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覺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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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息撩起女孩床前的帷幕,柔軟拂動堆疊。

    這一代的德蘭之王安然坐在少女床前,長發白衣,漠漠如雪。

    他的尖耳突出鬢發,些許晶瑩泛著斑駁璀璨的光芒纏繞其上,他的麵容泛著一種生機難尋的精致和蒼白,如神憫然,俯瞰世間。純白袍裾幻化逶迤,如同深冰之上覆蓋的蒼雪,不曾輕易窺見的細微堇青色紋路,沿著衣角蔓延。

    十二個象征麾下王族的飾章迅疾編織成型,終又潛伏於王的純白冠冕。發梢指尖緩慢析出的堇青色翎蝶,在房間內振翅輕舞,默默不言。

    堇青色的獸瞳在雪白長睫之下緩慢浮現,這一次卻不再帶著如同野獸般的凶戾和猙獰,而是一種別樣幽微的清冽和遠漠,似有期許,又似生無可戀。

    輕紗堆疊之下的少女似乎沉入了一個不甚美好的夢境,她紫羅蘭色的長發如同一匹極致精美細密的綢緞在顏色淺淡的床上鋪展開來,猶如驟綻的繁花一般。她的神情如此不安,像是在夢中聽聞了那末世的悲鳴,指尖時不時抽搐一下,帶起些微明麗的光明。她的父親就那麽看著她,神情沉默而安靜。#_#67356

    靈魂深處隱匿的記憶,林濤壯麗,王城巨鍾莊嚴轟鳴,雪鳥群起,輕振羽翼。

    那是她無法觸及和確切回憶的景色,即使與那位世末的新王有著同一個靈魂,她也並非是那位再臨。

    與王族們不同,她所承接的,是這片土地而非自身的回憶。

    光之泉洗去了楠焱附加在她身上的外力、身形的改變,氣息的修飾。

    而現下裏血統的覺醒,會徹底洗去她記憶中那些迷霧一般的痕跡,那些曾經瑣碎著的片段,開始一一浮現明晰,並最終串聯成整個過去。

    暮色下西方的王城泛著古意的微金,紫紅色的旗幟在日落時分的風中遊蕩著揉搓著那赤金色的雄獅的紋形。獨角獸的步伐十分安穩平靜,它暗紅色的長鬃毛宛若浸透了鮮血一般帶著悲意淋漓。她坐在獨角獸的脊背上,被一雙手輕輕擁在懷裏,那人身著東域已然見慣的華服廣裾,邊角紋繡著暗紅色的火焰徽飾沉凝著飄逸力量與權威並存,第一咒術世家楠焱家族。風將那人的兜帽拂開,露出一張年輕卻隱隱帶著悲哀的精致麵容來,一頭鮮嫩的碧色發絲在腦後被規整盤起,僅僅插了一支攢花的銀簪略作裝飾和固定。

    她想起那人的姓名,長久積攢的年歲裏也曾相對的她,麵上總是帶著冷寂的哀傷。

    她說,這裏就是你以後的住地。不顧戍城的衛兵看著她的袍服徽記麵露驚懼。

    燭光明亮而壯麗的古老宮廷裏,王座上端坐的國王聽完她的講述之後震驚莫名,望著她的神色裏,帶著崇敬和不可置信。

    她換上了從未見過的華服,而身披袍服的年輕女子輕輕點頭,似是滿意。

    七年之後,我會回來接你,送你到該去的地方去。

    說這話的時候,她的聲音不免生硬,一點魔光綻於指尖,輕輕地往那眉目柔和著卻麵色驚恐的王後額上點去。

    然後她離去,月色逶迤,她的身影在王城之外留下淺淡的灰色痕跡,慢慢遠去。

    她就這樣被安置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地域,按照要求努力地記憶著繁重的禮節和應當知曉的一切東西,那段時間似乎枯燥,又似乎及其短暫一般過去。

    直至某日宮宴,王座的陰影邊際,一直居住在塔樓的另一個女子帶著她的一雙兒女來到這裏,女孩繼承了她柔潤而孱弱的身體、明淨的藍色瞳孔和順滑美麗的茶色卷發,而男孩除卻那雙同樣如水一般的藍色瞳孔之外,再難尋到其他相似之地。

    男孩望著她的眼睛,與其說是訝異不如說是震驚,在那個當被稱作母親的王後的鼓勵下,她提起裙裾怯怯地喊他哥哥,男孩的眼神和神情,都心痛莫名。#6.7356

    他伸出手輕輕撫摸她的頭頂,像是很老成的樣子,說你終究做到了這一步。但她卻能無比清晰地感覺到,與大人們的笑言截然不同的,他的眼神裏有著真正明晰的過往,不隻是小孩子無意義的說說而已。

    那句話並不是對她說的,更像是對著某個連遠望都是希冀的存在,喟歎不已。

    原來他知道,並沒有被記憶修改了的大人們誘導肯定,他從那天,就發現了什麽事情。

    時光漫長,他注視著她的那雙眼睛,從未挪移開去。過往紛雜,終究無以肯定。短暫的平和過去,那一日一絲微弱的、不知從和飄蕩而來的魔力忽然觸及她的身體,就像是一泓清泉注入清澈卻深邃的水潭一般,沉寂在幼小身體之下的力量,忽然綻放。

    也是像今日一般……根須蔓延開來,隨著心髒的搏動,柔軟的金色霧氣向著四麵八方擴散開去。那是屬於她的力量,能夠將整個國家都納入守衛範圍的‘福澤’的力量。

    自此安定不再,震驚褪去之後的眼眸裏,有的盡是貪婪和猙獰。

    直至某日,引自己來此的世家女子再度踏足這片土地,期限已到,她要來帶她離去。國王的狡詐和推脫無法瞞過她的眼睛,終究懶得再作辯解些許,想要直接帶她離開這裏。卻被近乎是傾巢而出護衛隊們團團圍攏,無法前行。

    她笑了,笑意輕鬆平靜,沒做任何多餘的解釋,將她交還給普林賽斯那裏。她的笑容那麽安寧,可王的額前,終不免冷汗涔涔。

    他曾妄圖在自己的身上刻下束縛的烙印,卻終究因為某種未曾明晰的力量未能如願。

    像是一切都沒有發生那般,又是一段時期過去,盛大的宮宴上國王突然從他的王座上癱軟倒地失去聲息,葬禮上王後縱火的瘋狂之舉震驚國民。一切都亂套了,卻似乎加速前進。

    城破的那日她披著王的法衣茫然地坐在曾被稱之為父親的那位國王的原有的位置裏,而城外兵臨。

    男孩握住她的手,眼瞳火紅如火焰躍動,他似是耳語一般承諾她會活下去,萬裏之外,一切寧靜如昔。

    他最終拖著長劍,離開了自己。

    再往後那個女人再度出現,輕輕握住她的指尖,剝去她身上多餘的禮服和飾品,牽著她穿過燃燒的王城和刀光劍影,從容離去。同樣是夕陽,在身後將暗影拖曳得很長很長。

    漫長的旅途終於有了窮盡,不知是哪一個夜裏,小城道路的盡頭,白發的男人站在月下,神情寂靜。

    他像是為了質問……又像是來幫助,但他終究什麽也沒做,隻是靜靜站在風裏。

    而那份遺塵的精致和緘默,終究在她被從身後牽出的那個瞬間,轟然破碎。

    她從未想過,父親竟然會有這樣的表情,像是哀極,又似欣喜。他蹲下身來,無言地將她擁入懷裏,除卻某種盛開在仲夏夜晚短暫的花的輕息之外,還緩慢地流溢著某種柔和的馥鬱。初聞淺淡,久嗅深鬱。

    她在他的懷抱睡去,黑夜降臨前她隱約聽到了女人那一聲無以形容的低泣。

    再醒來,麵對的已然是一個全新的陌生之地,綠樹成蔭。

    她看見那麽多的麵孔,精致美麗,似乎熟悉,無一例外眼眸鋒銳,背後閃爍著光的羽翼。她被父親抱在懷裏,巨大的、被稱作十二禁製的紋章流溢著及其濃厚的堇青色澤,而那些人則以某種奇妙的站位圍攏在邊際。

    光芒流轉間,如同窒息一般劇烈的空虛襲來,無以抵禦,感知和過往,強大和領域都被生生剝離,黑暗再度籠罩降臨。

    父親輕吻著她的額間,為這樣的壓製封印留下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筆。

    然後,他輕聲說。

    對不起。

    再往後醒過來的那個暗夜裏……一切都失去的她重新開始,在這裏,以達伊洛的名義。

    戰火和喧囂,一道遠去,隻留下某種微微酸澀的平靜。曾經被稱為哥哥的那個男孩帶著雙眸血紅的妹妹來到這裏,盡管自己的外表和氣息都被改變到麵目全非,他仍舊毫不費力地認出了自己,哪怕是察覺到自己失去了所有過去,也並未太過驚異。

    這一次他伸出手來,同自己確立的,是戀人的關係。

    不曾有過任何親昵……從一開始,就隻是守護而已。

    這就是原因。

    無論是原本看來輕易而今看來繁重到不行的課業,還是讓她無以自容的嘲諷和流言,都從未真正撼動她的寧靜,而這般平靜的表象之下,終究波濤再起。

    而真正讓那短暫停滯了的轉輪重新碾壓前行的,正是那次的東域之行,一切都被加速前進,一切都無可挽回地奔向了正軌。

    前代的悲傷和罪,未竟的遺誌與夙願,終究在他們身上一點一點地開始了實現。

    凱瑟琳失控之下的呼喚,終究散落風中緩慢消湮,這是他們所有人一直隱瞞著的事情,一直無奈感傷卻終究要守護著的事情,為著她的安全和寧靜,往複,前行然而她的心髒卻在此刻異常凶猛地搏動著,如果無法將這具身體損毀,便無法從這樣的悲哀的夢境脫出一般,沉痛痙攣。

    某一刻,它的搏動,突然將不知從何而來的熱流,以她的心髒為中心凶猛推開!沒有加入循環,而是直接推出了她的身體,沿著那些細密的根須,分裂!延伸!擴張! c≡miaoc≡bic≡閣c≡

    那是……無以形容的,巨大的力量,像是暗流和小河都義無反顧地奔湧著,直匯汪洋!

    如同結界一般的某個力量,頂著巨大的壓力,堅定地緩慢撐起,它以迅疾的速度蠶食著外部的壓力,而外界也並不反抗,任由她的力量從四麵八方向著圓心侵蝕和壓縮著他的力量。

    洛歐斐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魔法場在某個新生的力量的衝刷下開始消弭,對於邊境的掌控能力,開始減弱,魔力從四麵八方傳回身體。

    抵抗是徒勞的,他也沒想著抵抗,任憑那個領域縮小再縮小,最終全數收回到他的身體。

    而被這樣的變化掠過身體的眾人無不驚異,某種被監視一般的壓力剛剛過境,還未來得及放鬆舒心,另一個力量就已經從它消失的地方覆蓋了上去。

    沒有消失……像是重疊之後的沉寂,歸於寧靜。

    終了無息。^_^67356(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