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不得回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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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施加在決心之上的力量,像是一把鉗子緊緊扼住珞的腕骨,卻異樣顫抖著,像是在逃避著什麽不堪的過去。
“別看了,”良久之後,柯琳苦笑,“再往前……就真的沒有什麽美好的東西了。”
“你是誰?”楠焱珞覺得自己渾身發抖,“你為什麽會認識我姐姐?”
柯琳隻是搖頭。
楠焱珞掙脫他的鉗製,瞟見已經愈合成幾道血疤的傷口和幾乎碎盡的長衣,把自己的白袍脫下來披在了他身上。柯琳沒有拒絕,強行蘇醒徹底榨幹了最後一絲魔力,現在的他渾身冰涼,連最基礎的火焰都無法召喚。
楠焱珞垂首看著自己手腕上的一片青紫,魔力運轉,顏色迅速變淡消失。
“抱歉。”柯琳輕聲說。
“沒什麽,”珞淺淡一笑,扭頭直視這孩子的眼睛,水藍色的,高遠如秋日的明空。“我……想要問你最後一個問題。”
柯琳挑眉。
“在你是柯琳普林賽斯之前……我們見過嗎?”楠焱珞小心翼翼地問。
“見過的。”柯琳回答得很簡潔“如果我姐姐可以托付於你,那麽我也會相信你。”珞抿唇,“走吧。”
會場之外兩頭獨角獸正在靜候,它們的鬃毛是似雪的純白,那是它們野生的證明。
“這是野生的獨角獸吧。”寞翎晨喃喃道,“據說野生群類在馴服之前都是不會幫人類做事的。”
“它們隻是借用,”珞輕撫它們雪白的鬃毛,“西恩特的獨角獸山穀,凱瑟琳前去尋求六翼的黛斯特尼的幫助,黛斯特尼對於獨角獸的命令是絕對的。”
“黛斯特尼不會接見凱瑟琳,”柯琳眉頭輕皺,“你肯定知道原因,能請求黛斯特尼協助的人隻有……”
“不要提他。”珞的聲音驟然變得寒冷,一旁的楠焱朗不由心驚。
默然,而後是一聲輕歎。
“十五年過去了,你還沒有原諒他?”柯琳輕聲問。
珞別過頭去,並不作答。
“那麽他會來麽?說實話以你之力必定打不過楠焱的族長。”
“應當也在路上吧,”珞輕拭眼角,“西恩特有特維希爾的人在,他若來可以直接傳送至特維希爾,離極東也就不遠了,但是他要帶人來,所以會耽擱一些時間。”
“帶人?”旁聽的楠焱朗微驚,“這……是要開戰麽?”
“帶誰?”柯琳蹙眉,完全忽視了楠焱朗的存在。
“佩瑞恩伊格特蘭德,畢竟他是那女孩的老師。”
眾人默然,上車,獨角獸長鳴,沿著大道一路向東飛馳而去,迅速離開了茗國的國境,距極東僅有不到半天的路程。
極東楠焱家族
楠焱菁醒來時發現自己已經身在極東,和貝拉一起被鎖在一處偏房內,透過木窗可以看到極東萬年永盛的櫻花,櫻那正是她的本體。隻是以幻森覆滅為分界點,之後再沒有她這樣的樹靈誕生了,因為滋生靈物的聖地已經死去,她是最後一個。
她可以輕易地與極東領土的任何一株草木建立聯係,因為她年齡最長,透過根係她甚至可以看到所有草木所及的地方,包括自己。
祠堂庭中一棵枝繁葉茂的古櫻,十人合抱不止,花朵散發著柔和的熒光,頗具靈性,枝葉間希滿了用紅絲縛了的銀鈴,以及一張張朱砂寫就的符咒,看起來莊嚴肅穆。萬年唯她擔此職,因為唯有她的萬年修行,淨化的了經久年歲的戾氣。
一雙蒼白而消瘦的手緩緩撫摸著櫻樹的表皮,曾失去枝條的節點,皸裂的樹皮,暗生的嫩芽,一寸一寸探查,萬分熟悉。
“今天它看起來,很特別。”白色石塔前,楠焱娉婷對瓔珞低語道,是有什麽事要發生了麽,莫名的不安。
“十五年前也曾有這樣的事發生啊。”瓔珞抽手,扭頭,淺笑。“在它上次煥發光彩的那一日,我用這雙手穿透了堅硬的樹皮,從中抱出一個新生的女嬰。而今,那女孩想來也是長大了吧。”
娉婷默然。
楠焱菁抽回自己遊離的意識,揉了揉自己酸痛的額頭。
新生時睜眼所見的,是一張柔美而淡泊的麵孔,數年來一直被迫遠離的故鄉,原是這般略帶哀傷的風景,這土地曾給予多少人年華縫隙裏的絕望和痛惜,她再清楚不過。
有的人可以逃離,但有的人隻能留在這裏,被年歲逼至絕境,一點一點化作塵埃,草草地散落在風裏,沒了聲息。
她轉過頭,輕紗之下,床榻上的女孩睡顏恬然靜好。她恍然,突然明白了她的家族的用意,隻是有些事來得匆忙,措手不及後隻留下一地不堪回顧的狼藉,那是無法預料到的。
人世間有太多無可預料,她冰涼的指尖輕觸女孩的麵頰,笑意勉強。
可以預料的事在如今已經不多,但唯有一件事她肯定,那就是在德蘭的新王決意使自己的雙手沾染上無可洗涮的血腥之前,無人能夠將其玷汙。那是拉芙拉希婭的箴言,宛若聖諭。
小的時候她經常問自己,失去了德蘭和幻森,被遺棄在舊時代的自己為何能夠蘇醒,為何會被賦予生命,第三任至尊並非有意為之,那這無意中結成的因果,又是為了什麽而誕生?
所幸她今天找到了尋求以久的答案,就是為了麵前這個名叫貝拉達伊洛的女孩,德蘭的新王。
所以我們相遇,若是以前我終其一生也無法麵見的你,而今卻能平等而待。
“楠焱祭,你所賦予我的,我便在今日還給你。”她歎息,將食指含在口中微微用力,血珠殷紅。
她一筆一劃極盡虔誠,精細的紅色符文被精心繪製在她裸露的皮膚上,像是妖嬈的圖紋。房中立柱上延伸而出的兩隻暗金色的鐐銬分別銬在她們二人的右手腕上為防逃脫,她卻渾然不覺。
那些血,片刻之後退卻了鮮豔的色彩,轉而成了如同春日薄櫻的粉白,又緩緩變成素白,染上碧色,像是無盡延伸的藤蔓。然後從第一筆畫下的地方,血跡變淡、虛幻、一隻隻虛影一般的淺水綠色翎蝶輕舞在她們的周身,楠焱菁抿了抿煞白的唇,一筆一筆畫下去,直到最後的這裏,被無盡的翎蝶包裹成一隻通透的光繭,她才搖晃站起,退出了翎蝶的包裹範圍。
她含笑抬手,輕輕戳在繭上,數萬隻翎蝶像是受了驚一樣轟然四散,紛紛毫無方向感地撞向房頂牆壁乃至於地麵,可就在它們解除到實體的同時,紛紛碎裂成了晶瑩的綠色光斑,隱沒在空氣裏。
喀拉一聲,暗金色的鐐銬滑落在床沿,輕紗之下已無半個人影。
楠焱菁脫力一般地倒地,唇角掛著一絲好似解脫的笑意。
鬃毛雪白的獨角獸一路向東飛馳,它們蹄下始終流淌著一條算不得深的小溪。通向極東的路兩邊盡是參天的喬木,隻剩寥落的黑色枝條伸向慘白的天空。
柯琳裹著楠焱珞的白袍,輕輕摩挲著掌中的懷表,表蓋彈開來後,表盤中融金字體和鏤空的金質指針仍在磨合間發出輕微聲響,而表盤外側一圈圈的暗金色圓環上繪滿了近乎微不可查的圖紋和文字,他輕輕旋轉著那一隻隻圓環,仿佛上麵無序的字母,能告訴他最後的答案。
“停下吧。”片刻後他合上表蓋,對楠焱珞說。
珞不解,卻仍是喚獨角獸停下,柯琳起身,推開側邊的門,跳了下去。
“你……”楠焱珞不解。
“前方已是我不可涉足之域。”他仰著臉看她,微笑。
前方不遠處,似乎還是密林,而密林深處,隱藏著一層無形的牆壁「極東之壁」,將十二世家與寞翎家族以外的所有人隔絕在外,現在的他已經沒有了踏入的資格,就像隱藏在西恩特密林深處,那高入雲巔的白色城池一般。
楠焱珞會意,默然點了點頭,再次驅動獨角獸,去向那個他無法前往的秘境。
風吹過枯黃的草葉,發出簌簌的聲響,柯琳目送著馬車遠去,低下頭來揉了揉眼睛。待他再次抬頭看時,雙瞳已然靈動如火,而東方呈現出一片迷蒙的柔嫩粉色,那是楠焱的秘境。
他的頭發像是幻化一般伸長,卷曲,五官如同女孩一般精致秀美,他平伸雙臂,無形的風自四麵八方而來,將所在的那片區域的魔力抽成了近乎是零的狀態。
這是他第三次動用這種堪稱“劫掠”的魔法,第一次是為了普林賽斯,第二次是因為貝拉。
如果這個時候他的身旁有魔法師存在,大概會在片刻之間被吸噬成渣,但是為什麽方才沒有對楠焱朗用呢?是顧忌楠焱麽?還是因為某個人雖然厭惡著他,卻一樣無法接受他的死亡?
他淡淡吐了一口氣,背後光芒凝結而成的羽翼平展而開,漸漸精細到每一根羽毛都宛若實物,轟然張開又轟然合攏,將他包裹的瞬間,連同身影和氣息一並抹除。(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