洞,百思不解。

    迎夢客客氣氣地將程伯送出門外,程伯讓她回去,準備準備回家吧,采令之期,千萬別到處亂跑。

    迎夢送走了程伯,返回到院中,望著地上澆好的泥灰與牆磚,氣便不打一處來,等毛躁的填好了牆磚,還是覺得不夠解氣,於是擄袖剜泥,全都塗抹在了江雲的院牆上……

    而此時,江雲已經來到東市‘重典樓’,在書夫子的幫助下,挑選著百家典籍、古今名篇。他姨父唐守誠鍾愛此道,既然歸家拜見二位長輩,自然不能厚此薄彼,姨父那人對他雖然不太中意,但為人正直,從來慢待過他,還每每贈書鞭策,這份情誼,江雲記在心間定當厚報。

    可是能令姨夫入眼的古籍,實在太貴,江雲怕是拿不出這些錢……

    思索之際,江雲轉頭,看到了書閣牆上一首格律很怪的題詩,上雲——雖說道道無窮,但有盈缺利弊,百家言百家話,家家自明添彩。不由覺得這是一首好詩,道盡世間至理——天下典籍瀚如凡幾,可人人皆有偏愛魔心,選書、送禮是門學問,需投其所好。

    “那便這篇吧。”

    江雲指向一本書——《守道忠》。

    此書普通,姨夫肯定也有收藏,但姨丈為人謙遜,應不會挑理。

    如此,江雲反倒剩下不少錢財,出了書樓後決定,給表妹買身裙袍——那丫頭性子要板板了,以免越演越烈,入了魔道。

    雖然江雲是天魔,但卻不希望別人也入魔,魔道執著,百苦化一刃,艱辛自知。

    可羅裙的顏色又令江雲犯難,迎夢肯定鍾愛豔麗的紅、絳等色,但她五氣不一,心火勢頭過於旺盛,已經影響到了修行,斷不可再烈火烹油。那就藍色,藍乃水氣雜變,冰心之餘,希望迎夢穿上這身衣服,能有所感悟,知道收斂心性,也做個像秋煙雨那般出塵的奇女子。

    選好了禮物,江雲抬頭看了眼天色,並沒有直接去往唐府,雖然離的不遠,但他還是在路旁,等待起了迎夢。

    大概三刻鍾後,迎夢出現,甩動著水氣潺潺的頭發。

    這比江雲預料的要晚,原來她是剛剛沐浴過。

    隻是江雲不知,某人剛剛耍過泥丸……

    迎夢顯然沒有想到,江雲會在這裏等自己,微愣片刻,朝江雲走來,先未說話,隻是看了眼江雲手中的禮物,朝前走出幾步,才轉頭問道:“有我的嗎?”

    江雲點頭,迎夢轉回頭,洋洋得意的輕甩辮髻,帶來一陣清香,道:“這還差不多。”

    二人一前一後,朝城東紫氣之方而去,這裏住的都是巨戶人家,書香門第,再富的商賈也無福搬到這邊兒來。因為武皇有製,賤籍不入東,此地民居宅向管理嚴格。

    “你最近知道用功了”迎夢頭也不回道。

    “恩”江雲跟在身後,心不在焉,思想著唐家的規矩和人,還有往事。

    當年,江雲的姥爺姚萬裏一家,也曾住在這裏,風光一時,門庭如市……可這樣的光景隻維持了十餘年,便因姚萬裏主政的變革失敗,家破人亡,除了三個已經出嫁的女兒,滿門皆斬。

    雖然女兒們都嫁了好人家,可命運不怎麽好。

    江雲的母親自不用說,自姚家倒台,便再沒了仰仗,被江家人欺淩甚重,鬱鬱而終。

    大姨則更慘,投了井。

    惟獨剩下江雲的小姨,迎夢的母親,仗著唐家這株參天巨樹,勉強落個善終。

    但其實也與她的性子有關,江雲的母親柔弱心重,遭此變故,積鬱成疾,病亡是肯定的;大姨剛烈,寧死不受奇冤,所以才投了井;隻有小姨心地善良,處世善待,萬事總往好地方想,否則,哪能傲的過來。

    而這兒,便是道,自然之法。

    說起來,武國如今的局麵,也與姚萬裏的變法有關,因為姚萬裏當年力主平藩!

    那時候的武皇年輕氣盛,心中有遠大抱負,自然是支持這事兒的,可結果卻是,西南二王九侯兵圍胥關,差點弄的武國崩亂。

    最終,武皇下旨,屠姚氏,安撫眾候,這才避免了刀兵之災,可諸侯王與武皇的關係,再也無法彌合。

    而當年力主斬殺姚氏的人,便是迎夢的外公,當朝宰輔唐德君。

    還有提出諸王送子入質的人,也是他。

    可謂成全就諸侯王與武皇的雙重顏麵,所以世人皆讚,鐵打江山,不倒的唐氏。這唐家可了不得,在世二百年,兩拒封王拜侯,一心為臣,可謂德高望重,乃是書院文武二宗中的文宗領袖!

    今日,唐府門前,前來拜望閣老師長的人多如牛毛,這邊才送出來,那邊又迎進去,許多不夠分量的人,也隻能交上拜帖,對著府門躬拜,以全弟子心意。

    見此一幕,迎夢沒有了說話的心思,皺起眉頭帶著江雲,從側門進入。

    “六姑娘”門前的下人恭敬的道。

    在唐府,可稱小姐的,隻有迎夢的姑姑們,小輩則統稱姑娘,一二三四五六七,唐曉華便是七姑娘,地位最高的一位,堪比嫡子,因為她母親是當朝‘絕平公主’,好古怪的名字。

    說起來,‘姑娘’這個稱呼雖然不雅,但卻是身份的象征,能排的上號的都是嫡出,若直呼其名,迎夢姑娘,那可就糟了,寓意庶出,早晚不是唐家的人,嫁出去後都沒有名分回來,想見閣老一麵,還要托人遞帖。

    而江雲的身份則是江少候,雖人人都知道是偽侯,替死鬼,但再假侯爺也要比下人強……

    就這樣,江雲拎著寒酸至極的禮物,毫無所覺的跟在迎夢身後,走進唐府。

    路過門廊時,一小奴顯然不知江雲的身份,竟想要從他手中接過禮物。

    江雲突感手頭鬆快,禮物又從小奴的手裏滑落出來,蕩啊蕩的……

    江雲奇怪,迎夢怒道:“長點眼睛!這是自家人!”

    小奴惶惶,待江雲二人走出幾步,知客的管家也罵道:“就是,長點眼睛!往後他拿來的東西,都給我扔出去!”說話聲音可不小。

    迎夢回身怒視,江雲這才想起,前來送禮的人,要先將禮物交與‘門上’,再由知客的管家,拿著禮單引進宅拜見。

    見迎夢又要發怒,江雲忙勸道:“算了表妹,何必跟他們計較,門高犬利,深宅事多,我們還是走吧。”他不想迎夢因此誤了修行,再起心火。

    江雲也知道,表妹與姨母在唐府的處境不好,發生這樣的事情難免,說完,闊步朝環廊走去,那毫不在乎的從容神態令人詫異,似乎這人也太能裝了,如此也忍得住?

    沒人能看得出來,江雲真是不在乎,何為傲骨,跟下人較勁那是犯賤,莫說是這些下人,就是當今武皇、周王,當年想遠遠的瞧他一眼,也是奢望。

    傲骨不爭,他不是太微天帝,沒那麽小氣。

    就這樣,江雲拉著迎夢穿過庭廊,走了一陣後,轉頭置氣中迎夢才發現,自己被人牽著手……時光似乎又回到了數年之前,表哥剛剛來家時的樣子。

    迎夢急忙收回手,攥著腕子考慮,而後說道道:“你往後不許占我的便宜!”

    江雲奇怪,誰占過她的便宜嗎?(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