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北方有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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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孤山,木屋,對影二人。

    “我們逃走不可以麽?永遠的離開,不回來不行麽?”女子眉間盛開一朵梅花鈿,睫毛低垂,菱唇翕動,聲音柔和輕暖,雖著麻布衫,墨發也僅僅用布條隨意綁著,但仍掩其傾城絕色。然則,映著日光方看見粉嫩的麵頰上細細的兩條晶瑩的線……

    布衣男子輕歎,將女子擁入懷中,手指輕輕在女子發髻間摩挲,鼻翼埋在女子發間深吸一口氣,眸中溢滿刺痛,“你在這裏等著我,我一定會回來的。”

    那是他與她最後一次見麵。

    自此記憶中像是風沙過境,所有美好的、悲傷的全都化成碎片散在時光的長河中,迷了眼睛。然而,僅有這個片段,日日、月月、年年梗在心頭,咳不出,咽不下,生生折磨。

    絕色的女子,迷蒙的淚光,清淡卻莫名讓人安心的皂角味的發……

    多年上位,無論人前抑或人後,除了這個,雲賢早已經習慣泰然處之。但是,自從她出現後,全部都變了。

    盡管隻是半封信,但是,卻是這麽多年,他唯一得到的與她有關的消息。

    何況是,有關她與他唯一一個孩子的消息。

    可現在,臭丫頭又出了什麽事?

    既然是在馬車中,是否已經是不清醒的狀況?

    雲賢已經忘了上次這樣奔跑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印象中即使是跑也沒有一次像現在這般,腿腳綿軟,腳步虛浮,越想要快一些到達,越好似深陷沼澤,寸步難行。

    突然一個趔趄,手臂被趕巧迎過來的雲楓扶住,雲賢才堪堪站穩。

    “父親莫要擔心,婉妹妹很好。”雲楓在雲賢耳旁低語,眼角瞟了一眼四下圍過來的仆從丫鬟婆子,“婉妹妹尚在馬車中,府中人多嘴雜……”

    雲楓欲言又止,雲賢卻聽懂了內裏的意思。人在馬車,那就不會暴露臭丫頭身份;人多嘴雜,若是教人看出來他現下的混亂,若是不小心走漏風聲,都不知這些人會將她的名聲傳成什麽樣子……

    遂步伐放緩,慢悠悠的走到正門口。

    雲府正門,台階往下,一輛素色馬車靜靜停著,套著車駕的馬兒其中一匹通體雪白,馬蹄卻很是怪異,居然是鮮豔如血色。

    雲賢看見那馬,心下咯噔一聲,這大盛,不,整個蒼頡大陸的人,怕是沒有人不認識這馬的。雪駒,萬金難求,生於極北苦寒之地,機緣巧合被北方的部落得了一匹,後進貢大盛。然則,當今聖上不知作何考慮,竟將其賜給了連走路都做不到的長平王。

    聖上禦賜,本應好好養在府中,因何現在成了臭丫頭車駕的腿力?

    雲賢的眸色灰暗,麵色冷凝。臭丫頭,果真是被長平王府的人綁了麽?她與誰牽扯不好,非得扯上他?這長平王雖在百姓中聲譽極好,但是作為男人……

    再說這長平王又賣的是什麽關子,於此鬧市之中,做這般高調之事……似乎也不是他一貫的行事風格。

    相府位於商事雲集的東城,本就在熱鬧地帶。現在,拜這匹絕世之馬所賜,府門前圍了一圈又一圈的人。雲賢望著這群人,眉頭蹙的更深了。

    不管如何,還是先將臭丫頭接回府裏好了。打定主意,雲賢將雲楓喚至近前,低聲吩咐了幾句。

    雲楓領了命,走近馬車與車夫低聲說了什麽,然後,車夫駕馬從側門進了去,而後停在大院正中。

    “大家散去吧,沒什麽好看的,該忙什麽就忙什麽去。”雲府管家大聲叫嚷著,驅散了府內的人群。待院內隻剩下雲相、雲楓和雲管家三人,駕車的車夫這才跳下馬車退至一旁。

    “丞相大人有禮。子淵行動不便,不能下車見禮,還望丞相大人海涵。”

    雲賢聞言一震,伸出去想要扶簾的手訕訕的收了回來這個聲音,他自然識得。刺耳猶如鬼魅一般,不像人聲的聲音,如他自己所言,正是大盛長平王,慕子淵。這人雖身殘,卻對兵法甚為精通,因此在兵部掛個職,偶在朝野中打過幾次照麵。身份聲音都特殊的很,所以雲賢對於此號人物也有所了解。

    隻是……不是說馬車內是臭丫頭麽?雲賢目光似利劍一般刺向一旁的雲府管家。

    “丞相大人不必責怪下人,那番措辭是子淵所授。若是要責罰,大人理當責罰子淵才是。”

    明明簾幕低垂,但那馬車中人卻似多長了一雙眼睛一般。雲賢收回目光,微微俯首,“王爺以‘子淵’自稱,倒是折煞本官了。隻是下人稟告說小女在王爺車駕中,不知是否屬實?”

    “在倒是在的。子淵未經通報擅自來訪,為的也正是此事。”車內人回道。

    “如此多謝王爺送小女回來。隻是車駕停我府中也有些時候,小女為何沒有應答?”雲賢語氣咄咄,心道,人都是你綁的,說句“多謝”,你也能收的下?

    “她如今昏睡不醒,回話怕是不能。子淵來賠罪,其一是,前日裏令公子來我府上尋她,我府管家事實不明,擅自回應說未見過,如今,子淵已將他重罰,念其年老對王府出力不少,故還留下做事。在此,希望丞相大人及雲楓公子賣子淵幾分薄麵,饒恕他。”

    那人回答道,對臭丫頭的稱呼卻是“她”。雲賢隻覺這兩個字刺耳的很,心道,待臭丫頭醒過來一定要好好問個究竟。她從陽平而來,到底是何時招惹上這位從來沒出都城半步的王爺的?遂漫不經心道,“王爺言重,您處罰下人與我雲府無甚關聯。”言外之意,您想怎麽處罰就怎麽處罰,何必還要問過我?

    馬車中男子輕笑,聲音卻比說話還要刺耳,“這其二,便是有一事有求於大人。子淵與令千金雖是萍水相逢,無論何種因果,卻也成了如此這般。子淵自知有損令千金清譽,內心也是苦不堪言。故特意登門賠罪。”

    “開什麽玩笑?既然知道損了我妹妹清譽,豈是一句賠罪便能了事的?”本來安靜的院子,突然跳進來一錦袍男子,卻是那日的雲默。

    “默兒。”雲賢厲聲喝止,又道,“且聽王爺將話說完。”

    “嗬……”男子一聲輕笑,“果真還是丞相大人通透。子淵今日唐突來此,願以父皇所贈的雪駒為聘,求娶小姐為妻。”

    雲賢的身軀不未覺察的一晃。方才便隱隱有此預感,果然……

    “隻是,”馬車中男子語氣一頓。

    “隻是?就你這樣求娶我妹妹,還講條件?”雲默耐不住,再次跳了出來。

    “楓兒,把他帶下去。”雲賢盡力穩住聲音,好使他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那麽顫抖。

    雲賢見著雲楓領著雲默退下,這才又開口道,“王爺說笑了,自古結親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王爺這般於理……”

    “於理不合麽?”那人接過雲賢話頭,道,“方才子淵正要說,回頭問父皇請個旨,不知可算合理?想我慕子淵從未求過父皇半分,僅這個請求,父皇想必還是可以應的吧……哦,對了,”男子像是剛剛想起來,“在未過門之前,她,就勞煩丞相大人好好照顧了。”

    說著,男子素白的手指輕挑開簾子。

    隨著簾幕緩緩揭起,一安靜閉著眼睛倚在車框上的雲鬢高懸,月白衫女子傾國傾城的臉漸漸露了出來

    雲賢瞳孔劇烈放大,臉上寫滿了震驚,手指顫抖,嘴唇翕動,失聲道,“她……”

    “我們逃走不可以麽?”

    “永遠的離開,永遠的離開……”

    “不回來不行麽?我們逃走……逃走不可以麽?”

    腦海中再次回蕩起如夢魘般的聲音,低眉淚光的女子,皂角味的發……突然,記憶中那女子緩緩抬頭,眼瞼微微提起,眉目嘴角上翹漸漸與馬車上倚著不省人事的女子眉目重合。

    雲府管家慌忙扶住自家大人因震驚連連後退的身軀。其實方才,他從簾幕中偶然瞄到婉小姐時,驚訝程度不亞於此刻的丞相大人。無論怎麽看,之前那個滿麵紅斑的小姐和此刻的都不像是同一個人,明明此刻的是世間少有的絕色……想著,管家忍不住又偷偷看了一眼。

    “丞相大人?”女子身後的馬車中黑漆漆的,一聲刺耳的聲音,將雲賢從失神中喚醒過來。雲賢慌忙推開扶著自己的管家,穩了穩身形,才一步一步走過去,將女子抱在懷中。

    簾幕複又垂下,男子聲音冰冷,“丞相大人務必替子淵照顧好她,莫要再遭了毒手。另外,莫要忘了車駕上的東西。”

    雲賢抱著女子斜斜的看過去,疊的整整齊齊的兩套衣服,一套是她在前天穿著的,另一套卻是昨天的樣式……雲賢抱著女子手顫抖的握緊,一顆心沉到了穀底,當下明白了方才馬車上那人說的“有損清譽”是指的什麽。目疵欲裂,一口唾液梗在喉頭,卻隻能艱難的咽下。

    雲府管家見著自家大人如此,便小跑著過去從車駕上抱起衣服。

    “對了,這個是玄女臨行前贈與她的治瘀傷的奇藥,早晚各一次。昨晚我已給她上過一次,興許還用得著,留著吧。”

    管家伸手接了。卻被雲賢狠狠的瞪了一眼。上藥?有瘀傷的分明是腿腳,這麽說,這麽說他……

    “如此,子淵便告辭了。”

    望著馬車遠去,雲賢握著的手驀地一脫力,攤開手,掌心點點紅斑。但他也隻淡淡看了一眼,轉身抱著女子向著內院的方向而去。

    “大人,大人,那匹馬怎麽處理?與府中的馬一起喂養還是單獨……”管家小跑幾步追上自家大人,又指了指身後被留下的馬匹。

    “隨你喜歡。”雲賢腳步不停,隻淡淡扔下一句話。

    留得管家在原地欲哭無淚,大人,隨他喜歡是要怎麽處理嘛,眾人皆知那是皇上禦賜,現在又成了長平王與婉小姐的定親信物,隨他喜歡,那殺了吃肉可好……

    管家無奈地牽著馬向馬廄走去。他走後,小紅自牆角閃出,盯著丞相二人方才離開的方向,笑容清淺。

    “賢哥哥,你喜歡男孩子還是女孩子啊?”

    “我喜歡像雲兒一般溫婉可人的女孩子。若是以後雲兒為我生個女娃娃,那便叫‘雲婉’吧。”

    “賢哥哥你好不要臉,誰要給你生孩子……”

    “不給我你要給誰……”

    “哈哈哈……啊啊……不要撓人家……”

    雲賢抱著懷中女子,一步一步走的很緩慢。

    知道她的存在這件事太晚,沒有教會臭丫頭怎麽對待陌生的男人,以至於現在……

    這都是他的錯,是他錯失了她,是他沒有照顧好他們的孩子。

    “嘭”似是撞到了什麽人,雲賢根本不為所覺,徑直向前走去。

    雲賢身後,小眼睛大鼻頭依舊頂著張男人臉的慕傾城怔怔望著那人的背影,不禁輕喚出聲,“女見愁……”

    寬闊的街道,一輛素色的馬車經過,兩旁的人都自覺讓開一條道路。突然一老婦人攔路,馬車停,婦人在車夫的幫助下艱難翻上馬車。馬車繼續前行。

    車內閉眼凝神的麵具男子睜開眼睛,看了一眼,又閉上,“查到什麽了?”

    “回尊主,雲霧山的事情已經安排好,這幾日應該就可以得手,隻是屬下擔心那樣隱蔽的線索,秦玨能否發現。”婦人開口,聽聲音卻是不折不扣的男子。

    “莫要輕視了北越太子,他不是草包。”男子依舊閉著眼,淡淡應道。

    “另外,荷華宮這幾日盛傳的鬧鬼傳言,好像是人為,但是目前還沒有查到是何人所為。”

    “去查。”

    “是。”婦人裝扮的男子應了,猶豫了片刻,還是開口道,“尊主,真要娶了那雲府小姐?”

    “尤殤,這不是你該關心的問題。”

    “隻是,尊主若是娶了雲府小姐,千語,千語……”

    “本尊乏了,你下去吧。”不等尤殤把話說完,麵具男子已是下了逐客令。尤殤隻得點頭退下。

    “她對雲老兒和我那愚蠢的兄弟很重要。”在尤殤將出馬車的一瞬,那人開口給了一個不是答案的答案。(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