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夜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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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恩特的西北方,與一片名為泊蒂娜的遼闊草原接壤,各種濃重不一的綠色相互拚接之後,樹木取代了青草成為土地的主人。
然而那裏,卻是常人無法踏足的地方。
從幾千年前開始,那些白色的狼如同幽靈一般成群結隊地在森林的西北方集結,沒人知道它們確切的數量,它們就那麽盤踞在那密林深處,任何誤入之人都將被毫不留情地撕成碎片。
然而例外總是存在。
午夜的森林回蕩著夜梟的悲戚,一聲疊過一聲,哀涼淒慘。成群的白色雪狼正在密林間遊蕩,它們無聲地穿梭在灌木和溪流之間,甚至沒有帶起一絲風聲。
不知何時,林中突然響起了低聲的嚎叫,那是憤怒的警示。遊離的雪狼緩緩聚在一起,千萬雙熒光閃閃的冷綠色瞳孔注視著黑暗的最深處。這晚,有月光,自林間的縫隙傾瀉而下,一道明亮,一道昏暗。
入侵者的行動並未停止,站在巨石上的狼王發出了憤怒的咆哮,這已經是最後的警告。然而入侵者充耳不聞,繼續前行,從容地、亦或是高傲地不急不緩地行進。
一隻雪狼已經按耐不住,直接如同一道白光一般徑直刺入黑暗深處,然而那黑暗深處並未如期傳來驚叫或是撕咬,唯留輕輕的、“嚓”地一聲,鮮紅的血便潑濺出來,澆透了林間陳年的落葉。
狼王綠色的瞳孔像是兩朵鬼火,它的毛發開始發出了瑩瑩的銀色光芒。來了!那身影,穿透黑暗,終於站到了月光之下,暴露在群狼的攻擊範圍之內!
然而狼王還未發出號令,便發現自己的身體被一道堇青色的光芒擊飛,在昏暗的林間宛若流星,最後重重地砸在十米開外的土地上。
劇痛在下一瞬間侵占了它所有的意識,瘋狂地扭動,雙目赤紅,卻動彈不得,想來肋骨已經斷了大半,好淩厲的一擊!它發出了嗥叫,一聲比一聲具有穿透力,像是要通知什麽人一般竭力
然而下一秒,它的聲音便被鎖在了空間之內,借著月光和夜視的瞳孔,它終於看清了站在月光之下的人。
那是一個太過美麗的男人,的確是“美麗”。麵容精致不沾凡俗,瑩白發絲披灑而下,近乎透明,一身白色長衣在夜風中輕輕搖晃,身後無數的燈蟲追逐著他,親吻著他的發絲和衣角。他僅僅是站在那裏,就帶給人一種君臨天下的淩逸。最令它恐懼的是那個男人的眼睛,那麽冰冷,泛著堇青色的冷光,銳利到像是直刺瞳孔的刀鋒,那分明是一雙野獸的眼睛!難怪他不需要燈火,有著獸瞳的他即使在暗夜也是無畏的王者!
他開口了,聲音也像是含著冰,夾帶著無法違抗的威嚴。
“卑賤之物,誰予你們在德蘭之王麵前嗥叫的資格?”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它們,狼群發出哀鳴,緩緩退去。他所用的語言那麽古老語氣那麽平淡,卻像是鋒利的刀劍直接刺入它們心底最深處的恐懼。
片刻後,林中隻剩下斑駁的銀色月光。
白色長靴踏在積年的落葉上,發出輕微的聲響,那絕美的臉龐時而現於月光,時而隱於黑暗,但臉上的表情確實一如既往地淡漠。
麵前的空氣泛起了宛如實質的漣漪,他就像沒看到一樣繼續前行,然後直接穿了過去。景物驟變,不再是無窮無盡的密林,矗立麵前的是一座高聳入雲的白色城堡,最高處的塔尖徑直刺入夜空。
他的步伐在城堡前停留了幾秒,同時連風一起凝固。擠壓,釋放,綻開,呼吸,那雙透明的翅膀伴著風響,從他的背後展開,那一刻宛如神從高處俯瞰世間。
坐在臨窗長廊之下的德奧依達法拉聽到了幾乎微不可聞的腳步聲,唇邊綻開一絲絲笑意,起身,走過幾扇落地窗,站在了月光披灑而下的拱門前。長廊盡頭的模糊白影越來越清晰,像是月光雕刻出了那張精致的臉,戰爭過去十四年,他的眼角依然鋒利。是了,他不可能忘記吧,那一個清晨被奪走一切的痛苦。從那一天起,他的心就已經死了。
“沒想到你還活著。”月光下那白發的男子淡漠出聲。
“見你一麵還真是困難,洛歐斐達伊洛。”德奧微笑。
“放在十四年前你這樣叫我的名字都是死罪啊,”洛歐斐在月光下站定,絕美的臉龐上萬裏冰封,“你說是吧,哥哥。”
德奧怔愣了幾秒,月光在他出現的瞬間似乎都朝他匯聚而去了,化為他白色長發的延伸部分,然而讓德奧徹底震驚的是他的臉,那分明是一張分外年輕的臉,再怎麽往老了說也絕對不可能超過三十歲,但青翎7723年誕生的他實際年齡已經四十六歲,放出去任誰也無法相信。
“這血統,真是可怕,就連時間也不是你的對手。”片刻之後德奧釋然,頗為無奈地笑笑,“你和十四年前,除了心,沒有任何改變。”
洛歐斐沒有回答,隻是那麽站著,很安靜。
“不愧是拉拉爾德蘭的後人,”德奧望著窗外的密林,“雪狼甚至沒有發出警報,我隻聽見了淒厲的哀嚎,想必你下手很重,我從未聽見過狼王那麽淒慘的叫聲。”
“背主之物,死有餘辜。”他淡漠地吐詞,毫無憐憫。
“別這樣,它們為依達法拉家族守夜已經七千多年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更何況午夜是雪狼的神經過敏期,你明明可以白天來的,依達法拉之城永遠歡迎你。”
“歡迎?”洛歐斐輕輕挑了挑眉頭,“我怎麽覺得你母親、我親愛的璐雅娜姨媽都恨不得把我從學院抓來問罪呢?如果依達法拉有著能製服我的人存在的話,她恐怕早就動手了。”
“我聽說了,你和蕾切爾的事。”德奧偏了偏頭,“她……很可憐。”
“與我無關吧,她是傑納依達法拉的未婚妻,本該是你的弟妹。”
“本該是。”德奧低下頭,輕聲喃喃,“可是傑納死了,倫澤也死了,不該讓那女孩像個未亡人似的過一輩子。”
“你的母親太仁慈,這份厚愛我接不起。”洛歐斐轉身,“如果你找我來也是勸我娶了蕾切爾,恕我告辭。”
“那你為什麽不告訴依達法拉那孩子是誰的?!”背後傳來低沉的怒吼,洛歐斐停下了腳步,轉身,看著德奧的拳頭砸進牆壁。
“這是我的私事吧,”洛歐斐堇青色的眼眸危險地眯起,言語間的溫度驟然下降,“還用不著你們插手。”
“你有沒有想過!你的母親,我的母親,你的祖母甚至是凱瑟琳未來的丈夫,都是被要求出身自依達法拉家族的!昔年拉拉爾用血定下的約定,讓自己的後人融入了世家之中,而你現在的做法無異於是背叛,對於依達法拉家族來說,是被拋棄的恥辱!”
“我沒有背叛依達法拉,拉芙拉西婭德蘭與西庭伯爵的約定,遠在拉拉爾德蘭與依達法拉的約定之前。”
“西庭伯爵?如果是和拉芙拉西婭一個時代的人那已經無從考證了,拉芙拉西婭是德蘭初代的王,早在拉拉爾誕生的幾萬年以前就已經死了!”
“德蘭家族的契約是訂在血液裏的,無需考證,你也不需要知道西庭伯爵是誰。”
“隻是讓你說出一個名字就那麽困難?你心中是愧疚的吧,不然你也就不會選擇在午夜來雲端之城了。”水流在德奧指尖匯聚成鋒利的冰刃,直接架上洛歐斐的脖子。
“如果你認為這東西就能傷我,那實在是太過幼稚了。”洛歐斐輕輕閉上眼睛,月光下白色的濃密長睫在他的臉龐上投下淡淡的陰影,“而且你不是知道的很清楚嗎?在十四年前她的名字和我一起……被人直呼都是死罪!”驟然睜開的猙獰冰冷的野獸的瞳孔,架在頸邊冰刃忽然炸裂,與絢爛炸裂的冰刃成對比的,是跌坐在地的德奧臉上的震驚。
“怎麽……可能……”德奧氣若遊絲,“那個女人……你們……”
“她的名字至今沒有人願意提起吧。”洛歐斐淡淡地說,“我並未違背拉拉爾的約定。”
“你為什麽還活著?”德奧低著頭,問他,“那樣做過的人,都死了。”
“和我沒有變老是一個原因,無需多問。”
“那麽,那個孩子,是她的女兒?繼承了那樣的血,也難怪祭壇能夠複蘇。”
“從她被送回西恩特的那天我就預見到了,祭壇的事。但是貝拉的出生……我無法確定是意外還是命運,本來我們的關係,可以終其一生都不被公開,她的名譽也好我的力量也好,都有一個交代。”
“醒醒吧洛歐斐,她死了。”德奧低聲說,“無論她帶給你的是什麽,你也能接受依達法拉要求的補償。”
“隻有這一點我無法讚同。”洛歐斐冷聲說道,“不要嚐試觸怒德蘭的君主,除非你想知道毀滅是怎樣的感受。”
“為什麽?都分開這麽多年了?自從她出現,帶給你的傷痛還不夠麽,德蘭的王不是最無情的嗎?”
“因為,我愛她,這是我唯一的理由。”洛歐斐輕聲說,“無論這靜止的、懲罰一般的年華還會持續多久,我都會愛著她們,直到最後。”
“本來應該是兄弟之間的敘舊,最後卻搞成這樣。”德奧苦笑,“他們也是才知道我還活著的事,也知道現在隻有我,還能見到你。”
“我厭惡政治婚姻,”洛歐斐望著夜空,“讓他們放棄吧。”
“嗯。”德奧疲憊地回應,“「隱羽」要拿走麽?”
“不必了,我不需要堇青石也能使用「隱羽」,明天給貝拉就好,不需要告訴她我來過。”
“你總是這樣,站在暗處守護著別人,這是你的一貫作風。當初凱瑟琳還為這事鬧了好久的脾氣,你還記得吧?”
“是啊,但她現在也不是小女孩了,知道凱森那種貨色不適合她。”洛歐斐偏頭,“還有順便轉告家主,也別費心思為凱瑟琳物色人選了,她的蝕化已經注定她不可能結婚了,我們這一代,隻會有貝拉達伊洛一個後人。”
“也是,那麽逆天的血統,出現兩個的話,世家鐵定是會亂套的。但是凱瑟琳真的已經沒救了?”
“嗯。”
“看著自己疼愛了多年的妹妹就這麽去死,不覺得難過麽?”
“我很早以前就知道了。”
“她告訴你的?你的……妻子?”
“嗯。”洛歐斐閉上眼,迎向滿天星光,“我一開始的打算,是讓凱瑟琳延續家族的血脈,但是臨近戰役的時候她告訴我那是不可能的,蝕化早晚會顯現,並遺傳給後人,所以她這一生,隻能由我陪伴。”
“真是悲哀,我卻看不出你難過,是德蘭家族那虛偽的尊嚴吧。”
洛歐斐沒有反駁,他看上去像是很累。
德奧伸手,輕輕摸了摸他那頭如霜如雪的白發,他卻沒有反應,才發現他已經睡著了,半靠著石椅和拱門。
“超負荷支出魔力嗎?真是辛苦了。”德奧嗅到曇花的芳香,“隱藏你那寶貝女兒的血統,不惜以全部魔力壓製整個西恩特的魔力反饋,不愧是德蘭的王,竟能夠做到這樣。”
白發滑下石椅,月光所及之處,曇花遍地盛放。
“果然是把花毒用在自己身上了,這麽多年早就失控融入血肉了吧。”德奧無奈搖頭。抬頭望著夜空中浮動著的巨大月輪,雪白的城堡散發著柔和的光芒。
“但是,對於一直思念著她的你來說,沉眠,何嚐不是一種解脫……”(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