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回憶的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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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院浮島浮於湖泊之上,湖泊與若幹水脈連接,湖名隕星,隕落之星,即使是星辰的光芒也無法在湖麵上倒映而出。
湖底之下,有著支撐整個學院浮空魔法的基陣,因此隕星湖也是學院重地。
凱瑟琳在十一點鍾扔下院長室滿桌的文件和報告找到蘿絲,蘿絲與其他導師不同,她不住在浮島之上的星庭,而是住在隕星湖邊,自己建造的一棟二層小木屋裏。
二樓的一間臥室裏,靠著白色的窗框放著一張四柱床,貝拉躺在上麵,汗濕了紫羅蘭色的長卷發。凱瑟琳幾乎跌坐在地板上,還好蘿絲及時伸手拉了她一把。
“院長閣下請放心,達伊洛小姐並無大礙。”蘿絲聲音平緩。
“並無大礙?”凱瑟琳聲音有些顫抖,“這樣叫並無大礙?”
“達伊洛小姐現正與記憶的斷層抗爭,大概是由於西莉絲草的原因,封印在她的記憶斷層處力量被狂暴化,不過以她的實力,下午就會沒事。”
“西莉絲草……”凱瑟琳將身體重重陷入床邊的沙發裏,“你不怕他會來殺了你?你可知道他的性格。”
“他不會。”蘿絲唇角噙著笑意緩緩搖頭,“西莉絲草隻作用於被強製篡改或是抹消的記憶,在他與她決定那麽做時,就應當預見到被強製損害的記憶將帶來多大的痛苦。”
“他怎麽忍心。”凱瑟琳低下頭喃喃,“二十三年前的時候,你也怎麽忍得下心?”
蘿絲沒有回答她,轉而拭去貝拉額上的汗漬。
貝拉覺得自己在龐大的城堡之中迷路了,像是有什麽可怕的事情發生,紫紅色與黃色相間的旗幟上繪著金色的獅子,落了一地。
她不住地奔跑,卻不知道為什麽,城堡裏有女人的驚呼和哭泣,有什麽倒塌的聲音。
轉過回廊,下過台階,在不同的房間穿梭,躲避著什麽,隻是間隙裏的鏡子,她看見紫羅蘭色的長發帶起風來,迎風展開像一麵旗幟。麵前一隻粗壯的手,攔去了她的道路。
聽不清,聽不清他在說什麽,貝拉驚恐地後退,甚至忘了用魔法。大漢胸前綻開一朵血花,倒地帶起沉悶的聲音,男孩沉默地從他背後抽出長劍,長劍上綴滿的晶石飾物讓它看起來僅僅像是裝飾品。
“……離開這裏。”他叫她的名字的聲音模糊在了風裏,但她知道他一定不是叫她貝拉。收劍入鞘,男孩抬起頭來,貝拉狠狠一驚,那樣的眉眼和米白色的細碎短發,分明就是柯琳!柯琳普林賽斯!
不!不一樣!那雙眼睛靈動的像是燃燒的火苗,而不是柯琳溫和的水藍色。
男孩裹在雍容的白狐裘之中,右手緊握著繁複的長劍,他張開雙臂,抱住了正在發抖的貝拉
“離開這裏,這裏終歸不是你的屬地,你的國度在萬裏之外,那裏四季如春,森林茂盛。這個國家已被詛咒遭受劫難,無論任何人也無法救她。”他在她耳邊說,聲音輕細如耳語,“你會活下去,萬裏之外還有你的臣民和父親,他們決不允許你死去,等到他們說出真相的那天,所有的力量都會集中保護你,世人看你的眼光將變成敬畏,你的名字將響徹大地。我答應你,在劫難結束之後會去找你,無論那是什麽地方,無論你是什麽樣子什麽身份,我都會找到你,我為此而回,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會盡一切保護你,現在走吧,離開這被詛咒的土地。”
男孩鬆開雙臂,火紅的眼睛凝視著她,片刻後毫不猶疑地離去。
貝拉感覺到冰冷,她在發抖,直到另一雙纖細不失有力的手,將她輕輕抱起。
她看見晴空如洗,米白色發的少年低下頭來向她伸手,眉宇間散去了曾經有過的稚氣,揮之不去的是何等悲傷的哀慟,隱藏在藍色的眸底。
一腳踩空,她在白色的塔頂醒來,塔身泛著盈盈的堇青色光輝,房間門口的少女看著她,兩人的紫羅蘭色的長發長及地麵,她有一雙堇青色的眼睛,背後堇色的羽翼隱約可見。
“生於落日的孩子,看盡世間所有亡靈。”一個女人,聲音虛弱而淒楚,“正因為是他的孩子,日後要吃的隻能是更多的苦……”
冰涼的手撫上她的麵頰,撕扯著她的靈魂從翻湧的記憶之中歸位。
“好多了呢。”入耳是蘿絲蒼老的聲音,隱含一絲欣慰。
貝拉睜開眼睛,世界在午後的日光中清晰,灰塵在光輝中旋轉起舞,美不勝收。她坐起來,蘿絲就坐在她旁邊的沙發上,看著那隻蒼老如樹皮的手,貝拉不禁懷疑剛才那隻冰涼的手是誰的。
“我……怎麽了?”貝拉有些茫然,運轉體內魔力,還好沒有差池。
“你嗅到了西莉絲草的香味。”蘿絲淡淡地說,“如果你有一些零碎的記憶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忘記了,西莉絲草的香味對於你而言就是毒藥,所以我才要所有人捂住口鼻。”說到這裏,蘿絲的語氣中不由加入了一些責備,貝拉隻能尷尬地笑笑。
“中午你的一位同學來看望你,見你沒有醒就回去上課了,名字我忘了問,不過是一個身材高挑的女孩子,頭發像是火焰一樣,她給你帶來了魔法史的作業。”
貝拉心知是米莉安,不由在心頭道謝一聲,轉而接過蘿絲遞給她的課本,封皮與扉頁間夾著一張便箋,劈頭蓋臉一通臭罵自然是少不了,然後給她記下了今天的作業完成有關青翎7755末日之戰的課題。看著那歪歪扭扭卻熟悉異常的字跡,貝拉不覺心頭湧起暖意。
青翎7755年末日之戰,正是十三年前發生在這裏的那場戰役。
“對於你們這樣的孩子而言,十三年太過遙遠了。”蘿絲望著窗外,日光透過葉片的間隙灑下碎影。
“您是戰爭的親曆者吧?”像是想起了什麽,貝拉收起了課本望向蘿絲。
蘿絲就那麽看著她,絲緞遮擋下的眼睛看不出任何表情。
“您見過第三任至尊?”貝拉盡量放輕聲音不顯得激動。
“見過第三任至尊的人海了去了,我又算得了什麽?”蘿絲淡淡地道,“那時候她是世界巔峰的至強者,無數優秀的人在她身邊,她像是神,高不可侵。”
“不是說她是很冷淡很無情的人嗎?還會有強者在她身邊簇擁?”貝拉不解。
“現在已經是和平年代啦,”蘿絲淺笑著,歲月的刻痕深處湧動著悲傷,“青翎7742,達伊洛家族領土西恩特與楠焱家族領土極東之境幾乎同一時間受到襲擊,學院和十二世家一直都被認為是力量最集中的地方。那場戰役我也在看著,當時的院長是第二十二任,名叫羅爾列斯達伊洛,也是你的祖父,他就是死在了那場戰爭之中。那時候凱瑟琳不過是個七歲的小女孩,二十六年過去,當年的小女孩也變成了二十四任的院長了,真是快啊。”
貝拉微微一愣,粗略算了算,有些愕然地問蘿絲:
“凱瑟琳接任院長是在末日之戰後的事情,也就是說第二十三任院長隻當了僅僅十三年的院長……而已?!”
蘿絲慢慢慢慢地轉過頭來,“你何必詫異呢?你知道他是誰。”
貝拉無言。
“人呐,總歸是要有自己理由的……”蘿絲微微一笑,“十三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至少足夠讓一個無情的人心碎而死。那是幾百年來最黑暗的十三年,連星空學院和十二家族之首的楠焱家族都無力自保,足以想見人們的惶恐,那位至尊是在這麽黑暗的情況下成長起來的,所以不要怪她的性格吧,別忘了如果這些事從一開始就都沒有發生的話……她應該已經在極東嫁為人婦,有了自己的孩子吧……”說到最後蘿絲苦笑一聲,絲緞下那雙眸子不著痕跡地瞟了貝拉一眼,轉頭望向很遠的東方。
“強者在她身邊簇擁是因為所有人都無力自保?”貝拉疑惑地問。
“差不多吧,人們一直相信至尊是最強的。”蘿絲淺淺地笑笑,“可縱觀古今,又有哪位至尊落得個好下場呢?”
貝拉不知為何打了個寒顫。
“星城內部的畫廊,你應該知道吧。”
“嗯。”
“畫廊貫穿整座星城的八樓,在畫廊的左盡頭有三張畫像,你有機會可以去看看。”
“負責人帶我們去參觀的時候沒有靠近左邊的走廊,那裏不是一直空置麽?”貝拉仔細回憶。
“算是空置吧,自從戰後那裏就沒什麽東西了。最後三張畫像一直沒有移動,因為那是至尊們的畫像,上麵施加的魔咒一般人唯恐避之不及,誰會去搬運?隨便看看是沒什麽的,晚上別去就行。”蘿絲像是不經意地提醒了一句。
“晚上?”
“碰見巡夜的導師,就算是凱瑟琳也未必會出麵幫你,那是僅有的三張畫像。”
貝拉敏感地嗅到一絲不對,如果畫像上的魔咒強大到導師不敢觸碰,一般的學生怎會去犯傻?而且這樣的畫像誰會去打它的主意?為什麽要安排人在哪裏巡夜?
她很明智地沒有追問,如果蘿絲發現了她的好奇,說不定會阻攔她。
雄渾的鍾聲在西恩特回蕩,六聲過後歸於平靜。
蘿絲站在小木屋的門口看著貝拉遠去,黑色絲緞之下目光如水。一陣略帶潮濕氣息的風刮了過來,蘿絲再回頭望向小木屋內時,簡陋的木桌邊已經坐了兩個人。
藍發女子麵容美豔,不施脂粉,冷色係的波浪卷發掩映下,肌膚甚至有些透明,一身海藍色長袍綴著荷葉邊,倒是顯得幾分甜美。坐在她對麵的年輕男人穿著還算正式的白色長袍,發絲披至肩頭,麵頰之上隱隱帶著笑意。
黑院負責人,洛塔莎莫拉埃利以及白院負責人切爾利溫迪斯特,學院為數不多的一階。
蘿絲頷首,並未對兩個不請自來的家夥表示分毫不滿,左手手腕微翻,小木屋的破舊木門在淒慘的吱呀聲中緩緩關上。
“你剛才跟達伊洛小姐說的畫像,我‘不小心’聽到了。”切爾利唇邊泛起一抹促狹的笑意,“先是西莉絲草,後又是至尊大人的畫像,你再這麽折騰下去,那位真的會出手殺了你哦。”
蘿絲不屑地翻了翻白眼,當然沒人看到。切爾利是精專風魔法的一階魔法師,第三風之世家溫迪斯特的骨幹,隻要他想,無論是氣息、痕跡、聲音、魔力甚至是思想都能被風帶到遠在百米之外的他身邊。
“我也不建議你一直挑戰他的底線。”洛塔莎端起白瓷花盞抿了一口熱茶,“他的暴怒之下,你不會有任何還手的餘地,無論你活了多久。”
蘿絲自嘲地笑了笑,“這正是我身為‘輔佐者’的危險之處,與身為‘執行者’和‘隨行者’的你們不同,這就是我的工作,我哪怕為其付出一切。”
“嘛,現在要緊的是別被她看見不該看的東西就行,不然就真的沒人救得了你嘍。”切爾利端起茶盞,一飲而盡。
“今晚不是若瑞斯值班麽?”蘿絲淡淡地笑了笑,偏頭望向懶洋洋倚在木椅上的洛塔莎,後者一臉無奈。
“嚇嚇她就行了,沒必要動真格的,那孩子的力量雖不輸你,但以目前來看,她在你手中走不過一個回合。”蘿絲給兩人添茶,隨後在另一張椅子上坐下。
“對了,忘了這個了。”切爾利取出羊皮紙信封,封口的印泥上是一個頗為模糊的紋章。“楠焱家族寄給學院的回執,院長閣下寫的信都是要經芙洛爾之手向外散發,上麵的紋章是學院的標誌,但……你也知道戰後,尤其是達伊洛小姐的存在公諸於世之後達伊洛與楠焱之間的氣氛有多僵,那封信不是院長閣下所寫,這封信也不是回寄給院長閣下而是那位大人的。現在我們都找不到他,隻能先給你了。”
蘿絲看著切爾利無奈的臉龐,接過信封。
“那封寄往楠焱家族的信是那位大人寄的,但信封裏麵裝的不是信,是召集令。”
洛塔莎與切爾利的身體俱是一震,洛塔莎杯中的茶甚至灑了一些。
“往楠焱家族寄召集令?”切爾利的表情十分古怪,“那不是沒用的麽?”
“誰知道。”蘿絲將信封收好,“現在西恩特的有我們五個,能聯係到的有第四和第七,剩下的我們都沒發現,但二十四份召集令應該都將被陸續送出,隻有第十二的那兩份,三百年內無人接收。”
“可是以我們五個的能力……就算不能完全釋放,掃平一個國家都不是問題,為什麽要把所有人都叫來?要發生什麽事了麽?”
“這個嘛,我能見到那位大人的時間也少的可憐。”蘿絲頗為無奈地聳了聳肩,“不過,僅憑他一人的力量就能毀滅一個有萬年魔法沉積的製約國這一點啊,毋庸置疑。”
“那為什麽……”切爾利還想問,蘿絲從鬥篷下伸出的手卻製止了他。那隻手,纖細白皙宛若脂玉,完全不該是一隻老年人的手。老式戒指戴了滿手,粗糙碩大的黑色晶石,銀質雕紋章,還有被細細打磨的平庸指環。
“你們二人,代表的就是這半個學院。他近期就會抵達西恩特,想來是以一個普通人的力量身份和記憶。以你們的地位,不難為他安排好這些……”
他擁有的力量,盡管不是為了戰爭,他的王座之下,累累白骨無可避免。
他們是被關在金絲鳥籠中的祭品,縱使擁有毀滅天地的力量,也休想撼動這鳥籠分毫。
這是幸運,亦是不幸。
“我有多少年都沒再見過罹辰了。”蘿絲輕嗬一口氣,“現在的他,不知還是當年的樣子麽?”(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