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淡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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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屬於背陰地,地勢又低,水窪多,幹的卻很慢,非常適合蚊蟲滋生,得填平了才行……嗯,對,就是那樣……”
“哎呀說過很多次了,不要吃刺激性的食物。病情剛有起色吃點清淡的高蛋白的,比如米粥,奶之類的……”
桐城外一角,瘟疫重災區。
藍衫女子猶如精靈一般穿梭在眾人中,不時地吩咐著什麽。
不遠處已經站了有些時候的月白衫男子看著女子在衝著這邊走過來短短的路程中,卻一直東吩咐西囑托的。終於還是迎了過去,卻在挪動還不到兩步的時候被急聲喝止
“站站站……住!”女子三步並做兩步跑了過來,臨近時有些氣喘籲籲,“我走過來就行了……不是告訴過你不要過來的嗎?”
帶著嬌嗔的語氣伸手無比自然的接過男子手中的食盒,雲婧川順便掃視了下酆洛周圍,“落大哥,侍祭怎麽沒有來?”
本還沉浸在被女子關心的氛圍中有些欣喜的酆洛,聞言,聲音驀地一沉,“她有事忙。”
“好吧……”女子癟癟嘴,略有些失落。
這番情形看在眼裏,酆洛心中卻更不是滋味。
朋友,到底是怎樣的存在?
他與她相交許久,才換來“朋友”的一個身份,然而,為何侍祭隻在幾句話之後就被等同對待?
那天晚上,屋外二人的動靜被莞姨察覺到了,本來就漫長的夜宵時間也跟著拉長。等到發現的時候,天邊已經露出了魚肚白。
其實說是聊天,對於酆洛而言也隻是時不時回應兩句莞姨的問話。
而在那過程中,雲婧川與侍祭從開始的拘謹,到後來一直在單獨的咬耳朵,不時還爆發出一陣陣會心的笑聲。
當然酆洛是不知道的。那晚雲婧川與侍祭的對話基本上是圍繞著他來展開的。
侍祭分享的是在絕情殿時的那個高高在上冷漠疏離的酆洛,而雲婧川分享的是出了絕情殿以後的雖然有些遲鈍,卻越來越接近於正常人的“落豐”。
也因為此,雲婧川知道了酆洛身體不適,急需回南秦醫治的事情。這才下了禁令,禁止他過於靠近重災區。
接連幾天的忙碌,還未發病的算是被預防住了;有些輕微症狀的患者也已經接近於好了;但也有些人的病情一直反複……這當中便包括了慕子恒。
原本雲婧川是因為慕子恒而來,然而更多的時候,她其實是無暇顧及他的。
來到這裏的第二天,好些原本沒有症狀的百姓都陸續發病。百姓不明真相,以為是隔離時遺留了些患者,致使被傳染,因而相互懷疑,動輒就自相殘殺……一時間,死亡的陰影籠罩了整個桐城。
年過半百的城主聽聞玄女在診治太子。腆著臉皮前來懇求診治百姓。然而第二日的時候,莞姨一早就已經離開了,據說是有十分要緊的事情要詢問爹爹……
然後,雲婧川便頂著玄女弟子的身份出道了。
滅蚊蟲,填水窪,配製治療瘧疾的藥……忙的暈頭轉向。
因為重災區重病患者較多,環境也較為惡劣,回過頭來的時候已經在這裏不眠不休住了有三四天了……
酆洛望著隻一碗白米飯一碟青菜仍舊吃的津津有味的女子,默默將手中的水壺遞了過去。
“謝謝。”雲婧川接過,咕嚕咕嚕就是一陣猛灌。“啊,太爽了!”
女子摸摸吃的圓滾滾的肚皮,像隻貓咪一般舒服的輕哼一聲,眉眼處笑意淺淺。
受著感染,酆洛麵色也漸漸柔和起來。
收拾好碗筷,雲婧川起身大大的伸了個懶腰,伸展胳膊時,腰背處略有些疼,感覺到男子定定的目光,不知怎麽就有些心虛,便自嘲道,“果然還是‘小姐身子丫鬟命’啊,稍微幹點活身體就受不了了,看這胳膊都拐不了彎……”
“……了?”手腕被牽住,然後素白的大手覆到手肘上,手指輕點雲婧川愣愣的看著男子這一係列的動作,一時失措,登時忘了疑問。
“你們在做什麽?!”身側不遠處一人怒喝,聲音雌雄不辨。
這聲音……雲婧川聞言一驚!除了媚娘便不作他想了……心下一緊,下意識就想抽回手
酆洛原本隻是在幫女子疏通經脈,聽得這聲音,又被女子像躲避一般的對待,不知怎麽,還沒仔細思慮,動作已是一氣嗬成他將她拉至身後,然後以保護者的姿態立於她的身前。身姿挺拔,巋然不動。
這麽一活動,手臂也不似先前那般酸痛了,雲婧川抬頭怔怔的望著身前男子的側臉,一時竟也是忘了言語。他竟然是在幫她治傷啊……
現在此番,難道也是在保護她?是因為媚娘一直對她冷嘲熱諷的,所以他以為那人會傷害她嗎?
“落大哥……”雲婧川小心的拽了拽男子的衣袖。他關心她,她很感激。但是媚娘也不是壞人,沒必要這般吧……而且,叫旁人看見了,尤其是在這民風保守的大盛……這處山坡離得難民營也不是特別遠,這也太容易讓人誤會了……
“哼!”那邊女子裝扮的男子鼻間輕哼一聲,言語中滿是鄙夷,“倒是在想你這一天天的在做什麽呢,也顧不上管殿下死活。若是為了老百姓,那也說的過去,畢竟對殿下的子民盡心,也算是對殿下回報一二。然而,卻原來在這裏與大祭司大人調情麽?”
“不是,我……”雲婧川著急解釋,卻是要衝出去。然而又被身畔的男子拉住,久不得動彈。
“跟我解釋什麽?”水魅的眼睛斜斜的看過去,滿是不屑,“雲小姐,我是該誇你有本事麽?竟然比我們樓裏的姑娘更懂得馭男之道。”紅衣妖冶的男子一步步緩緩走過來,語氣輕緩,然句句如利刺一般,讓人聞言如鯁在喉。
“算起來,與雲小姐有牽扯的,有南秦大祭司大人,還有長平王爺,哦,對了,還有北越太子殿下……這蒼頡大陸少有的俊傑倒是都拜倒在小姐的裙下,卻不知,我們殿下在小姐心中究竟占了幾分呢?”
這話,卻是說的極為難聽了。
把一般良家女子與花街女子相比,若是換了平常人,想必早就氣瘋了。然而,雲婧川不是一般人。
她現在滿心想著的卻是其他的事情南秦大祭司大人,是酆洛;長平王是慕子淵;媚娘所言的殿下,自然是還在昏迷中的慕子恒……卻不知這北越太子……雲婧川思慮了半響仍無答案,分明是沒有跟這麽一號人打過交道的。
現下媚娘這般語氣,莫不是因為慕子恒出了什麽事情,這人埋怨她沒有盡心,故而又跑到她這裏來撒氣的?
這樣想著,雲婧川不由急急的問出聲,“媚娘,慕子恒他出了什麽事嗎?”
“哦……”就在身畔,紅衣男子眉眼看的分明,是了然,卻也夾雜了絲嘲諷。
“原來殿下在你心中便是恨不得他出事才好的地位麽?”長的貌若天仙,卻一如既往的說出這般尖酸刻薄的話。
雲婧川也不知為何,心下卻是無名火蹭蹭的往上漲她何時盼過他出事?
不是千裏迢迢的跑來醫治了麽?不是也在盡心解決這邊的事情了麽?不為她所做的一切表示感激便也罷了,為何非得在人忙的心力交瘁的時候再來補一刀?
口口聲聲說著他待她好,然而那“好”也不過是在她無處可去的時候拋棄她,在她艱難的時候與別人一樣冷眼旁觀而已。是,雲婧川承認,是有很多的事情沒有弄清楚。可能是無意,然而她也的確是給那人帶去了傷害。可是,如今的她也是在盡力彌補,卻還是隻算是回報一二嗎?
雲婧川心頭一陣苦澀,不過就是落大哥幫著治療了下傷,完了得了長平王的一些好意與關心。難道像她這樣在之前犯過錯誤的人,被所有人拋棄才是應該的麽?
“身份,地位……隻有在在意這些的人眼中才是重要的存在,於我眼中卻是一文不值。”雲婧川伸手拂去酆洛的手,又遞給他一個安慰的眼神,這才對上依舊是一臉嘲諷的水魅道,“南秦大祭司大人,長平王爺,大盛太子殿下……媚娘的眼中看到的就隻是這些身份而已麽?可能媚娘並不知道呢,我與他們相遇的時候,對他們這身份卻是一無所知的呢……”
“南秦大祭司大人那時還隻是平常的絕情殿隨從,是屢屢救我於危難的落大哥,是我重要的朋友;長平王爺,當時我以為是小安……不,慕子恒,所以上門去尋,才有了些交集,雖然可能不算是朋友,但是好歹是溫暖過我的人;至於慕子恒,你在意無比的太子殿下。他是我像親人一般的存在,你說我到底在不在意他的死活?”雲婧川嘴角輕翹,自嘲道,“反正我做什麽於你看來都是錯的,又何必解釋呢?”
“你且告訴我吧,他是不是出了什麽事情?”雲婧川突然覺得有些疲憊。
懂的人不說也懂,不懂的人,說了也不會試圖去懂。何苦浪費口舌來著?若是他情況不好,再努力施救就行。何必糾結於誰對誰錯呢?
“聽你這般意思,若是殿下無事,你便一直待在這難民營也不去瞧一眼了?”水魅冷笑著反問。
“是。”雲婧川麵不改色,眸光直直的盯著紅衣男子露在麵紗外的眼睛,不卑不亢,“我這裏的事情很忙,每一件都是關乎人命的大事。若是他無事,有你照看便好。我也不必要一直守著。”
“你?!”紅裳邪魅的男子竟像是生氣了一般,惱怒地將手中一直提著的物什摔到地上,末了一甩衣袖,背過身去,“要不是殿下……我又何苦巴巴的來你這裏?!還說什麽,若是殿下無事,有我來照看?”男子輕嗤一聲,“每一件都是關乎人命的大事?你不在意身份,不在意地位,那麽在你心中這其他人的命是命,殿下的命便是一文不值的嗎?殿下待你的好,你便是這麽回報的?”
“回報……麽?”雲婧川現下已經不是普通的無奈了。這人對於這回報的事情已經到了近乎執拗的地步。而且,還不好好聽人說話。
她何時說過其他人的命是命,慕子恒的命就一文不值了?不是都說了麽,“若是他無事”。所有的說辭不過是建立在這句話的基礎之上的,難道還不夠嗎?
雲婧川低頭輕笑一聲,“他到底是為我做了什麽事情,我非得這般低聲下氣不辭辛苦,卻也隻能是回報一二?”又似有些了然,“難道,說的是‘他喜歡我’的這件事情麽?怎麽?身為一國太子喜歡一個人是極其不易的,所以喜歡了就要我去回報麽?退一步講,就算他是真的喜歡我,那與我有什麽關係?他喜歡我,我便一定得喜歡他麽?”
是氣憤之下,沒有經過大腦思考就衝出口的話。說出的一瞬間,其實雲婧川自己都覺得,即使道理是對的,然而聽著終歸還是有些傷人。
他畢竟也是擔心他的主子,關心則亂。何苦一般見識來著?
然而,“開弓是沒有回頭箭”的,後悔藥這種東西,顯然也是不存在的。
雲婧川的話音剛落,就聽得不遠處,有女子驚詫的細小的聲音,“阿……姐?”
戴著麵紗的藍衫女子,梳著與自己陽平時一般無二的發髻。滿目震驚,唇齒相碰,最後能說出的話,不過也就是方才那一句輕喚。眼眶中已經蓄滿淚水,像是一不注意便會泛濫成災。
是雲靜。
現在雲婧川已經顧不上驚疑原本養在深閨的雲靜為何會出現在這地方。因為在雲靜身側,由雲靜攙扶著的,那麵色蒼白的接近透明,瘦弱的仿佛就要暈倒的白衣男子,卻不是本該躺在床上昏迷著的慕子恒還是誰?
顯然,他也聽到了自己方才的那番說辭。似是震驚,也似是淡然,雲婧川其實已經分辨不清了。
把方才的那些揭過不算,他方才醒轉過來,便奔波到城外的麽?怎麽如此不會照料他家殿下?雲婧川恨恨的瞪了水魅一眼。
“殿下,你怎麽……”水魅見著二人前來,急忙湊了過去。不知殿下是何時來到的,又是從哪裏開始聽的,什麽話也能說得出口麽?水魅恨恨的回瞪了傻站著的雲婧川一眼。
“玉佩。”慕子恒由雲靜攙扶著,一步一步非常緩慢的走近前,伸出手,“把玉佩還我。”他說。
其實,是想過再見麵的時候,該說些什麽的。至少還是幻想過這種場景的。
聽說他喜歡她的時候,不討厭,也沒有覺得負擔。隻是覺得誤會解開了,心頭一塊大石頭終於落了地。她是欣喜的。
想象過,或許會如陽平時一般,再回到那些兩個人相依為命的時光;也許會一笑泯恩仇,道“好久不見”;或許是在再會時,一個大大的擁抱過後,眼淚濕了眼眶……卻沒想過是現下這般的……淡漠。
他不問她為何在這裏,似乎是並不想知道她最初來到這裏的原因,也或許是已經知道了,再者也可能是那原因對他而言並不重要……總而言之,跳過了寒暄,似乎隻是為了說明,他醒來後來到這裏,隻是為了討要那一塊玉佩一般。
“龍紋玉佩。”他再次強調,“那是要送與太子妃的信物,王嫂拿著會不會不太好?”
與那身形一般瘦削的手指依舊伸著,在陽光下像是透明了一般,泛著清冷的光。王嫂?現在已經顧不上為這種事情感到驚訝了,那般寶貴的東西,她拿著,果然是不得了的……雲婧川深入懷中摸出玉佩爽快的放入那人手中,“是當時候媚娘交於我來桐城看診的信物。”
言外之意,並不是她想拿著的。
然而,慕子恒看起來並不在意這玉佩到她手中的細節。拿了玉佩就走,不再耽誤片刻。仿佛他本就隻是為玉佩而來,跟她沒什麽相幹。
也對,她是他的王嫂來著。本來就不是什麽需要寒暄,需要在意,需要……多說一句話的存在。
“這個,是什麽?”月白衫男子手中一張薄薄的皺巴巴的紙片,上麵畫了一大堆亂七八糟的線條,倒是有個長著輪子的椅子,還能辨得清一些。
雲婧川收回望著那幾人遠去的身形的視線,回頭,看到的就是這番情形。心下有些不好意思,頓時有種幼兒園拙劣的畫作被畫家捧在手裏的感覺。因而伸手去搶。
酆洛卻並不給,隻繼續追問道,“是什麽東西?”
“落大哥,不要鬧了,快點給我啊,這是很重要的東西……快點還給我啊……”
雲婧川專心致誌的從酆洛手中搶圖紙,全然沒有意識到,方才已經走了一段距離的白衫男子回頭怔怔的望著這邊,身形一震。
“殿下……”雲靜出口輕喚,眉宇間隱隱擔憂。
慕子恒冷冷的推開女子伏在臂間的手,淡淡的道,“現在可還願意嫁我麽?”(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