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四章:臨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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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種截然不同,卻都異樣強悍著的“息”翻湧於華安庭的空際,像是兩條勢均力敵難分勝負的蛟龍盤桓不散,它們似乎都知道若不付出點代價難動對方根基,因而都未有分毫的妄動。
七長老見楠焱淳澈麵色凝重地久望天際,心知以他當世靈祈術的至高修為定是能覺察到什麽常人發現不了的東西,當下裏避開族人們的視線和輕聲議論問道。
“——你可是看見什麽了?”
三長老短促地應了一聲,“這孩子不尋常。”
七長老眸中寒光一閃,“什麽意思?”
“若是能夠生下來,楠焱一族再續自第二任至尊始的七千載榮光想必不難,”楠焱淳澈看著七長老驟然亮起的眼眸不由得搖一搖頭,“但若是沒能生下——或者後日夭折、未成榮光便已亡故,隻怕不止楠焱,連世家亦會遭受重創吧。”#_#67356
七長老狠狠地打了個寒戰,“此話當真?”
“鴻鵠司掌天下水澤,”覷見七長老神色的楠焱淳澈微微一笑,“致成可是要疑我鴻鵠一脈?”
老人忙低一低頭,道了一聲“不敢”,望向華安庭的目光中的急切與不安卻是愈發強烈了。
“致成大可放心,”楠焱淳澈的聲音輕若夢囈,“不僅是為了楠焱家族,哪怕是為了這孩子的雙親——我拚得性命也會保這孩子平安,至於在我身後麽……”他頓一頓,“總有些路,是要這孩子自己走的。”
七長老未曾掩飾好的震驚與不可置信直直撲向了楠焱淳澈,後者見狀不由一笑。
“你且算一算我的年齡,鴻鵠一脈同樣無法逆天而為。你我二人誰先誰後,真的很難說。”
楠焱致成幹癟的嘴唇微微地顫了顫,旋即轉身掩去神情,良久後才壓著嗓子道,“三長老請回吧——舊傷在身是不便久站久行的,夫人若是知道了,也會不安的。”
“無妨,”楠焱淳澈微微一笑,如一朵冬日梢頭的白梅溫潤合宜,“她永遠不會知道的。”
他未再做停留,轉身離去,風起的空隙裏廣袖未曾掩去腕上一處新愈的傷痕,月白色軟綢的袍裾撲在被風拂落廊下的紫藤滿地,莊重逶迤。
感受著交握的腕間愈發冰涼的汗水和漸漸細微下去的"shen yin",楠焱殷如終是無力地跪在了鸞榻之前,眼淚流轉在她素來妖嬈的雙目中,卻遲遲未曾落下。楠焱憐的身體蒼白的像是香爐吐出的一注輕煙,像是隨時會散去一般。兩個小侍女見她此態,震驚之餘亦不免哭作了一團。
正在這時,寢室前懸掛的珠簾迷亂地劈啪一響,一個穿著桃紅緞衣的小侍女已然急急地衝了進來,原本紮的端正的雙丫髻散了大半,連爬帶滾地擠到了楠焱殷如身前。
“三長老說……唯有此物可救夫人與孩子性命。”
殷如驟然抬頭,從侍女手中接過了那隻羊脂玉琢蓮鸞首玉瓶。指尖觸及那溫潤玉質和精細雕工的瞬間,難以形容的溫柔神色充盈了楠焱殷如的麵容,然而又被她迅速掩去,擰開鸞首將玉瓶傾底方倒出一枚指甲蓋大小的暗紅色丹丸來,那深重的氣味令殷如頓吃一驚,再看榻上幾乎沒了氣息的楠焱憐,橫一橫心終是將那凝丹塞入了楠焱憐的口中,又一麵喚人來以參湯送服。而那凝丹入口的瞬間似乎便起了作用,可怖的蒼白在三息之內便被極富生氣的溫潤血色取代,連帶著呼吸之間的力量也緩慢地恢複了起來。楠焱殷如不由得鬆了一口氣,那般淒然的"shen yin"在而今的她聽來,卻是整個世界留給楠焱、留給這位命途多舛的憐夫人的最後一線生機。
與此同時,極東境外。
四頭獨角獸快的像是一道模糊的白影融入疾風,狂奔著向東疾馳而去,自極東延伸而出的冰冷水流在獨角獸蹄下蜿蜒飛濺。初秋時分夾道密林中已有些許葉子斑駁著變成黃紅之色,成片蔓延時煞是動人,可現下裏的四人幾乎都沒有心情欣賞。獨角獸的鬃毛呈現出一種宛若鮮血凝固的暗紅色,正如其中三人的廣袖袍裾邊角紋滿了的暗紅色火焰徽飾——力量與權威並存,第一咒術世家楠焱家族。
其中落在後麵的二人努力地追著前方二人,未果之餘不免疲憊,當中一人不由得感歎一句。#6.7356
“我隨族長至今已有七八年,還從未見過族長這麽心急過。”
“你這不是廢話?”另一人聞言橫他一眼,“楠焱嫡係向來血脈艱難,族長和夫人都是各脈的獨嗣,族長三十七歲才得這麽一個孩子,換做是你能不心急?”
另一人聞言不由有些訕訕,剛欲再說點什麽,便見緊隨著首騎的那頭獨角獸上的少年回過頭來——他亦是三人中唯一一個沒有穿著世家袍服的人,隻一襲純黑的長衣襯著如墨的黑發和眼眸,像是隱入深夜的清冷,他盯著後麵的兩人,隻淡然一句“休要多言”便扭過了頭,可那兩人聞言卻也噤了聲,無奈地對看一眼。
空間立時消融——身後是方顯喧鬧的秋色,而麵前卻是一片柔和明媚的春景,仿佛它們之間無形相隔著的,是整個蕭瑟的嚴冬——他們正在通過「極東之壁」。時間的流動和空間的滯澀在這瞬間似乎全被打散了一般,唯有獨角獸不受任何影響狂奔依舊,直至某一刻,永盛的柔嫩的櫻色撲麵而來,像是迎接,又似群舞。
驟然開闊的河道南岸,臨水建起的重宮樓闕靜謐壯麗,即使是在十二世家中,楠焱的朱紫重闕也是少有的壯麗。亭台樓閣,館齋軒榭,無不積澱著楠焱近萬載的榮光和歲月。而首騎之上的族長也像是愈發急切了一般,後邊的少年也再追不上,隻見獨角獸僅是一閃,便去了更遠的東邊、華安庭前。
時間流動著未有片刻停歇,可在楠焱殷如的感知中漫長地如同幾個千年。她緊緊地握住楠焱憐的手,那是她感知她生命的最後依憑。時間如此漫長而難熬著,提醒著她不致麻木的,唯有濃重的血氣和旁人的忙碌,以及楠焱憐因疼痛而生出的斷斷續續的"shen yin"。
良久、良久,在一聲幾乎帶了鮮血的淒厲嘶聲後,滿屋的人終於是聽到了那聲等待已久的響亮兒啼。殷如驚喜地看著小侍女從錦被下抱出個帶了些血跡的孩子,是個極為粉嫩清秀的女孩。殷如心下釋然幾欲落下淚來,忙叫一旁的年長些的侍女抱去沐浴。卻見方才的小侍女柔柔地笑著福一福身向楠焱憐道喜道,“恭喜夫人,是位極秀麗的千金呢。”
楠焱憐疲憊地笑一笑。
“太好了。”
楠焱殷如也甚是感慨地握一握楠焱憐被汗水浸透的肩頭,連連笑道,“甚好,甚好,瓔珞也可有個伴了。琳琅一脈至今,也終是有了後人了。”
楠焱琳琅是第二任至尊楠焱熾最出色的嫡長女——而自她沿襲而下的這一支血脈在楠焱榮盛的七千載中向來備受重視,不必說是直係,便是三代未出的旁係,成為一階也向來都是無以辯駁的定局,隻惜向來血脈艱難,每個族裔的誕生都極為珍貴。上溯憐、其父其祖,雖都十分出眾擁一術至高,卻都是單傳。而以楠焱憐的年紀和這樣的身體,這孩子是她的第一個孩子,卻也必定會是最後一個。
沒等楠焱憐再開口,房間外喧嘩之聲驟起,冰綃帷幔被再度撩開,徑直衝進個人來。白色素緞紋世家暗紅色火焰徽飾的袍服還未及換下,便已急切地奔向楠焱憐,竹青色的發絲因匆忙而淩亂著,倒顯得幾分慌亂的落魄。殷如微微愣了一愣,認出來人後終是一笑,旋即道。
“族長真可要好好謝謝夫人呢,這樣辛苦,才生下一個乖巧的女兒來。”
楠焱釋點一點頭,眉目間皆是隱藏不去的欣喜笑意,他輕輕握著楠焱憐的手。
“你沒事才好——憐,我要多謝你,這樣辛苦——”
殷如見此情狀,抿嘴一笑轉去後堂去看剛生下的女孩去了。楠焱憐吃力地直一直身體,含了一抹端莊而合宜的笑意。
“勞夫君費心了,在那麽遠的地方還要急著回來,實在不易。”
“和你相比,自是不算什麽的。”他低下頭來吻一吻妻子的眉間,那一點殷紅色的、像是鳳鳥尾羽的羽毛狀花印豔麗地奪目著。他撫一撫憐的麵頰,“你最痛苦的時候我沒有在你身邊——你可會怪我?”
憐微微怔愣了一下,眸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黯然,倚在楠焱釋的懷中輕輕搖一搖頭。
“對不起。”他輕聲說,並不是單純為著這一次的未能相陪。
憐慢慢地躺了回去,淡淡地笑一笑,像是累極了,閣中還未散去的,是沉積的血氣。
卻聽得珠簾劈啪一響,卻是殷如已經抱了孩子回來,那孩子想是哭夠,已經安靜下來,隻是偶爾,還發出些許細微地嘟噥一般的聲音。楠焱釋起身,剛欲接過孩子,卻見殷如的神色似是有些難以言明。
楠焱釋的心頭微微提了一提,麵上卻仍是不見改色,他微微行了一禮道。
“有勞大長老。”
殷如點一點頭,神思卻像是有些飄忽。她將那鬱金色繡金緞織繈褓遞給楠焱釋,自己卻摘下了左手小指上的那枚鎏金鏤花嵌珊瑚護甲,輕輕撫一撫孩子稀疏的胎發,示意給楠焱釋看。
——並無不對,至少楠焱釋第一眼看上去的時候確實如此,直至殷如的指尖在孩子粉嫩的眉心處點了一點,楠焱釋才驚覺——像是樹木根須一樣,從眉心正中處一個幾乎與膚色無所差別的小小印記處延伸開來的同樣顏色的根須,正合著孩子心跳的節拍一閃一滅。
“——這?”楠焱釋不由投給殷如一個疑惑的眼神。 c≡miaoc≡bic≡閣c≡
“我生下瓔珞時便是如此,”殷如不由感傷道,“這個印記——是先知無疑,這孩子從睜眼的那個瞬間開始,就已有了記憶,我們現在所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這孩子都會記得。”
楠焱釋的懷抱輕輕一顫。
“但這個光——是我所不知的,”殷如搖一搖頭,“世家多有先知記載,但並未提及過有隨脈搏閃爍的現象,隻怕並不是先知那樣簡單。”
楠焱釋聽到“光”這個字的時候,眉頭就已經提了半寸,那個可能性並不是沒有,但孩子隨著楠焱血統最優的琳琅一脈,也難說這是什麽證明的具象。
“孩子……”帳內的憐聲音輕細而柔弱,“讓我看一看孩子。”
楠焱釋略顯遲滯,終究是抱著孩子重回帳內了。殷如心下不安,也將冰綃帷帳懸掛起來。卻見楠焱憐側著身有些吃力地看著孩子粉嫩的小臉,蒼白的指尖小心翼翼地觸碰著孩子的肌膚,像是怕打碎了什麽珍貴的東西——
在她指尖觸及到那並不明顯,甚至連她都沒來得及發覺的印記的根須的時候,那印記突然明亮地閃爍了一下,連同孩子原本半睜半閉的眼睛都是突然睜大了許多,仿佛那一點觸碰像是契機,異變突生。^_^67356(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