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死亡統計與小國寡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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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間倒退回陌寒三人奔赴玄武湖時。
江北,營地邊緣,這條臨時被拓寬的田間小道上,正走著一個人。
冰涼的冬雨,一反狂烈的常態,仿佛雨粉一般彌散。
一種說不出的涼意,帶著針刺般的痛,墜落在臉上,身上。哪怕裹緊了大衣,都躲不過刺骨的濕冷。
而這個人,卻一步不多,一步不少,用腳步丈量大地一般,走在這普通的小路上。
這路是有些年頭的。原本的水泥路明顯被加寬過,中央有一道的裂紋,道旁也隻有一側白楊。
白楊——原是常見的行道樹。
秋冬的肅殺,催落了漫天翠碧,隻有一排歪歪扭扭的枝幹,參差錯雜地斜向小路兩旁,仿佛有無形的手,撥開了凝固的樹浪。唯獨那脫去了滿冠綠葉的枝椏,直愣愣地懸在半空——就像一場愕然的夢。
行人頓住了腳步——雨粉酥酥彌散,濡濕了光滑泛白的樹幹,仿佛也濡濕了一層綠意……
那凋敝的枝椏,尖銳而又冷冽地直刺上蒼穹,原來也能生出一點蒙蒙的綠。
他看著冬雨中的白楊,目光似乎落在某個未知的地方,連眼角眉梢,都沾染上了一層冷雨,水珠一滴一滴順著短而柔順的發絲墜落,又滾過冰涼光滑的額頭,順著去勢滾入衣襟之中,那人卻渾不在意。
直到天光兜轉,西邊陰森厚重的雲彩邊緣,透出幾絲渺遠的澄明。
身後驀地傳來汽車的轟鳴聲。
他暗地一驚,周身未動,肌肉卻在瞬間發力——
“小謝。”
汽車遠遠就開始減速,其實,這鄉間小道也開不了多快。
車窗搖下,吉普中露出一張威嚴肅穆的臉,但語氣卻是緩和的:“你怎麽在這?巡邏?”
謝懷衣站在漠漠雨霧中,僅僅是轉了一個身,伸手拉開了後車廂的車門:“沒有巡邏。”他淡淡道,似乎沒有一點解釋的意思。
肖廷聲不以為忤,反而笑了笑,道:“出來走走也好,免得回去,聽到那幫混小子在私底下嘀咕,首長(魏將軍)原來如何如何,我又不該如何如何……哼!”
他以一個語氣詞做出總結,卻沒有多少真正生氣的情緒。
謝懷衣神色不變,淡淡吐出兩個字:“鼠目寸光。”
肖廷聲反而笑了,聲音頗為愉悅:“很少能聽到你這麽尖刻的評價。小謝。我以為你已經長進多了。”
謝懷衣依舊是那副淡淡地表情,眼眸中卻生出一縷疑惑。
肖廷聲在後視鏡中看見,繼而笑道:“你依然學不會把真像藏在舌頭下麵……小謝。真像總是最難令人接受的。人們喜歡裹著衣的砒霜,並且以剝紙為樂,他們隻剩下這點樂趣了,你又何必較真呢。”
這句話仿佛是長輩對晚輩的教誨,但語氣裏總像是缺了些什麽。
司機也是軍人,目不斜視地盯著前方的道路,心裏卻隱約覺得:車中這兩人的關係有些微妙。
謝懷衣微垂雙目,似乎決定用工作轉移這個令人不快的話題:“統計結果出來了。”
“講!”
“……”謝懷衣沉默了一瞬。
“怎麽了?”肖廷聲的聲音微微拔高。
“我堅持原計劃!”謝懷衣毫不避諱的看著後視鏡中肖將軍的眼睛。
“再這樣下去,我們反而會損失更多。將軍,明明已經計算出最佳方案,能用最小的代價,保留最大的力量,我們做出了完備數學模型——您——為何不執行?”
肖廷聲嚴肅地臉龐上略過一絲陰雲:“同樣的問題我不想解釋第二遍。”
謝懷衣平穩的語調略有些焦急:
“危機爆發前,金陵常住人口八百一十八萬餘。營地現有人口,一百四十七萬,其中包括士兵。”
“從全國統計數據看:危機爆發前三天內感染率達百分之九十一,感染後三天內死亡率百分之八十六。理論上,三天內死於n型病毒感染者有六百四十一萬。病毒大爆發到金陵沉沒的五天內,遇難三十萬人。”說出這個數字時,謝懷衣微微一頓。
“今天是第十一天,各種隔離措施的實施,使感染率逐步下降,十一天內總死亡率升高為百分之九十四。目前還有病患正在搶救,感染後覺醒率逐步上升!從第一天的百分之零點六,增加到百分之四點三。統計顯示,感染後如果沒有覺醒,患者基本活不過十天。樂觀估計,廣義上的覺醒率可以達到百分之五的極限。”
“從這個角度看,全金陵最終能幸存四十萬覺醒者。但覺醒時間非常漫長,迄今為止還有很多人尚在昏迷。現有感染後覺醒的人群中,很大部分人群屬於隱性覺醒,除了對病毒產生抵抗力外,短期內並沒有獲得特殊力量。同樣的,這一部分人目前也沒有作為戰士的培養價值,對我們的戰略防禦,起不了決定性作用。”
“現登記在案、身體健全、年齡合適、願意參與作戰的覺醒者,僅六百二十九人,其中不包括道門留守金陵的五人。”
肖廷聲聽取謝懷衣的數據報告,神色逐漸嚴肅。
吉普車馬達的轟鳴聲,被防彈玻璃窗阻隔在凍白的空氣外。一株株白楊,在車窗外緩緩掠過。
謝懷衣冷靜到冷酷的語調,在車內溫暖的氣流中緩緩騰起:“……還有一百多萬……”
開車的司機莫名一陣寒戰,卻沒有膽量敢回頭看那個發出歎息的年輕人。
這是一個什麽樣的數字!
代表了這個充斥著饑餓,寒冷,痛苦與絕望的營地中,最終將逝去百萬生命!更重要的是——一旦再次發生大規模爆發感染,這個人口空前密集的營地中,將會在短時間內誕生一百多萬個屍人!
肖廷聲鋒銳的眼神中,隱約彌漫出難以解讀的情緒。他罕見地微微歎了口氣,道:“數據不能說明全部的問題……小謝……如果事情完全按照方程式發展,那麽現在……營地裏恐怕剩不下多少人了。”
“因為……白羽?”謝懷衣平靜地眼眸深處略過一絲探究的神色,“還是道門?”
如果不是白羽的獨門法術,可能整個金陵,早已淪為一座空城。
“可惜……道門中人,向來固執地可怕。”肖廷聲笑了笑,他大約是很少笑,也很少用“可怕”這樣的形容詞,此刻聽來,語調反而有些奇特。
謝懷衣安靜地看著後視鏡,那裏能清晰地看到肖廷聲此刻的眼神。那是一種追思中夾雜著些微悲涼的神采——這種微妙而複雜的情緒,讓謝懷衣愣了一愣。
肖廷聲立刻察覺到了後座年輕人探尋的目光,神色一換,道:“我們與道門的初步談判失敗了,不過,尚在意料之中。”
謝懷衣點點頭:“他們無欲無求。”
肖廷聲冷笑道:“自然。一個普通人,永遠不可能離開人群而獨存。滿足一個人生命需要的一切物質,都必須由群體勞動完成。隻要是人,就一定有所求。越是發達的社會,越是有詳細的分工,就越是如此。但道法徹底打破這一鐵律,他們可以脫離常人賴以生存的一切社會物質基礎。尋常人孜孜以求的衣食住行,在修行人眼裏,完全不必煩惱。所以在你眼裏,他們無欲無求,其實他們是所有人中最貪婪的一群人——他們追求長生!”
車依然在行駛,雨越下越大,劈裏啪啦地敲打著明淨的車窗。遠山與樹叢交織成一片漠漠雲煙,在陰沉厚重的低雲下沁出一抹蒼鬱的綠色來。
“大自然賦予每個生命最大的公平就是死亡,每個活著的生靈都會死,不論他生前是人是獸,是乞丐還是王侯。可這些修行人,偏要謀奪這個世界上最大的不公平,你說是不是最令人擔憂的貪婪!”
謝懷衣沉默了,良久,他才緩緩道:“畢竟,他們固守著他們的戒律,這種固執,對所有人來說……是幸事。”
“平衡很快就會被打破……”肖廷聲發出一聲短促的歎息,“你說,訓練那些新生的覺醒者,最好的辦法是什麽?”
“佛家的禪定,道家的調心。兩者異曲同工。”這是毫不猶豫的稱述。
“原本隻是幾百人的‘小國寡民’,那些漏洞百出的戒律,自然可以約束地很好。一旦將這個社會擴大到數千萬人,你覺得會有什麽樣的後果?”肖廷聲頓了頓,斬釘截鐵道:“那將會是——比眼前這場危機更可怕的災難!”
“參謀團正在製定最新的《金陵覺醒者公約》,很快就會呈遞上來。”
肖廷聲一哂,擺擺手:“小謝,你還是經曆地太少了,製定了什麽樣的公約並不重要,這種東西,應該隨著時代的改變而不斷修正。最重要的——是執行它的那隻手。”
謝懷衣眸色漸深,望著車窗外越下越密的雨珠,沒有再說話。
吉普車內,空間本就寬敞,此刻一片寂靜壓來,仿佛穿行於闊遠的時光。
肖廷聲很隨意地坐在前排,忽然神色一動,指著南方江麵上飛騰而起的水龍卷,道:“那是什麽?停車!”
吉普車應聲而停,謝懷衣迅速拉開車門,道:“我去看看。”
作者有話要說:
以上是我了一個晚上做出來的數學模型,可能說是數學模型都辱沒了數學倆字,因為它實在太粗糙了。
大學都快畢業,作為一個多年沒上過數學課的人,算這個函數真的頗具挑戰。我僅僅取了兩個最粗略的參數,每日平均感染率和每日平均感染後死亡率。實際上因為人群流動和保護措施,這個參數是不應該取平均值的。而且我沒有添加上感染治愈後不再複發的參數(昨晚忙到兩點,實在太困了)
但結果拉出來依然觸目驚心!(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