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役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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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鍾響了八下。

    星庭中燈火通明,宛若迷宮一般的街道將整座浮島分為四個區域,有的喧鬧有的寂靜。

    柯琳普林賽斯倚在赤庭高塔的窗邊望著闌珊的夜色,無數身著華服的少年少女結伴而行,他們從四麵八方向著某地匯聚,那是今夜的盛宴。柯琳覺得有些無趣,轉身回到屋內,陷進了沙發裏。

    星庭是學生們的住所,全校九成的學生都選擇住宿,學院特意留出一座幾乎與星城等大的浮島建成了星庭,幾千年的建設,紛雜的街道劃分下星庭四分,赤庭類似華麗的宮殿,誇張精致的尖頂隨處可見;青庭則像是隱世的小鎮,質樸而精巧的房屋零散分布;黑庭仿佛沉悶的城堡,黑色的塔樓和拱柱四散分布;而白庭宛若聖潔的神廟,晶瑩的長廊和薄紗安靜佇立。

    四庭中心有著本庭最高的建築,那是監督生以及次位監督生居住的塔,紅院的次位監督生尚是空缺狀態,所以柯琳獨居。

    柯琳厭煩赤庭的喧鬧,由於紅院的學生都是貴族出身,赤庭每夜都有酒會或是舞會,他們往往會喧鬧至午夜,直接導致了次日上午的課程缺勤率極高。身為代理監督生又喜靜的柯琳很少去摻和此類交際活動,他一夜夜地看著女孩們拖曳著華麗的裙擺,放肆地裸露著宛若白瓷一般的肌膚,穿過街道向著某地匯去。

    這一夜一如往常,他陷在深紅色的沙發裏,麵前的書淩亂地攤開,論文寫了一半,字跡精美的像是貴族的請柬。他微閉著眼揉著額角,這種論述性的課業雖然枯燥卻沒什麽難度,但對於以三階實力完勝二階的他來說,實在有些多餘了。

    門口響起的叩門聲讓他睜開了眼,鬆開了撐著下巴的右手對著那扇桃花心木的門輕輕一揮,無名指和食指纏繞著做了一個十分複雜的動作,隻聽哢噠一聲,門悠悠地打開了。

    來人進屋,站在燈下,看清來人後柯琳足足愣了五秒鍾。

    貝拉一身白色的呢子風衣,腳下踩著同色綴著絨毛的長靴,紫羅蘭色的卷發一如既往地淩亂,居然梳上了雙馬尾。柯琳多少有些無語,直到貝拉安靜地在他左側的沙發坐下。

    他不知從哪摸出了梳子,像往常一樣為她梳理長發,她的發絲輕盈瑩潤,似乎在某些魔咒的加持之下可以顯得不那麽淩亂。貝拉瞟了一眼柯琳,爐火旺盛,他並沒有穿製服的暗紅色長風衣,隻是一件白色的襯衫勾勒出他挺拔如鬆的身形,似乎不難理解學院裏那麽多的女生傾心於這個禍害。

    “你是怎麽進來的?沒有赤銘是會被攔下來盤問的。”柯琳問她,語氣漫不經心。

    “我有自己的辦法。”貝拉低聲說,同時握緊了藏在袖子裏的堇青石。

    柯琳也不多問,放下梳子坐回遠處,“這麽晚來是有什麽要緊的事嗎?”

    “聽說季休周延期了,所以來問你的。”

    柯琳水藍色的眼睛眯了起來,流出宛若狐狸般的狡詐來,“你自己幹了什麽還不清楚嗎?”

    貝拉微微一驚。

    “祭壇複蘇,雪鳥攜帶著雪片一樣的信件飛向世界各地,不出兩個月這裏就會繁忙起來,一切都是拜你所賜啊,達伊洛小姐。”

    “你是怎麽”

    “你的血,流進了祭壇裏吧?”

    貝拉不安地點了點頭。

    “祭壇是光匯聚的地方。”柯琳纖長的十指輕輕碰在一起,“漫長的歲月裏衍生出了燈蟲,甚至是精靈這樣的生命,當光之泉幹涸的時候,這些由光衍化而來的生物可以用自己的血反哺於它,光之泉就會從深處被喚醒了。”

    “……柯琳?”貝拉不安。

    “怎麽了?”

    “你……是怎麽知道祭壇裏麵承載著光的,是光之泉呢?你應該沒有去過祭壇吧?”

    柯琳沒有回答。動手將淩亂攤開的書本整好,卻不慎碰掉了書頁下擱置的金色懷表。它滾落到地上,金色的蓋子打開著,貝拉伸手拾起,柯琳伸手拿過,卻看見了貝拉眸中一閃而逝的驚恐。

    那懷表的蓋子內側,鑲嵌著不足巴掌大的鏡子,拾起它的瞬間貝拉看見了自己的映像,那是一雙堇青色的野獸一樣的眼睛,莫名很像某個人,那個瞬間卻沒反應過來,在她就要將那個名字脫口而出的時候,柯琳的指尖綻放出了一抹冰藍色的光,輕輕點在了貝拉的額頭。但貝拉沒有如期昏倒,一絲絲白霧從她的眉心處溢出進而包裹全身,她的發絲與眼眸瞬間白化。

    “你是什麽人?”柯琳警惕。

    “……”附著在貝拉身上的白鬼垂首不語。

    柯琳沒有再搭話,一道冰藍色的魔光從指間甩出,抽向貝拉的眉心,卻被白鬼輕易擋下。

    “這是這孩子的願望,”白鬼輕聲低語,“她想要知道真相。”

    “現在為時過早。”柯琳沉聲。

    “這是我們的契約,所以我就執行好了。”白鬼抬頭,眉心處青色的花印漸漸清晰。

    “楠焱?”柯琳眉頭一挑。

    “答對了。”白鬼含笑,纖手一揚,仿佛無數裙帶袍裾似水流動,從貝拉身體內迸射而出的四條紙帶,以淩厲的墨跡書寫著繁雜的咒文,它們如同遊龍一般從四麵八方撲向柯琳。

    柯琳轉身、起跳、閃避,厲聲道:“在她血統還未覺醒的時候就使用魂符,閣下也不考慮考慮後果麽?”

    “一個外族人居然知道魂符?你果然不簡單。”白鬼微笑,“正因為考慮到你的實力,才不得以冒險使用魂符的。”

    柯琳擰著眉頭吐出一口氣,刺耳的噌地一聲在屋內響起,空氣銳利地鳴嘯,有某種利刃出鞘了。柯琳水藍色的眸中火焰湧現,右眼被火紅色一點點地淹沒了,身形微微閃動,以堪稱極致的速度斜著切過貝拉身邊,魂符瞬間被絞成碎屑,破碎著化為灰燼,隻是一拍心跳的時間。

    “真是可怕的速度。”白鬼轉過身,看清了被柯琳握在手裏的長劍。那是一把笨重的裝飾用劍,劍柄以及劍身六分之五的地方纏繞著黃金打造的各種藤蔓、荊棘和羽翼,密密麻麻地鑲著紅藍寶石和祖母綠珍珠一類,以至於能沒入肉體的劍刃不足三十公分長。

    “罪心。”白鬼輕聲,“你居然持有罪心,解開六分之一的封印,就不怕被反噬嗎?”

    柯琳伸手撫摸劍刃,金色的藤蔓荊棘像是有生命一般將劍刃裹住,底端的黃金十字用綠鬆石和橄欖石拚出了一個奇怪的符文,罪心入鞘。

    “我的全盛狀態是解開它的三分之二的封印,並為此搭上了性命。”柯琳輕聲說著,右眼的火紅色緩緩消散了,“放棄吧,你的力量不足以與我抗衡,你固然很強,但我是異類中的異類。”

    白鬼沒有反駁,看著他解開襯衣上的第一顆扣子扯出一條銀鏈,作為墜子的黑曜石戒指被戴在右手的食指上,輕點貝拉的額頭,白霧滲出,凝聚成為古典溫婉的東方女人,而失去意識的貝拉,發色和眸色也回歸正常。

    柯琳審視著漂浮著的白鬼,撥動了懷表裏的指針。

    “是你。”片刻後他突然笑了起來,“你居然還留在西恩特。”

    白鬼沒有說話,柯琳收攏了懷表,鏡片閃爍的瞬間,白鬼才意識到。

    “《幻森王緘》你居然持有王緘的真實版初稿?!你到底是什麽?!”她震驚地大喊。

    “安靜些,隻是碎片而已。”柯琳指尖的藍光融入了貝拉的額頭,“我是她的……親人,要留在她身邊等她成長的人。”指尖一揚,藍光擊中白鬼,記憶飛速消融,最終不見。

    貝拉陷在沙發裏沉睡,周圍像是被轟炸過。

    柯琳牢牢握著罪心,劍鞘上鑲嵌著寶石的黃金藤蔓硌得他手掌生疼,卻不為所動。

    “……你擁有光的量比常人多出不少,所以有喚醒祭壇的資質,就是這樣。”柯琳看著陷在沙發裏有些迷茫的貝拉,溫柔地笑道,“是困了嗎?十點半星庭是要宵禁的。”

    貝拉有氣無力地點了點頭,正起身要走,叩門聲再度響起,打開門看,卻是雪琳。

    今晚的雪琳堪稱明豔照人,單肩紅緞的小禮服緊繃著勾勒出她的腰身,呼應著她同樣是紅色的雙眸,茶色卷發打理得一絲不亂,裙裾和胸口綴著黑色的荷葉蕾絲邊,看上去有些妖冶的誘惑,肩頭紅色的晶石雕刻成花朵花瓣鋒利。她看都未看往外走的貝拉,擦肩而過時重重擦過貝拉裸露著的肩頸,鋒利的花瓣生生刮出幾道淋漓的血痕,貝拉沒有作聲,離開監督生的塔站到了小廣場的噴泉池邊,舀起水拭淨淋漓的鮮血。水中倒影裏的少女相貌平庸毫無淩厲可言,紅跡隨水蕩遠。

    與此同時星庭白庭

    如水的月光投射下來,監督生的白塔下麵純淨的白池裏注滿清水,巨大的月影倒映其中。

    “赤庭那邊又是不眠之夜啊。”熙琳動手為莫拉爾森整理繁複沉重的祭司長袍,月光下莫拉爾森的麵龐近乎是透明的,長睫在素白的麵頰上投射出淡淡陰影。

    站在對麵池邊的冰藍短發少年看著穿戴整齊的莫拉爾森站在池邊,便蹲下來挽起黑色製服的袖子,盤踞在他左側小臂上的青色冰蟒遊入一池淨水,如同一道虛影一般未帶起一絲一毫的波瀾,冰蟒飛快遊至莫拉爾森腳下,製造出穩定的浮冰,莫拉爾森踩在浮冰上走到了水池中央,舉起了雪白的長杖。

    “我看到明月、星辰還有光。”莫拉爾森低語,“blightstigbafgrgros.lifertrplterf.”

    淨水泛起波瀾,莫拉爾森審視著魔力掀起的漣漪之中那些殘缺的碎片,他的眼睛不知不覺變成了淺茶色的獸瞳,眨也不眨地看著那一切。

    “新王流失了寶貴的血,被妄圖驅使惡魔的人得到了。”莫拉爾森氣若遊絲,“惡魔將於今晚歸來。”

    他踩著浮冰想回到地麵上,哪知僅僅兩三步,雙膝一軟就要栽進一池水中。熙琳的心猛地提了起來,一個俯衝過去,倚在他懷裏的莫拉爾森已經睡去。

    “真的有人在企圖複活「吞噬」了。”熙琳低聲對剛剛趕來的瑞克說,“‘半身’之中身體最差的他開始受影響了,你也要小心。”

    看著冰蟒慢吞吞地遊回手臂,瑞克不安地點了點頭,“他的情況似乎比想象的糟糕很多。”

    熙琳聞言歎息,“第八王族愈之王黛詩妮本就是以治愈為專長的王族,作為‘半身’攜帶著她的力量卻沒辦法使用,隻能滯留在他的體內摧毀著他。與我們不同,白院的次位監督生是世家之外的人,幫不上他什麽忙,他也隻能自己扛著。”

    “王會有辦法吧?”瑞克小心地問,“他若是肯出手就不會是現在的樣子了。”

    熙琳的臉色不由沉鬱下來,良久後默然道,“身為‘半身’的我們還沒有麵見王的資格,我入學四年至今未曾見過王,隻有一點能肯定的就是王不會放任他死,但會不會出手要看兩個月後的聚會,十一大世家不遠萬裏來西恩特,興許他心情好賣眾人個麵子也說不定。”

    瑞克苦笑,月光下莫拉爾森的整張臉蒼白到叫人心驚,也不再說什麽扶著他走進了白庭的深處。

    雪琳從柯琳哪兒回來之後關上了房門,將聚會的嘈雜和調笑全部隔絕在外。

    梳妝台上暗紅的珠寶匣子裏麵密密麻麻地塞著各種女孩子的首飾,在燭光下熠熠生輝,雪琳看也不看直接將所有東西倒在了地毯上,各色的寶石在白色絨毛間彈了幾彈最終安靜。雪琳彎身撿起一個不足拇指大的小瓶子,裏麵裝著某種粘稠的液體。

    雪琳起身抄起桌上的銀盞,將裏麵的紅酒全數倒入花瓶,小心翼翼地將黑色液體傾入銀盞,最後取下肩上有著鋒利花瓣的晶石花朵,上麵沾著某人的血,還未完全幹透。

    看著晶石溶解,黑霧翻湧,那張熟悉的臉再度出現在視野裏,雪琳沒笑,靜靜地看著他。

    “竟然真的是德蘭家族的血,被你弄到了。”少年說著邁出了濃濃的黑霧,真真切切地站在了雪琳麵前。

    “總算成功了,”雪琳唇角揚起一抹嘲諷,“我還以為我會迎來第八次失敗呢。”

    “以那些微的碎片就想讓我以人的形態出現自然困難,但你還是做到了。”少年牽起雪琳指尖塗的血紅的手,張口在手背上輕輕咬了下去,雪琳微微抖了一下,卻知道這是契約必定的程序。

    少年麵容甚是清秀,一頭柔軟的黑發和絲毫不亞於哥哥的挺拔身形,放出去不會有任何人懷疑他是貴族,隻是世上無人敢提他的威名。

    “我該怎麽叫你?”雪琳輕聲問。

    少年抬起頭來,齒間殘存著幾乎微不可見的血跡,他邪魅地一笑,看起來有幾分痞氣,與剛才貴族般的高傲似乎形成了不同的人格。

    “千年萬載,我有過無數個名字,總的來說還是喜歡別人叫我艾奧斯,如果你不喜歡可以重起一個我不介意,如果你都不要的話,直接叫我「吞噬」也行。”

    為禍世間的「吞噬」,不曾有過生命卻有著無數時間的「吞噬」,此刻正用人的姿態帶著貴族輕佻的風趣與她攀談,竟毫無恐懼。

    “你的頸上已有了我的印記,不使用我的力量就不會有人看出來。”艾奧斯微笑,“總之你是要驅使我為你做事,你也不需要使用我的力量吧。”

    雪琳摸了摸右頸,光滑如昔,卻終究還是有些不一樣的東西潛藏而下了。

    “好了,說吧,你想要我殺了誰?為你達成什麽願望?”

    雪琳嘴角傲然一挑,掃著緋紅眼影的眉目間流轉出一股狐狸一般的嫵媚,不知從何處掏出一卷羊皮紙摔在艾奧斯的胸口。

    “在你為我達成真正的願望之前,這名單上的十六個家族,你都走一趟。”雪琳旋身窩進沙發裏,血紅著指尖輕輕碰著,“以你的能力不難查出他們做過的事,你記住參與的就不必說,凡是策劃的、協助的、目睹的、知情的,全部殺幹淨,一個不要留,還有不要讓他們死的太舒服,”雪琳眸子一眯,“他們的血肉就是為你我結約慶祝的第一宴!”

    艾奧斯報之一笑,周身騰起詭異的黑霧,再度消失於霧中。

    五年了,雪琳猩紅的眸間滿滿地燃燒著瘋狂蝕骨的恨意,你們要為你們的作為付出代價,一千一萬倍的代價!(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