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無心之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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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文坐在車駕上,望著傾盆而下的雨發愁。
小紅姑娘去了許久,卻仍舊沒有回來的跡象。因著天氣陰沉,完全辨不清現下是何時辰。憑知覺,天色怕是不早了。阿文晃蕩著小腿,右手執著趕馬繩胡亂在地上甩了甩。
落下的雨水混雜著地上的泥土沾著馬繩,隨著它的舞動甩起來,又以弧線狀落在不遠處的水窪裏。
才這麽一會兒,地上已經有這麽深的水窪了。阿文苦惱地想,盡管上山時雨水尚可,然而若是這麽繼續下下去,下山的時候,估計那路就不怎麽好走了。
這小紅姑娘也不知道怎麽了,求簽求了許久,還是不見蹤影。再這麽耗下去,饒是他駕車技術好,也不敢保證能趕上雲王府的晚宴了。
說起晚宴,這還是阿文進了雲府以後第一次參加。所以很是期待。聽內院的人說,這日夥食會改善很多,若是大人心情好,還會些銀錢……
他本是逃災的難民。他的故鄉桐城在都城的南方。是個遇雨成災的小村落。已經連續幾年顆粒無收了,阿文氣不過,就拿了家裏所有錢財出來做生意。然而,時運不濟加上銀錢被騙,隻能流落街頭。
若不是小紅姑娘……年輕的男人嘴角浮起一抹憨笑。
阿文已經決定了,幫著小紅姑娘做完她要做的事情,他就攢了銀錢回家去。在外流浪的這些日子,感觸最深的還是“金窩銀窩不如自家的草窩”,即使貧寒些,他從此以後也隻想守著那方天地過活。
馬車現下停靠的位置,是感業寺的正門口。馬兒頭頂上並無遮蓋,然今日卻是罕見的乖巧,靜靜地淋著雨,連馬鬃都沒有甩一下。
突然,腹部一陣抽搐。阿文放下馬繩,揉了揉,然而非但沒起作用卻更加疼了些。他跳下馬車,夾著尾巴似得幾步跑進寺院。
憑著本能尋到了茅房的位置,蹲坑蹲了半刻。起身後,阿文覺得腳有些麻。一邊踢踏著腿,一邊就著雨水洗了洗手,又低頭在麻布衣上瞎抹了幾下,然後一步一步的向著停靠馬車的地方走去。
接近正門,有四個沙彌抬著一具被白布蒙著的屍體擦肩而過。阿文渾身不自在的抖了抖。
“呸”就著地麵吐了一口唾液,心道,當真晦氣,難得出來一次還撞見個死人!
白布被雨水浸濕,死死的貼著下麵的屍體。依稀可以看出穿著的是深色的衣服。
估計是哪家人窮的葬不起,拋屍野外,被和尚們撿回來的吧……不過,這年頭,這些出家人倒還真是心善。
阿文一屁股坐回到車駕上,渾身打了個哆嗦。雙手就著手臂摩挲了幾下,哎……這鬼天氣!晚上的花燈會怕是不會有了,阿文遺憾的想。
倒是也怪,自小紅姑娘離開以後,車駕中的小姐就沒什麽動靜了。大約是在傷心吧……
阿文心想。
他坐在車駕外,自然該聽見的不該聽見的全數鑽進了耳朵。然而,他也是有著身為小紅姑娘的人的自覺的。不該問的不問,不該說的不說……
這些高宅大院的小姐們心思太複雜。
那還是他流落街頭的時候偷偷溜進說書的茶館,一邊打盹,一邊聽的一個故事,說的就是很多女人為了搶相公的寵愛,互相爭鬥自相殘殺……
其實阿文不是很能理解那些。在他的家鄉,人們窮的娶不起很多個老婆,自然也就沒有這些事。
阿文的心願很單純。他並不在意小紅姑娘是好人或者是壞人,亦或者車駕中被小紅姑娘教訓的女子或好或壞……
小紅姑娘救了他,他感恩。至於其他的,他也隻想著回家這一件事而已。
隻是這麽久沒動靜……阿文難得動了一絲惻隱之心,遂開口輕喚,“姑娘……”
車駕中無人應答。
阿文耐著性子複而開口,“姑娘……”
依舊隻有雨聲淅瀝。
阿文輕輕撩開簾子的一角,一雙眼睛慢慢地湊近……
手中的趕馬繩掉在地上,撩著簾子的手也如篩糠一般抖個不停阿文大驚失色,姑娘呢?去了哪裏?
蜿蜒的山路上,一輛富麗堂皇的馬車緩緩前行。車中一人白袍穿的鬆鬆垮垮,墨發鬆散,皮膚呈現病態的白色。
這人盯著手中一枚玉佩怔怔的出神。這玉佩色澤光亮,靠著上方的位置鑲嵌著一個白色的小物什。男子修長的大拇指在白色小物周邊輕輕摩挲,偶爾似是想到什麽好笑的事情,不時嘴角弧線向上輕輕勾起。
忽然“咯噔”一聲,馬車停下。中年馬夫撐傘下車,一陣雜亂的腳步聲過後,聽得外頭這人稟告道,“殿……公子,路邊有一位姑娘像是腹部不適,您看……”將要出口的話,生生的拐了個彎,馬夫不由抹了兩把汗,還好他機靈,若是在那陌生的姑娘麵前不小心透露了殿下的身份……
“堵到路了?”車內的白衣男子目光不離玉佩,淡淡的反問道。
馬夫遲疑,看了眼那邊倒在地上的女子,終歸還是有些不忍,遂硬著頭皮回道,“公子莫怪。路倒是沒有擋著,隻是那姑娘倒在路邊當真可憐,這樣的天氣,路上寥寥幾人,屬下擔心若是我們不救,這姑娘怕是活不了了。”
白衣男子專心把玩手中的玉佩,並未回答。
馬夫等了半響,車內人都未給明顯的答案,咬了咬牙道,“依屬下看,順路將這姑娘帶到感業寺,留給寺內僧人照料……”
“你今日話很多。”車內人語氣淡淡,然馬夫卻聽得這是答應了。於是歡欣的解釋道,“屬下也是瞧著這姑娘在這般天氣隻著內衫暈倒在路邊,又滿臉紅疹……”
話還未說完,隻見方才還在馬車內的男子扶著簾子站在車駕上,滿目焦急,“她人在哪裏?”
馬夫囁囁嚅嚅,還沒來得及開口回應,白影一飛,再回來時,那懷中已多了個人,卻正是倒在路邊的女子。
簾幕撩起又落下,白衣男子急促地命令道,“還不快走!”
“哦?哦。”馬夫怔愣,怎麽覺得殿下現在卻是比方才的他都重視這路邊的女子?
現下那姑娘生著病,殿下卻隻吩咐了快走,到底是去找大夫呢……亦或是繼續上山去感業寺?
“上山啊,愣著做什麽?!”等不及的某殿下探出腦袋,再次吩咐。
馬夫這下得了令,一躍上車。馬車急速的向著既定的路線奔去……
酆洛幽幽轉醒,室內空無一人。鼻尖還縈繞著被燒焦的味道,喉嚨口像是吃了碳粉一般,幹灼的很。
許是聽到動靜,外頭有人敲門後進了來。酆洛抬頭,是侍月。
年輕的男子今日著絕情殿標誌的翠玉錦,墨發披散而下,頭微低,麵容隱於發間,站在三尺餘外,遙遙行禮道,“大人,您醒了。”
酆洛揉了揉額角,眸光低沉,“她,可尋到了?”
“大人說的,可是您從火場中抱出的老婦人?”
“老婦人?”酆洛驚疑,透著髒汙的臉立馬轉向侍月的方向,“你們沒有尋到她?”
侍月一驚,難道,當時在火場中,大人讓救的人不是……被喚作侍月的男子打了個激靈,聯想到之前祭司大人是因為尋找那女子方才聯係的他們,當下單膝跪地,“大人說的是雲相之女雲婉?”
“不然呢?”酆洛眸光冰冷。
“昂~”侍月了然,隨即回道,“大人昏睡時,我們的人留了兩個在那裏,據探回的消息,除了被大人救出來的兩人,那燒毀的大殿中再無旁人。”
酆洛氣息微鬆。原來,她不在那裏。然後,隨意地問道,“那兩人如何了?”
“回大人。其中一人,也就是那老婦人,因為氣息全無,並不能帶回客棧,所以於隱秘地藏了;另一個人,看著像是個男子,被一中年男子帶走了,至於生死……”侍月遲疑,那人生死,他一概不知,現下卻是真的無法回答了。
“哦。”酆洛簡單的回應,看來是並不準備深究那二人之事。然侍月思忖半響,還是從袖中掏出一件物什,遞了過去。
“這是何物?”酆洛接了,翻來覆去的看了看,不經意問道。
“屬下不知。這是被帶走的那人身上遺留下來的。”
這物什半個手掌大小,被煙霧熏得漆黑,殘留的流蘇現在也根本辨不清顏色,手指細細的摩挲,終於,摳掉表麵覆著的木灰後,中央位置,凹凸不平一個“令”字顯現了出來。
酆洛眉間一挑,伸手從懷中摸出棕色信封,將信紙抽了出來,終於,在最下麵的一張上,畫著的那小牌,可不就是現在拿著的這個?!
“那人,被誰帶走了?”酆洛的氣息,罕見的不太平穩。
侍月見狀,異樣地偷偷看了一眼,還是老老實實的回道,“帶走那男子的那人,叫他‘雲默’,至於這雲默是誰,屬下現在就派人去……”
“不必了!”酆洛喝止。眸中隱現喜色,“這人我知道。你們留在這裏待命就好。”
“那,雲相之女雲婉……”侍月行禮退至一邊,欲言又止。
酆洛聞言有一瞬的遲疑,隻道,“這事我自有分寸,你們不必插手了。”
她,想必回家了吧。他想。
現在,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稍後再去也不遲。(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