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話說：財不露白。沐聲宏身為老江湖，不可能不懂這個道理。

    老爺子之所以在大庭廣眾下，堂而皇之地拿出法家傳世之寶，不是為了招搖顯擺，自有他的用意。

    沐聲宏手撫青玉圭，目露緬懷之色，悠然道。

    “老夫曆經滄桑，見證了大時代的變遷，雖然不能盡如人意，但也自問無愧於心，隻是有兩個遺憾。”

    “第一是後繼無人，今日收此佳徒，傳我法統，心願已了。”

    “第二是當年剿滅大道盟時，誤信人言，不慎讓聖子風無忌逃脫，餘孽流毒至今。”

    “希望此役能了卻夙願，讓我彌補過失，待日後入土時，也能走得心安。”

    當夜，在那座無名小山上，沐聲宏將所有老部下遣散，隻留下他形單影隻一人。

    焚香沐浴後，端坐在小屋中的太師椅上，靜候強敵。

    林羽鴻、淩薇、顧青鸞，還有洛秋眉，四人在數十裏外的山頭上站立，駐足遙望。

    淩薇舉著夜視儀看了半天，隻見寒風凜冽，吹得樹影搖曳起舞，就像一頭頭張牙舞爪的妖魔鬼怪。

    心中不安地問：“師父他老人家，不會有危險吧？”

    顧青鸞安慰女兒：“放心好了，沐老一生不知經過多少大風大浪，百萬怨靈遮天蔽日，化人間為鬼蜮的場麵都見過。今夜這種陣仗，對他而言隻不過開胃小菜。”

    洛秋眉星眸璀璨，凝神觀望，神色中略帶緊張，嘴裏嘀嘀咕咕。

    “從小到大，淨聽老頭吹牛了，從沒見過有什麽真本事，該不會是在死撐吧？”

    看著看著，突然轉身飛腿，踢了林羽鴻一腳。

    毫不客氣地說：“喂，臭小子，待會別傻站著，隨時準備出手救人。”

    無端端挨踹，林羽鴻心中不滿。如果換了平時，他肯定不依不饒，把洛秋眉抓過來，按在膝蓋上打屁屁，狠狠教訓一頓。

    現在情況緊急，沒工夫跟這丫頭胡攪蠻纏。摘下腰間的鐵雕弓和凝冰箭，搭箭上弦，全神戒備。

    口中輕呼：“來了！”

    夜色掩映下，山野密林中影影綽綽，矯健的身形不斷閃現，三五成群，四麵合圍，迅速向小山逼近。

    他們好像有默契似的，不是黑巾蒙麵，就是滿臉油彩，都不露真容。互相之間若即若離，顯然彼此心存顧忌。

    這些人當中，有的赤手空拳，有的持著利刃，還有的頭頂懸浮著金翅蠱蟲、飛天蜈蚣等寵物。

    更牛叉的那人，公然領著一頭長約丈許，披毛帶甲、相貌猙獰的僵屍寶寶！

    林羽鴻看得大開眼界，心中暗笑：“沐老爺子這次不分親疏遠近，大撒英雄帖，果然把牛頭馬麵全招來了。帶僵屍的這位，真想知道他是怎麽過的安檢，莫非跟火腿、鹹肉一樣，算幹貨嗎？”

    正胡思亂想著，半空中忽然天象驟變，黑雲翻卷，遮蔽了清冷的月光。天際出現五彩斑斕的光華，閃爍不定。

    “咻”

    一點銀光遙遙飛來，在山頭附近止住腳步，滴溜溜不停旋轉。大如鵝卵，亮若星辰。

    林羽鴻認識，這是丹汞化形丸。用千斤丹砂煉製而成，上麵篆刻符文，可以附著神念，變幻出形體，不僅能運轉各種法決，還能化作劇毒的汞漿蒸氣，威力強大。

    “嗖”

    一把飛劍由遠及近，轉瞬即至，周身寒意凜冽，鋒芒畢露。不停縈繞盤旋，矯若遊龍。

    “轟”

    一尊通體流光爍金的七層浮屠破空而來，塔身飛簷淩空，墜著珊瑚、硨磲、琉璃、瑪瑙等佛家七寶所鑄的鈴鐺，叮咚有聲，如梵唱高低起伏，清音綿長。

    “砰”

    一顆方圓數尺的田黃石大印，從天而降，散發著浩然正氣，威嚴肅穆。

    “嗡”

    一張杏黃色符破空而至，看似單薄輕飄，卻裹挾著隆隆風雷之聲。上麵紫芒繚繞，天威凜凜。

    第一人、第二人、第三人……每一件法器，就代表一位煉神境高人。

    他們不約而同，都選擇將真身隱藏在安全地帶。用神識化念，操控法器、飛劍，前來探路奪寶。

    高手雲集，氣息凝重壓抑，如山如嶽。

    還沒動手，下麵樹林、草叢中，那些打算乘亂撿便宜的江湖人士，就開始承受不住。

    人人口中溢血，臉色蒼白。主人受創，飼養的寵物也亂了套，像沒頭蒼蠅似的亂飛，互相撕咬，跟下雹子一樣，“劈裏啪啦”掉滿地。

    特別是那個高大威猛的僵屍，看似霸氣十足。可在半空中凜然正氣的籠罩下，渾身青煙嫋嫋，被燒灼得千瘡百孔，不到片刻就發出一聲淒厲哀鳴，倒地斃命。

    不知是誰第一個拔腿開溜，轉眼間，雜魚們走得幹幹淨淨，清場完畢。

    屋裏的沐聲宏依然端坐太師椅，雙眸微閉，默默感應。

    他雖然僅有不壞期的修為，但借助玉虛令，能將周邊十裏之內的一草一木、蚊蟲囈語，都看得清清楚楚。

    憑借豐富之極的閱曆，他能準確清晰地分辨出，這些來犯之敵，都屬於何門何派，修煉的哪種法訣。

    最令人感慨的是，其中還有幾道熟悉的氣息。已經數十年沒有音訊，原本以為他們早就撒手塵寰，沒想到再見之時，竟然是這種境況。

    沐聲宏喟然歎息，睜開雙眼，緩緩起身，踱步來到門外，在小院中站定。仰首向天，自言自語道。

    “當年一起同生共死的老兄弟，沒剩幾個了，你們真要與我為敵嗎？”

    天際沉默良久，終於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緩緩說道。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哈哈哈……”

    沐聲宏朗聲大笑，白發飛揚，長須飄飄，慨然點頭。

    “那好，我就成全你們！”

    說著，掌心用力握住玉虛令，將它高高祭起，全力運轉法訣，口中爆喝。

    “封！”

    鏽跡斑斑的鐵尺上，綻出極其耀眼的光芒，絢麗而壯美，很難用筆墨形容那一刻的璀璨。

    刹那芳華過後，一切歸於平靜。山風嗚咽，揚起漫天殘雪，就像潔白的紙錢，給久未謀麵的老朋友送行。

    “當朗朗”

    玉虛令從空中跌落，發出清脆的聲響。沐聲宏附身撿起鐵尺，動作凝滯遲緩，仿佛瞬間蒼老了許多。

    在多個家族、宗門中，隱秘的靜室裏，守候門外的弟子後輩，紛紛傳出驚呼。

    “老祖神衰力竭，身死！”

    “太上長老暴斃而亡！”

    “鎮族法器不知所蹤！”

    接到報告，眾掌教、家主集體沉默，這些逝去的高手，都是門派中的底蘊。

    他們雖然年紀老邁，氣血已衰，但修為都無比精深，竟然連逃跑的機會都沒有，隨身法器也丟得幹幹淨淨。

    玉虛令隻不過區區凡鐵，打入了一道法訣罷了，而且已經幾十年沒有補充過法力，怎麽可能有這麽厲害？

    這也許正意味著，燕疏狂還沒有死。玉虛令和他有極其玄奧的關聯，隻要他未身死，兩者之間就能隔空萬裏產生感應，力量生生不息。

    在眾多宗門世家的掌舵人，獨自猜測、琢磨的時候，距離激戰現場百裏之外，幾名氣息深沉、麵目陰鷙的黑衣人，也在悄聲議論。

    從他們聲音的中，可以聽出驚愕恐懼的情緒，很顯然，這些人被震住了。

    “整整七名煉神高手，竟然一招之內，大敗虧輸，玉虛令太可怕了！”

    “幸好聽了公子的話，沒有貿然前去，否則必遭同樣厄運。”

    討論了一陣，眾人恭恭敬敬地低頭束手，向立在山巔懸崖邊，一名頭戴五彩麵具，手持折扇，身穿錦衣的神秘人請示。

    “公子，接下來我們該怎麽辦，還請示下。”

    隻見那人手中折扇輕擺，從麵具後傳出淡然自若的話語，聽聲音應該是個年輕男子。

    “祭天六禮器應劫而生，既然東方青玉圭重現人間，其它幾樣東西自然也會一一現身，不用急在一時。”

    “兩千五百年大劫將至，此是劫，亦是緣，是本公子突破煉神，破碎虛空的機緣。”

    “隻是現在天命紊亂，我用盡各種推衍之法，依然無法把握氣運走向。你們不可造次，靜觀其變即可。”

    所有人一起點頭，連聲答應：“是，公子。”

    玉虛令光華暴漲，盡滅強敵之後。第一時間內，林羽鴻挾著淩薇，顧青鸞帶上洛秋眉，向戰場飛速撲去。

    在那座無名小山的周圍，原本有七件威勢熏天的法器，現在全都綻出道道裂紋。在空中浮浮沉沉，不斷風化破碎，變為殘渣。

    林羽鴻凝神感應，察覺在那幾件法器身上，依附著一種奇妙的力量，在不斷破壞它們的結構。

    不知不覺中，所有法器消失殆盡，分解消融，化為烏有。蘊藏其中的法則和能量，重新回歸於天地之間。

    這片地域的靈氣，驟然濃鬱了許多，樹木沾染之後，原本枯黃蜷縮的葉子舒展開來，變得濃翠欲滴。

    山腰一片竹林裏，筍子破土而出，穿過厚厚的積雪，爭先恐後地冒出地麵，神奇無比。

    四人來到山頂小院中，沐聲宏已經收斂了心中的感傷，對淩薇緩緩說道。

    “經此一役，應該會有所震懾，有我在一天，他們就不敢輕舉妄動。徒兒，你要乘此機會，盡快成長起來。”

    說著歎息一聲：“隻可惜，大道盟餘孽沒有上當，不把他們斬草除根，我就算死了也不安心。”

    見老爺子用心良苦，為自己打造成長的時間，淩薇心中大為感動。

    乖巧地說著：“師父，我一定會倍加努力，絕不讓你失望。至於大道盟，我遲早把他們一鍋端，讓師父去得安安心心。”

    “呃”沐聲宏支吾道：“這個……你有心了。”

    洛秋眉掩嘴直樂，顧青鸞手捂腦袋，淩薇也意識到不對。吐了吐舌頭，連忙閉嘴，不敢再亂開口。

    林羽鴻差點笑噴，心中暗道：“警花妹真是個實心眼的丫頭，我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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