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噬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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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一句呢喃的細語,低低地,帶著一絲無法釋然的悲意。

    無人可解,那句話背後的意義,仿佛那隻是一句無意的歎息,不知為何卻又帶上了那樣極盡莊嚴的不可置疑。

    隨著幾不可聞的尾音的逝去,以黛斯特尼為中心的,整個覆蓋著一層清淺光之泉的祭壇都泛起了一絲明晰的漣漪,重力解放,領域解放,速度解放,時間解放。

    無數明亮著的、帶著光元素特有色澤的淡金色液滴浮空而起,以堅定的姿態和那潑灑而下的血潮對撞、粘合在一起。並未有絲毫的汙染和侵蝕,仿佛它們的接觸之地,仍有某種不可違逆的力量守護在那裏。

    眼見暗淡的血潮被附著而上的光明點亮,形成了光的海潮,黛斯特尼輕輕吐息,額心處那尖銳宛如獨角獸長角一般的金色印記驟然閃爍,仿佛金色狂潮升騰而起,直至那印記的最尖端也被閃耀的光所遮蔽。

    不知具體是哪個瞬間,完全是意誌決定的命令,懸浮粘合著的明亮液滴,在刹那間爆燃開來。王權之下它們毫不吝惜地將自己燒灼到不剩一毫一厘,也將那腥濃的血氣,完全蒸發而去。時間的禁製在這樣劇烈的燃燒下隨之解禁,「罪心」幻化成無數閃爍的光斑,柯琳頹然脫力徑直倒地,宛若少女一般精致柔弱的姿態,再度被這一世的樣貌遮掩而去。

    漫天飛散著燃燒著的光焰之中,黛斯特尼及時伸手撈住倒地的柯琳,後者順勢委頓在地,眉目間滿是力竭的蒼白,輕聲交代幾句後,不由再度閉上眼睛。

    “看來我也有錯的時候啊,”黛斯特尼神色溫柔沉寂,“你的高度,早已不是曾經所能企及。”

    繆安久久注視重新平定下來的光之泉,眉目間帶著疑惑,無聲退去。

    “不愧是黛斯特尼。”撫著莎芙瑞娜漸漸繚繞上黑氣的毛皮,艾奧斯的聲音帶了些惡意,轉眼看著飛襲而來的數道魔光,竟安然地將自身所有氣息盡數斂去。

    王劍的劍刃刺穿空氣帶起尖銳的嘯鳴,那淒厲的聲響由遠及近,在跨過某個臨界之後,那漆黑無比的暗影,突然從艾奧斯懸浮的地方橫掃而去。王族們高速近距之下躲閃不及,那一片黑暗的影,就這般安然地掃了過去。

    沒有什麽特別的感覺,沒有疼痛和遭受任何攻擊的感觸,隻是似乎突然間,自己和外界的聯係,被全數隔絕開去。

    王族們縱使有著流轉為人的身軀,可靈魂裏還是秉天地而生的靈,這種與外界完全隔離的感覺,就像是原有的力量來源也被一並隔絕。

    “姐姐。”

    黑暗裏的若瑞斯蒂娜有瞬間的局促,一聲柔婉的呼喚,毫無預兆地在背後響起。

    若瑞斯豁然轉身,震驚地看到一個十三四歲的白裙女孩懸浮在虛空的黑暗裏,她藍白的長發和自己一樣泛著柔軟飽滿的卷曲,眉目間溢滿熟悉的笑意。

    “特安……希。”像是瞬間無法抑製的情緒,若瑞斯蒂娜將那個已至唇邊的名字喊了出來。可浮現在眼前揮之不去的記憶裏,並攏的指尖生出銳利的冰刃驟然刺進少女的胸口裏,她嘔著鮮血發出破損風箱一般可怕的窒息聲音,伊瑟雪原的極寒裏,魔力消散的她臉色發紫發青。

    佩瑞恩重新回到了十七歲在希爾芬的巨蔓森林裏,腳下是一片荒寂的亂石灘,端著一盞乳白濃湯的絕豔少女梳著竹青色的高華盤發,包裹著身體的米白色圍巾略略顯舊,卻仍舊帶著莊重的保守之意。

    她就那樣輕緩地自麵前悠然走過,所及之處石縫裏僅存的生機隨之枯萎無形。

    “……坎德拉。”佩瑞恩輕輕念出這個曾經令他痛徹心扉的名字,那個少女蒼白失色的軀體至今深埋在希爾芬的地底。

    相較而言切爾利是茫然的,他站在某個采光很差的地方,周遭熟悉的風元素波動讓他知道這裏應該是溫迪斯特的領地林蔓穀地,可在他的印象裏家族並沒有這樣粗陋惡劣之地。

    似乎是深遠的廊道裏有什麽人來臨,那腳步預示著他的行走並非沒有目的,隨著他行走而緩慢明晰的周遭環境裏切爾利漸漸察覺出這裏應該是地牢一般的地方,麵前堅固的牢獄和狹窄小道另一頭接近房頂的小窗,透出些許天光。

    那腳步聲最終停了下來,站在小道中央,麵對著牢獄中的自己。

    男孩大約十一二歲年紀,灰藍色略顯金屬質感的短發柔順貼於耳際,一雙紅瞳仿佛能直攝心靈一般,教人十分地不自在。

    就在切爾利對上那少年紅色眼眸的同時,在他靈魂深處原本安穩沉睡著的芙洛爾意誌忽然驚醒了,帶著強烈的憤怒和驚懼,瘋狂地咆哮著。

    切爾利反應過來這應該是芙洛爾的記憶,強行按捺下那幾乎要將靈魂撕扯開來的劇痛,餘光瞟見男孩拄著手杖的右手食指上帶著一枚紋有雷紋的青戒,潔白披風、大氅和長袍的邊角,暗藍色的火焰徽飾都是那樣刺目地紋繡在那裏。

    力量與危險並存第十二雷電世家瑞格特。

    能讓芙洛爾有如此激烈反應的,應該隻有一個人。

    第三任至尊候選人「無憂」,沃諾斯?瑞格特。

    「吞噬」的上一位契約者。

    倩曼眼中的世界展開了血戰過後被浸染的紫紅色土地,天邊一抹血色的流霞平添一抹難言的豔麗和猙獰。

    世家的旗幟和袍服都沐浴在鮮血裏,與之相伴的還有「吞噬」所屬的紋有白色火焰的黑衣。

    倩曼的視線緩緩掃過整個倉皇的戰場,終於在落日盡頭的斷崖邊際看到了一個烙印進靈魂足有七千餘年的身影。那是至尊的鎧甲和華服,暗紅色的火焰徽飾於其下被遮蔽,仍舊冰冷生硬,她不受控製一般地上前,心髒劇烈地搏動著,難過到想要哭泣。

    手持封印之杖的那位至尊緩慢地回過身來,麵容依舊是記憶裏二十出頭的模樣,他的發絲紅的像是燃燒的烈焰,在發尾尤為濃鬱。

    他伸出手來,近乎是粗魯地將她拉進懷裏,華服鎧甲領口綴滿了華飾的結印帶著鮮血的灼熱和他那令人熟悉的體溫和氣息,硌著她的麵頰疼痛些許,但她無心在意。

    “倩曼。”他的聲音嘶啞著,那樣疲憊,但即使隔著數個千年,仍然那樣熟悉。

    眼淚,終究在這一刻肆無忌憚地滑落下來,那個時候她的名字還是蘿絲琳莉,會叫她倩曼的,隻有麵前的這個人而已。

    她戰栗著,呼喚那萬分熟悉的名字。

    “熾……”

    ……

    艾奧斯攤手,笑的十分開心,似乎是有意給洛歐斐呈現出的,黑霧劃過之後王族們皆如傀儡一般,失去了生機。

    相較而下唯一好些的還是罹辰,但他也微微閉著眼眸,並未沉溺,卻也似乎掙紮在某個不太好的夢裏。

    手腕微微翻轉,王劍被重新握在手裏,劍尖指地。

    “怎麽?”艾奧斯微有訝異,“放棄了麽?”

    “這有什麽放棄不放棄的,”洛歐斐輕嗤一聲,堇青色的眼眸微微抬起,“你做不到的。”

    “這有什麽做不到的?”艾奧斯亦輕笑,指尖黑霧彌漫而起,隨著抬起的指尖,遙遙向著洛歐斐點去。

    可那黑霧還未及觸及洛歐斐,他便如觸電一般將手收回,麵上帶著憎惡和驚懼。

    “你不會,”洛歐斐的神色依舊平靜,“我會看到什麽,你也清楚地知道。”

    “如果你那樣做了我固然痛苦,可你一樣也會……痛不欲生。”

    艾奧斯無力地垂下手去,猙獰之色緩緩平靜。

    “作繭自縛吧,”他自嘲地笑笑,“懂得了感情的德蘭之王,甚至比我都要明白如何利用感情。”說著他抬起眼眸微微地掃了對麵的他一眼,“她終究……讓你得到了這樣了不得的東西。”

    “從未獲得並不可悲,”洛歐斐垂首,緊握著王劍雕鏤繁飾的劍柄,“得到了再被剝奪而去,才是這世間最殘忍不過的事情,”他頓了頓,“你也不例外。”

    艾奧斯沒有回答,似乎算是默許。黑霧與翎蝶以相持的態勢分別包裹在兩人身邊,無論是氣息和領域,都在那看似無心的默然佇立之下翻湧碰撞。

    他們固然是在試探,卻也都清楚地知道,若不付出點什麽絕大的代價,就難以給對方造成什麽實質上的損害。

    良久的靜默之後,還是「吞噬」頗為陰測地一聲幹笑,目光轉過洛歐斐胸前那正以及其緩慢之勢遊走蟄伏著的黑暗,言辭間不免又多了幾分嘲諷。

    “可她終究是高看了你,連臣子都可隨意拋棄的王,最後也未必得以保全自己。”他很是遺憾地搖了搖頭,“可惜。”

    “我確實是在賭,隻是這個賭局,一早便知曉會是穩贏。”洛歐斐的言辭裏似乎也含了什麽淡淡的他意,「吞噬」血紅的瞳孔閃爍著,似乎不解些許。

    “你向來守諾,”洛歐斐頷首,“我無需置疑。”

    艾奧斯渾身一震,像是有什麽往事僅在三言兩語間便被如此輕易地提起。

    “我竟敗在了這裏。”他的聲音很輕,有著難易置信,也有些微未完全褪去的陰狠的笑意。

    “就如同你再不會拿你粗劣的幻影去侮辱她一般,那個無法對你造成傷害的孩子,你也必定不會傷及。這些事,我從一開始就相信。”手腕再轉,纖細銀色劍鋒再度格住艾奧斯倉促凝結的黑劍,隻微微發力,就將他整個人送了出去。

    “閉嘴!”艾奧斯瘋狂地操縱著黑劍劈砍著,“我不需要你相信!你們的虛偽延續了多少個萬年!如果不是你的話”

    洛歐斐堇青色瞳孔中殘留的憫色在翻飛的刀光下一點點被蝕骨的寂靜所淹沒而去。

    “是啊,如果不是你。

    如果不是你,在十六年前的那個清晨,將那道黑箭送進了她的心髒裏。”

    也許現在的一切都會不同吧。

    “你果然還是在逃避!”艾奧斯瘋狂地高聲獰笑著,黑霧遮掩下看不出他的表情,可那野獸一般的咆哮之後,卻帶著一絲瀕臨崩潰的無力,“那道黑箭本是送給你的!怪隻怪她太蠢,執意為你把那一箭擋了下去!”

    王劍與黑劍糾纏著試圖穿透對方同樣以刀光舞出的防禦,卻最終不過是多激出幾蓬耀目的火花而已。

    “她活該!”「吞噬」的聲音裏帶著難以形容的惡意,“正因為她死了,才留我有今日的餘地,就算重來一遍”他咬牙,似乎是恨極,“那一箭,一樣會送出去!”

    隨著言盡,高空之上,濃稠的黑色霧氣翻湧凝聚。(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