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駁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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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劉媽媽這麽一說,章若願心裏多少有點兒譜了。正抬腳邁過門檻,欲往裏走。這時,身後的劉媽媽急忙開口阻攔,一把拽住她的胳膊。

    “好小姐,您可是打算穿這一身便進去不成!”

    章若願疑惑道:“有何不妥?”

    劉媽媽見這個當口,五小姐還一臉迷茫,替她急出一身汗。

    “您原本就一夜未歸,此刻再穿這一身男士襯衫和牛仔褲進去,一頓責罵可是免不了的!”

    順著劉媽媽的目光打量了幾番身上的衣服,章若願暗忖:怪不得這衣服哪哪不合身,原來是殿下的衣裳!

    瞧著劉媽媽一臉煩憂半點不似作偽的神態,章若願感受到滿滿的善意,含笑頷首。

    “有勞媽媽提點,我這便去把它換了。”

    隻是沒等她轉身,屋內便傳出一陣脆生生的清亮笑聲,笑語盈盈中帶著一股子說不出的盛氣淩人。聲音有些熟悉,似乎是在哪兒聽過,章若願正心裏暗忖。

    須臾,一個身穿粉色綴花衣裙的女子探出身來,一張白皙的鵝蛋臉,麵色紅潤,眉描似墨,本來是相當討喜的模樣。隻可惜眉宇間懨懨之色折損了那份出眾,顯得有些拒人人外。

    瞧見章若願,女子更是露出極度不耐煩的神色,扯著嘴角,不帶半分客氣囔道。

    “你擱門口杵著做什麽,還不快點兒進來?累著我們那麽多人等你半天,真是臉皮比牆厚!”

    當了三年的太子妃,在她麵前,能這般直言直語透露出不歡喜的人,真是少之又少了。章若願不禁抬了眸,細細瞅了眼,對麵的女孩兒。

    不僅生得一個模子,就連那炮筒脾氣和直性子都跟若涵差不離。心裏這麽想,腳下卻一步不落,隨著她往裏間走。

    章若願最先注意到的是腳下鋪陳的大幅赤色牡丹鎏地毯,隨之蔓延至東北角那一溜四張紫竹椅,椅背鏤著八仙過海圖案。兩側各一對高幾,均放了考究精致的茶具。

    正中央牆壁上掛了一副踏雪尋梅圖,左右乃一副對聯,字骨風流,鑲著鏨銀。

    臨著雕花木窗處,一位通體氣派,慈愛中流露出淡淡威嚴的老婦人,正坐在鋪著秋香色金錢蟒條褥的大炕上,背墊石青金錢蟒引枕注視著她。

    “願兒回來了?”

    老婦人年逾古稀,卻保養得怡,瞧著不過六十出頭。頭發梳得一絲不苟,沒有一絲淩亂,銀絲一般的白發如暮霜晨雪,煥發著時代的光彩。唯獨微微凹陷的眼窩,悄聲訴說著這些年歲曆經的滄桑。眼前的老婦人,跟記憶中帶個嚴苛又不失威嚴的祖母完全重合。

    母親生她時傷了根本,即使好湯好藥吊著,終究在她五歲時撒手人寰。自打她記事開始,一直被祖母養在榮安堂,寸步不離的親自教養,唯恐她一個照顧不周走了歪路。

    猶記得當年老人家在她出閣前,徹夜未眠,拉著她的手一遍又遍提點,生怕她在東宮過得不如意。那雙渾濁的眼睛裏為她含的牽掛,一生難忘!

    “祖母!”

    章若願顧不得禮數,直接撲進章平氏懷裏。她如同漂泊無依的小船終於回到了容納的港灣裏,滿滿的幸福感,讓她即刻掉下淚來。

    “祖母,願兒好久沒見到您了,好想好想您!”

    可不是好久不見了麽?

    東宮規矩甚嚴,召親眷進宮需要好幾道旨意批準,即使見了麵也多是上下級一般,失了初衷。祖母年紀大了,又是長輩,再多念想,又怎忍讓老人家遭罪。

    上一次見麵還是祖母七十七歲壽辰,當時正趕上邊疆之戰進入緊要關頭,殿下那幾天熬紅了眼,實在脫不開身過府賀壽。不能陪她去不放心,幹脆連她也不許去了,隻說過幾日補辦一回。她央了殿下好久,威逼利誘,該用的不該用的都用上了,才勉強如了意。

    章平氏原本便是下了好大的決心,才武裝成一副嚴肅威嚴臉,好好訓斥小孫女一番。她正是好奇心蓬勃,不知天高地厚的年紀,萬事皆需謹慎。免得一個不察,誤入歧途,那可為時晚矣。

    熟知,她連句重話都沒說,這孩子已然啼哭起來。小孫女本來便生得伶俐剔透,玉雪可人,哭的時候不似一般小打小鬧梨花帶雨,也不是哀天慟地的悲淒,而恰好是讓人心疼到骨子裏那種委屈。

    幾個孫女中,章平氏從小把她養在跟前,最是疼她不過。如今看小孫女哭的眼眶都紅了,自然心疼。忙取了帕子親手給她揩淚,邊慈愛地哄著。

    “你個討債的,奶奶一句重話還沒說,你倒先委屈上了。

    這麽大的姑娘還掉金豆豆,憑白讓人笑話。瞧你這紅鼻子紅眼睛的,整個一受氣包。

    一會兒你爺爺回來見著了,指不定跟我吹胡子瞪眼睛。”

    想到視自己若掌珠的祖父,很可能會這麽做。章若願趕緊仰起頭,方便祖母把淚揩幹,乖覺地像隻溫順的小貓。

    她這股聽話勁兒將章平氏給哄得像在春水裏洗過,哪還舍得訓她。可礙於有人在場,隻得口是心非罵了句。

    “真是欠了你這鬼精靈的!”

    夜不歸宿的事兒卻是一字不提了。一旁站著跟透明人好不到哪去的章若涵,看見這其樂融融的場景,一股股酸水直往外冒。

    她等了一上午,興奮了一上午,就是等這千載難逢的時刻,看著章若願當眾出醜。

    她不是知書達理麽?她不是聰明伶俐麽?她不是最知分寸麽?好啊!那她就拭目以待爺爺奶奶知道他們最疼愛的孫女徹夜未歸,該是何等的大發雷霆。

    可等了這麽久,結果是什麽?

    章若願隻假惺惺的哭了哭,奶奶居然就無視等了一上午的這些人,徑自把事情揭過了?

    她怎麽允許?!

    “奶奶,我比較好奇若願昨天去了哪裏?做了什麽?一般就算有事耽擱了,也應該打個電話回來說一聲吧?

    還有她身上穿的是男人的衣服吧?

    這一整晚不回來,回來了又穿著男人的衣服……嘖嘖,還真是讓人擔心!”

    章若涵心直口快,一切情緒擺在臉上。氣不順的時候絕不可能藏著掖著,非得點了炮,攪得所有人也同樣不得安寧不可。

    按照以往總結出的經驗,這時候,該是二嬸跳出來替女兒打圓場,順道不準痕跡地暗諷她一番了。

    像是精準無誤排練過,章若願腦海剛閃過這個想法。下一秒,立在章平氏左手邊體態豐腴,雖不惑之年仍風韻猶存的美貌婦人,急忙拽了拽章若涵的胳膊,狀似規勸道。

    “願兒聰慧懂事,做錯事也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奶奶素來公正,對每個孫輩均一視同仁,是非曲直她老人家心裏有數。你是小輩兒,不可再插/嘴。”

    寥寥幾句話,把她定位成“誤入歧途,犯下錯事”,將祖母捧為“不偏不倚,大公無私”,接下來若是祖母存心要掠過此事不提,便成了“存心袒護,有失公允”了。

    許久未與二嬸過招,崔氏這說話的技巧,可是越發爐火純青了。如若她不是在勾心鬥角中一路揣摩成長的章若願,隻怕還聽不出人家的言外之意。

    章平氏何嚐不知這個二媳婦兒心中所想,本是個尋常人,卻心比天高。平常的一概吃穿用度錙銖必較也就罷了,不過是些身外物件。連孩子之間,也要教唆著比個高下。

    眼看三丫頭被教養得越發蠻橫,章平氏私心對崔琴可謂不滿到了極點,礙於二兒子及其所出兩個丫頭的臉麵沒有發作。

    此刻,也不顧她臉色,隻關心身邊一言不發的章若願,拍了拍她微涼的小手,關切詢問。

    “怎麽突然不說話,是不是餓了?”

    章若願搖搖頭:“願兒無話可說。”

    崔琴聽了這默認的話,立即接話道:“願兒不必喪氣,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心裏明明十分得意,麵上卻擺出一副黯然神傷的模樣,似真是為侄女心痛萬分。

    章若涵顯然沒有繼承母親的定力,眼角眉梢的欣喜得意掩都掩不住,恨不得立刻彈冠相慶。

    “我就知道肯定沒幹什麽好事!”

    這時候,一直默立在章平氏右側始終緘默不語的衛雪語,往前拱了拱身,終於開口。

    “貞嫻去得早,我曾在她彌留之際親口應了她,替她照拂幾個孩子。

    雖然我沒那個本事讓他們隨心所欲過一輩子,但至少我能給這個孩子一個辯駁的權利。”

    說著衛雪語輕輕摸了摸章若願的腦袋,像對待自家熊孩子般耐心溫柔道。

    “想說什麽就說什麽,我和你奶奶都會給你做主。”

    這便是對她視如己出的三嬸嬸,在那樣嬌小纖細的身板裏,藏著一顆與外貌嚴重不符的強大靈魂。不曾溺愛她,卻永遠在她最需要的時候,給予合適的一切。

    章若願投以感激的目光,複又對著崔琴母女一字一句道。

    “二嬸是長輩,幼不言長之過。二嬸說我錯了,我便是錯了,貿然頂撞隻能是錯上加錯,是以願兒方才無話可說。”

    章若願頓了頓,清澈嬌軟的聲音這一刻卻格外強而有力,振聾發聵一般於室內回蕩。

    “我根本不需要歇斯底裏與二嬸爭辯,因為我已經站在勝利的至高點。

    我是章家人,對章家名譽有損的事情,我不會做!”(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