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蝕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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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畔回蕩著嘈雜的細語,奮力去聽仍然難以聽的真切,那種曾經有過的莫名熟悉感從靈魂深處湧現,他再次看到燭光中的高塔,潔白如玉的王座之上雍容的女子,鮮潤如花蕾的唇瓣微微開啟,輕聲訴說什麽事情……
閃爍間他看見堇青色的瞳孔,高貴,冷厲,幽深如泉。
現實與虛幻之中的兩雙瞳孔緩緩交疊,麵前之人的瞳孔深處凝結著堅冰,寒意湧動。
但不可否認他的耀眼,虛幻的白色熒光照亮了森林的雨中黃昏。那張麵孔隻要看過一次,就再難忘記,像是深深刻印於靈魂之中一般,帶著一種不可磨滅的威嚴,似曾相識。
“不要在遺跡周圍亂走,不然你連死都不知道是怎麽死的。”男人輕輕甩下一句,轉身走掉,白發輕舞,翻飛,隱沒不見。
一聲輕響,赤鬼再度出現。
“……老師,剛才那個人是?打著傘是普通的人類麽?”
“怎麽可能。”赤鬼麵色不複輕佻,“你沒注意到?他的傘麵上蒙著一層不是很明顯的光,將雨水和氣息完全切斷了去。”
“那他打傘做什麽?做一個結界不就行了嗎?”楠焱朗不解。
“應該是不想被認出身份吧,”赤鬼淡淡地說,“雖然晦澀卻還是可以辨認的,那來自世家的氣息。”
“他是世家的人?”楠焱朗一驚,“是哪個家族的?”
“這就不太好說了,”赤鬼沉吟,“十二世家在正式場合下,衣飾之上的火焰徽飾就是自己出身的象征,例如楠焱家族是暗紅色,溫迪斯特家族是淡綠色,格朗德家族是淺褐色,達伊洛家族是堇青色。各自與家族屬性對應,如果‘火焰’是‘力量’,而顏色就是‘特征’,在氣息之上也能夠被具象化,楠焱家族氣息之中帶有的威壓、溫迪斯特的輕盈、格朗德家族的厚重什麽的,但在那個人身上我隻能感受到‘力量’,最基礎的世家的身份證明,剩下的無法探知他很強,毋庸置疑,‘特征’無法察覺,他應該是西恩特僅有的那幾位‘超一階’的存在,能以一己之力毀滅國家的怪物。”
“‘超一階’?”
“對於某些人,和那些古老的靈魂和血統掛鉤的人,「一階」這種僅僅用在人類身上的能力衡量實在不值一提,他們的力量超越一階太多,無論是‘半身’還是擁有完態的故人,隻有一點,不會改變。”赤鬼注視著楠焱朗群青的瞳孔。
“什麽?”楠焱朗下意識地問道。
“千年萬載,流年如何,他們始終都會向這裏匯聚而來,匯聚到昔日的王者身邊……”
楠焱朗猛然意識到了什麽,急忙問:“難道我也”
“前麵是拉菲格家族的宅邸,他們表示願意讓我們留宿,走吧。”楠焱珞已經站到獨角獸的身邊,綠瞳深處含著鋒芒。
“……我,剛剛看到了一個人。”楠焱朗無奈地向她走去,“白發,打傘,大概是世家的。”
麵前的魔法場下一秒轟然膨脹,楠焱朗一驚,那些無法看到卻能清晰感受到的魔力亂流正瘋狂的流竄,楠焱珞袖袍之下的指甲深深刺入掌心,滲出了鮮紅的血。魔力帶起的風呼呼作響,楠焱朗不禁退了兩步,一階魔法師的魔力亂流,還不是他隨便就能擋了完事的東西。
楠焱珞用了半分鍾來恢複平靜,斂起鋒芒,恢複成淡漠的樣子,輕輕梳理獨角獸暗紅的鬃毛。
“他居然親自來見你了。”楠焱珞的聲音裏含著堅冰,“你對於他,是特殊的。”
“嘖嘖,這小丫頭能對一個人抱有如此深刻的恨意,這些年來還是首見。”赤鬼的聲音輕輕在腦海中回蕩,“我大概猜到剛才那個人是什麽身份了,我們一上來就撞見了不得了的大人物啊。”
“恨意麽,的確沒錯……可是楠焱家族避世不出,她為什麽要恨一個其他家族的人呢?”
赤鬼的笑聲在腦海中回響,卻帶著一絲無法抑製的哀傷。
“傻小子,你可知道珞她最重視的姐姐是被誰害死的麽?”
已是黃昏,貝拉坐在星邸後庭的白色秋千上抱著柯琳塞給她的書,嘴裏嚼著巴洛森送來的出爐不久的小點心,那些刻板的文字,在她腦海之中翻騰。看到某一行時眼睛突然不動了,流露出些微的驚恐。
片刻後她略有艱難地咽下了嘴裏的點心,卻再沒嚐出一絲甜味。
有月光的初冬夜晚,也許有人可以看見,幾點櫻花發著熒熒的光芒向著森林的深處飛去……
夜晚的森林很冷、非常的冷,貝拉從未在這樣的晚上降落到地麵來。她無暇顧及這些,腳底打著滑衝向森林的深處,間隙掠過的白影讓她心驚膽顫,她知道那是護林的雪狼,據說一旦踏入它們所守護的“不可涉足之域”,麵對的將是血腥的無差別攻擊。
一道火光從麵前斜刺過來,貝拉險險收住腳步,隨手甩出一道水龍,遠處傳來什麽東西被擊中的聲音。
貝拉驚異地看著自己的手,水元素已經不再受到限製了。
柯琳今天中午嚐試性地為她解除了部分禁製,看來效果不錯,這麽下去通過四階評定應該不是問題。
火光亮起,模模糊糊看到白影,那人步伐沉重向她走來,貝拉抬起左臂,火光流轉,對方輕捷地跳上半截樹樁,同樣的火焰悄然運轉。
火光亮起的瞬間二人俱是一滯,隨之異口同聲地失聲叫道:
“怎麽是你?!”
“你要去哪裏?”寞翎晨落地後問。
“家族墓地……我們達伊洛家族的墓地。”貝拉沒好氣地回答他,“你在這幹嘛?不知道再晚些星庭有宵禁麽?”
寞翎晨用魔力將身上的水烤幹,“我可不比你啊大小姐,你的背後給你撐腰的是第八愈之世家達伊洛,魔法師的巔峰貴族,你什麽都不用做也不必為生計發愁,我可不一樣,我的家族並不是魔法師的家族,而培養一個魔法師的開銷對於一個家族而言是相當恐怖的,我自己總也要想點辦法吧。”
貝拉瞟了一眼他手裏拎著的某種大型鳥類,火光下閃爍著金屬一般的光澤。
獵魔……的確是不少學生賺取零用的方式之一。
繞過幾棵低垂著幹枯藤蔓的樹後,有一片開闊地,月光透過枝幹交錯的地方投下細碎的銀光,風拂過後仿佛整個世界都在晃動,唯一不動的,隻有那些冷冷站立的灰色的十字架,成片成片的整齊排列。
寞翎晨掃了一眼密密麻麻的十字架,保守估計可能上千,達伊洛家族從幾千年前從楠焱家族手中接管學院開始,不停地減少人數,從八百多人的大家族在一千年中銳減到每代隻有兩個人,常駐人一般隻有三四個。寞翎問她。
“這麽晚了來墓地……你倒是挺淡定。”
“不會的。”貝拉頭也沒回“他們都是我的親人,是不會傷害我的……而且我是魔法師,出了意外魔力可以解決。而且……”貝拉輕巧的回頭,笑容在月光下顯得撫媚又神秘。
“你不是還在這裏站著麽?”
寞翎晨怔在哪裏,直到貝拉的身影消失在墓地盡頭。
風拂過森林,有些樹就會瘋了一樣地掉葉子。
當他找到貝拉的時候,貝拉正在一座墓前看著什麽。
“這個,是誰的?”
“我的祖母,”她閉上眼睛說,“璐琳娜達伊洛……青翎7698~7738,享年四十一歲。”
“是第二十二任星空學院院長的夫人麽?”寞翎晨沉吟,“在楠焱那邊聽過有關她的事,據說她去世時身上開滿了紫黑色的玫瑰。”
“是真的麽?”貝拉身形一顫,“那些花……”
寞翎晨伸手指了指墓碑一角,黑紫色的藤蔓像是枯死了一般。貝拉瞬間癱坐在地麵上,身形不住顫抖。
“不……這不可能……”
“你是指院長閣下身上的「黑暗契約」?”寞翎晨麵色沉了下來。
“你知道?”貝拉輕聲問,聲音在微微顫抖者。
“無意聽監督生說起過,這件事在他的家族十分著名,我是說第二十二任院長夫人的事,似乎這位夫人的原姓,就是依達法拉。嫁入達伊洛家族之後才改了姓氏,似乎因為嫁入達伊洛家族,她的家庭內部起了爭執,妹妹在她婚禮當天自盡,下了十分恐怖的詛咒。”寞翎晨遲疑了一下,“這算是你們兩個家族的家事,我也就不好問了,正好手頭有類似的資料無意間看了幾眼,似乎院長閣下的情況,是由於繼承了「黑暗契約」造成的。”
“你可知道「黑暗契約」是怎樣的契約?”貝拉以手掩麵,輕聲問道。
“「黑暗契約」,其本質是‘背叛’與‘妥協’。在十二世家建立之前,西恩特曾存在過一個至強的王朝,他們管理著世上最豐饒的沃土長達幾萬年,然後某天,天空降下血雨,王城崩壞,生機絕盡,被黑暗包裹,完全覆滅。”寞翎晨看著幾近崩潰的貝拉,繼續說,“始作俑者是被稱為「吞噬」的力量,它不是生命,卻擁有意誌,甚至可以擁有人的形體。
那王朝覆滅之前留下了種子,被攜帶著散發至世界各地逃過一劫,很多年後當世最有名望與實力的十二位魔法師以第二任至尊為首聯手攻回此處,將「吞噬」製服並封印於偏遠之地,戰後四散,建立了十二世家,鎮守世界各處,隻有他們知曉流放之地的所在。由於世家的更替以及血統的精純度下降,「吞噬」一直籌備著反撲,隻有擁有過去血統之人的血肉,才能壓製住他的暴戾。僅有的三個千年來從未被頂替過的世家,第一咒術世家楠焱家族、第六心法世家拉比德家族還有……第八愈之世家達伊洛家族。僅有這三個家族的人擁有與「吞噬」交涉的資格,獻上自己的生命和血肉作為交換,「黑暗契約」就是為此而生,這契約會流傳給後代,訂立契約的人去世時身上會遍體開出黑色玫瑰,而他們的後代將會遭受暗魔法的侵蝕,這一現象被稱作‘蝕化’。如果我沒猜錯,院長閣下正是在遭受著蝕化的侵蝕,生機將要耗盡。”
“沒有辦法了麽?”貝拉站起,身形不再顫抖。
“我想,是沒有。”寞翎晨輕言,“契約一旦訂立就無法解除,你隻能緩解她的痛苦,卻無法讓她得到救贖。”
“我要怎麽做?”貝拉竭力平靜。
“放棄吧,至尊已死,能夠對抗它的光芒,已經熄滅。僅剩的力量殘留在束縛「吞噬」的枷鎖之上,你不能從它的枷鎖上汲取力量。”
“你知道它現在在哪裏,對不對?”
“是,我知道。但我不應該知道。”
“它在什麽地方?”
“我不能告訴任何人,尤其是學生。”
“為什麽?”
“不為什麽。”
貝拉的手上發出隱隱的光,寞翎即使低著頭也能感到,那種熟悉的壓抑感,還沒來得及多想,那束光已經衝他而來。寞翎不言語,亦不抬頭,而是一閃,消失在風中。又一閃,出現在她背後。
“不要逼我,我不能說。”
貝拉回身,那束暖光擦著他的發跡掠過去。從出手的方式來看,寞翎晨知道她已經被激怒了。畢竟在這個世界上她已經沒有多少親人,凱瑟琳是對她而言很重要的人吧,要她看著她的生命消逝,他知道她做不到。
狂風驟起,那雙紫羅蘭色的瞳孔含著冷厲,風凝聚成尖銳的形狀,毫不留情地向他的咽喉刺去,隻是這一次沒有給他任何躲閃的機會。他一驚,卻來不及跳起躲避,隻得無奈地閉上了眼睛。
然而就在風刃即將刺入他的身體時,噗的一聲輕響,他依稀察覺到了風的潰散,然後頸上一痛。再睜眼,隻看見嬌小的身影拉出一道粉色的光弧。摸過脖子,隻看見幾點斑駁的猩紅。她到底還是做不到的,這種事。
剛停不久的雨,又下了起來,夾雜著片片的細密雪絲。
青翎7768年末,初雪。貝拉14歲的末尾。
寞翎晨站在達伊洛家族的墓地,寒風掀起了白色的長風衣,天空完全昏暗,失去氣息。
他忽然有些茫然。(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