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番外之郎豔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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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名楚辭,字修之,合二為一即為修辭。古修辭,有修理文教之意。由此可窺,長輩們對我寄予了何種厚望。

    眾所周知,鎮國公府聲名煊赫,等閑之人不可攀附。祖父輔佐帝王之側披肝瀝膽,三代股肱。父親手握實權,進直忠言。京都不乏世家名門,楚氏一族淩駕於一眾貴族之上,一時無量。

    我出生於父親官拜高位之日,逢祖父談笑朝堂、指點江山之時,楚家如日中天。貴為長房嫡孫,自出生之日起,萬千矚目集於一身。

    我天資聰穎,自幼過目不忘,一點即透。在祖父親自督促之下,三歲啟蒙,四歲通書,五歲騎射,六歲即隨祖父聽訓於書房,習權謀之術,論江山大義,神童如是,慧不可言。

    十四歲那年,我依照長輩們所鋪之路,擊敗無數貴族子弟,囊獲太子青眼,成為東宮三侍之首。太子心腹,逐漸走向未來政治權利的中心。

    太子驚才絕豔,龍章鳳姿。另外兩個伴讀章懷豫與許衍,亦是卓爾不凡,絕非池中之物。

    在東宮伴讀的幾年間,我迅速成長,滿心壯誌淩雲,根本無暇顧忌兒女情長。

    蓋因時常出入宮闈,觸目之中無論六宮粉黛亦或宮婢侍女,皆容貌綺麗,身姿妖嬈。是以,等閑顏色難以入眼。加之我少年老成,心性堅定,即使亂花漸欲,未曾動情半分。

    等到年方十七,同輩中人早已娶妻生子,族人催促急迫。這才從江山權術中分出些精力,萬般無奈開始思考起妻子的人選來。

    攤開來講,其實我的妻子並不好當。楚氏一族長房長媳,德容工言應當出類拔萃,係出名門,看透時局之餘顧全大局,同時還要具備一定手腕,必要時尋求助力。擇偶一事,不僅關係到我後半生順遂與否,更與鎮國公府百年門楣休戚相關。

    除此之外,畢竟是執手一生、同甘共苦的伴侶,我與她不求生死挈闊與子成說,但求心意相通,舉案齊眉。若是連基本的互相理解與信任都做不到,任憑如何般配,終究隻能成為一對怨侶。

    在終身大事上,最著急的莫過於母親,她自有自己的一套看人標準。首先,出身上不能差,長媳出身低了,底下幾下兄弟親事都會棘手。容貌倒沒什麽,清秀白淨就好。最重要的是性子,必須聰慧通透,明白事理。

    大概因了這一重又一重的挑剔,蹉跎兩年有餘,我一直沒找到願意求娶的女子。將至弱冠,門檻踏破有意與父親說和的不知凡幾,我的親事卻一直懸而未決。

    我心裏非但不急,反而鬆了口氣。大丈夫何患無妻,我一貫奉行著寧缺毋濫的原則,何況人生大事。為繁衍後代家族期望而成婚,還不如一輩子孤獨終老……

    況且,婚姻大事,但求一個緣字,急不得,迫不得。孤身走過了這十幾年,對自己的妻子,我含了期待,不願將就。

    也幸好,我的婚姻大事,有祖父父親親自把持人選,找不到各方麵都無可挑剔之人,不會輕易定下。

    那天陽光明媚和煦,再尋常不過的一天,我難得休沐,從宮中出來回府找父親議事。剛至書房外欲扣門而入,母親溫和的歎氣徐徐傳來。

    “哎,修兒這婚事可真是愁壞我了。”

    我失笑不已,無奈至極,母親這是又與父親商量呢。這個話題從十三歲起便被提上日程,每次都無疾而終。祖父祖母,父親母親乃至整個國公府都將我的親事當作天大事情來看待,妻子人選半點兒不肯馬虎,以至於挑來選去,這些年竟沒一個能入得了層層法眼。

    我素來沒有窺探別人講話的癖好,本欲離開,剛轉身便聽到“章閣老”三個字,思及同窗章懷豫,一個遲疑不由駐足。

    我從小耳聰目明,因習武的關係,聽力比常人要敏銳得多。因此毫不費力,便將屋裏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

    “我看那章閣老家的大姑娘不錯,知書達理,端莊文雅,模樣學識處處拔尖兒。

    今兒在長公主府,她們十來個孩子給長公主獻禮祝壽,都是花骨朵一般的小姑娘,每一個都出落得嬌俏水靈,當著滿堂的宗親貴婦,免不了會拿出來比較一番。

    出身名門的姑娘,個頂個有心氣兒,雖然表麵維持一貫謙讓,可一較高下的心思是免不了的。

    唯有那章大姑娘沉得住氣,隻上前送了禮說了兩句討喜的吉利話,便安靜站在一旁,不驕不躁。看其他姑娘出盡風頭,不嫉不妒。那股子沉穩勁兒我看了就喜歡。

    我合計著,大姑娘出身於那樣的門楣,管家算賬肯定一早就學了。給修兒聘來,做咱國公家長媳再合適不過,老爺意下如何?”

    僅從聲音裏便能聽出,母親對這章家小姐必定是十分滿意的。她平時看著和藹可親,實際心中自有一番衡量,不是真的入了眼,絕不會一口氣說這麽多,還句句讚賞,不贅一詞。

    父親愁眉深鎖,耐著性子聽母親絮絮叨叨說完,將手中的茶杯放下,長長歎了口氣。

    “重新相看別家吧,章家大姑娘是別想了。”

    母親沒想到父親會一口回絕,驚訝了片刻,不甘心道:“老爺這是為何?咱修兒還能辱沒了那姑娘不成?”

    聽了這話,我失笑不已。在母親心中,自己恐怕優秀到無人能及,配皇家金枝都不為過。

    父親原本不欲多說,奈何母親鍥而不舍地追問。他無奈的跺了跺腳,須臾,壓低了聲音道:“那章大姑娘早得皇後娘娘屬意……那個位置是跑不了的……”

    剩下的話不必再說。

    “這…可信嗎?”

    母親顯然還抱著幾分僥幸,父親拍了拍她的肩膀,話裏也帶上了幾分遺憾。

    “就你心疼兒子?修兒十歲的時候,我就瞧上了他們家那個女娃娃,本想仗著與廷居頗有幾分交情,早早給兩個孩子訂了親,等小姑娘一及笄就給修兒聘來。

    章家嫡長女,又有廷居言傳身教,配咱修兒天造地設。

    怎麽料皇後娘娘更早之前便意屬章家女,咱們晚了一步。

    哎,世事無常,總不能盡如人意啊……”

    母親沉著臉良久,一語不發。父親撫了撫茶杯清咳一聲,溫聲勸慰道。

    “你也別苦著臉了,我看劉禦史家的三姑娘也不錯。”

    母親聲音依舊平和,隻是語氣有些無精打采。

    “早打聽過了,那個劉墉發妻早亡十幾年沒續弦,妾室們一個賽一個心大,新娶的繼室小門小戶威壓不夠,後宅早就亂了。在家宅不寧中長大的孩子,心思定然複雜,容易劍走偏鋒。”

    “那姚侍郎家的七姑娘呢?”

    “模樣倒是出挑,可行事太過中規中矩了些,若平時倒也使得,咱修兒娶回來是要做長媳的,沒點兒決斷怎麽鎮得住國公府上上下下百來人口?”

    父親並不氣餒,再接再厲:“鄧家二姑娘如何?”

    “那姑娘性子太烈,眼眶裏容不下沙子,剛過易折,不合適不合適。”

    “那左侍郎的九姑娘呢?”

    “禮儀規矩倒是不錯,但資質平平,相貌無奇,恐怕跟咱修兒說不到一起。”

    母親從幾年前就開始相看人家,發動廣大閨蜜團,情報網幾乎覆蓋整個京都,凡是適齡姑娘家的情況,她都如數家珍。

    “照你這麽說,難不成京都這麽多家閨秀,就沒有一個合適的?”

    母親沒再說話,父親也心累了,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

    “那過段時間再說吧。”

    一如開始所料,再次以興致勃勃為來事,不了了之為結局。

    我轉身出了父親的院子,踏著青石板,慢慢往回踱,腦海中父母的對話一遍遍回放,愈加清晰。

    從出生開始,鮮有什麽是我得不到的。譽滿天下的江趨子先生為我啟蒙,征戰百疆的驃騎將軍教我騎射,吃穿用度莫不上品,同窗好友莫不名門,就連服侍起居的仆役亦非等閑。

    我是當之無愧的天之驕子,就連置於太子身側,仍以真性處之,不曾折腰半分。雖以禮待人,寵辱不驚,可內心深處,自有一份驕傲。

    這是第一次,第一次有一個人,自己配不起。

    從那之後,章大姑娘這個原本陌生到不會有任何交集的人,對我來說,有了不一樣的意味。

    你有沒有過這樣一種感覺,一旦發現一個人的存在,她便開始在你的生活中頻繁的出現。有時候是一個背影,有時候是一個側臉,有時候是一縷頭發,一雙手,一抹笑容。

    她開始無孔不入進入你的世界裏,讓你的生活,毫無道理可言全是她的痕跡,到最後就連視線也不受控製跟著她來回轉移。

    這種感覺,我有。

    我留意到同為太子伴讀的好友章懷豫腰帶上那隻雨過天青色的錦囊,上麵勁翠的幾根竹子針腳細膩,繡技超絕。不由相到,他自幼失母,如此愛惜之物不應當出自下人之手,難道是她?

    圍獵結束後,所有的賞賜中,他隻留了一隻小狐狸和一匹素蟬雪鍛。我知道,她喜歡素色。

    懷豫特意借殿下的嵩陽書齋,隻為摘抄孤本幾句。而我,挖空心思把那本《溪嶺怪注》得來,放於案桌上,每當心神不寧的時候,便翻來覆去默寫那幾句。

    再後來,我知曉她閨名若儀,有鳳來儀。知道她身上被寄予的厚望,不比我少。

    我甚至知道她小名阿桐,鳳棲梧桐之意。自出生開始,便是命定的貴女。

    原本毫無牽扯的兩個人,卻在我一點一滴超乎常理的關注下,某種東西正悄無聲息萌芽,開花。

    逐漸逐漸,連我都無法解釋這種莫名其妙的舉動。我隻知道,有關於她的事和物,總會使我心頭湧上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我內心不斷告訴自己,隻想見一見這個被人傳得神乎其神的章大姑娘,順便看一看,究竟是什麽樣的人自己配不起。

    那時候,我全然沒有意識到,假如無關緊要,為何非執拗地想見她一麵?

    端午前的流水宴,太子黨聚在一起開懷暢飲,不知怎地,竟說到談婚論嫁上。幾人年紀相當,文韜武略,皆是不凡,卻同樣未曾婚配。聚在一起,難免唏噓。

    氣氛冷凝之時,許衍端起酒杯一飲而盡,率先道。

    “大丈夫功績未立,何以為家?等我掃除了府中那些狐假虎威的跳梁小醜,再求娶好人家的女兒,才不算耽誤不是?”

    共事多年,許衍家裏的情況,幾人都心中有數,唯恐觸及傷心之處,默契不再多提。

    緊接著許衍揚眉看向太子,麵含戲謔道:“聽聞皇後娘娘已為殿下選定了太子妃人選,隻等治理南方水患之後,立即賜婚,此事可否屬實?”

    聞言,我心弦一顫,樽中明月搖晃而出,落在手背,徹骨寒涼。麵上仍是不動聲色,隻凝了眉看向太子,佯裝旁觀者般興味正濃。

    太子並未正麵回答,隻親自為身邊的章懷豫倒了一杯清茶。無需言語,這份禮遇,已然說明了一切。

    “修之呢?”

    太子從容將話頭拋過來,我忍住心頭異樣,重新倒一杯清酒,就著月光飲盡,朗聲道。

    “寧肯伶仃為一人,不叫韶華負相思。”

    (我寧願為心愛之人終生不娶,孤苦伶仃,也不辜負自己的初衷。)

    我把她連同那杯水酒一起倒入喉間,湧進心底。封印在最深處的角度裏,再不聞不問。無緣亦無份,不如相決絕。

    可命運往往最愛捉弄人,想見時總也見不到的那個人,兜兜轉轉,卻在自己避猶不及的身後。

    恰逢端午佳節,端敏長公主邀一眾貴女過府同遊,我自送兩個妹妹前往赴宴,回身時正好遇見許衍,告辭不得,被他拖至點翠亭。

    依理,男女大防,府中男女眷分別被安排在不同地方招待,萬無偶遇的可能。可凡事都有例外,端敏長公主是許衍的親姨母,膝下隻有一個女,對他百般寵溺,千般維護。許衍在公主府可謂上天入地,無人可攔。

    這點翠亭是長公主挖空心思特地為許衍所建,設計別具匠心,置身其上,府中所有的景色一覽無餘。有厚厚的窗幔圍著,如若不出聲,外麵人絕是看不出裏麵的門道來。而亭上人不僅可將不遠處的貴女容貌瞧得一清二楚,便是她們或輕柔或嬌俏的聲音居然都能聽得一二,實在是妙得很。

    許衍自成年來,受家中繼母所阻,幾門好婚事接二連三作罷。作為親姨母,大長公主也是操碎了心居然想出這招給他相看。我心中門清,不由好笑。

    “如此好地方,隻是賞景,豈不浪費?”

    許衍笑看我一眼,多年交情,也不隱瞞。

    “修之果真洞察力驚人,這點翠亭原是姨母心血來潮命人敕造,發現此等妙處之後,她便時常邀我過府,坐於亭上。

    修之知道,我年幼喪母,父親疏遠,不聞不問。繼母不慈,一心想為我聘個小戶碧色。唯有姨母,真心維護,為我製造契機,望我找到心意相通之人。

    一番謀劃,費盡心思。我雖不齒,卻也不好推拒。今日恰好遇見修之,咱兄弟便一同消受著美人恩吧?”

    “身有要事,先行一步。”

    我放下酒杯,拂袖起身,無論初衷如何,要我如輕薄之徒,躲在亭上,窺探人家姑娘遊園。實非君子所為,當即告退。

    “修之要走,我也不便阻攔,隻是不妨先看看亭下之人,自行去留。”

    許衍早料到我會就此翻臉,也不惱,隻伸手指了指窗外,含笑道。他神色自若,似是篤定了我會留下來,我腳步一頓,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

    十來個貴族少女身穿花紅柳綠的衣裳,在翠色的春意裏,讓人眼花繚亂。環肥燕瘦,盡態極妍。

    無論如何花枝亂顫,也濺不起漣漪。我正想收回目光,卻忽地掠過那道素衣雪影。

    驀地,被人攥住了所有心神,眼神愣愣定在那裏,再也無法挪動。

    那個身穿素色的姑娘,身姿窈窕,纖細的腰肢如柳枝款款。她半垂著臉龐,正跟身邊約莫五六歲的小姑娘說著什麽,視力極佳的我能看到她白皙如瓷的臉頰,以及那一段秀美的脖頸。

    無需任何人告知,女子的身份,我已然知曉。

    須臾,她像是被身邊的小姑娘逗趣,抬起頭抿唇輕笑了一聲。霎時,周圍春光明媚,相繼失色。萬花漸欲卻比不上那一雙的眸子,清透明靜,空靈浩然。

    隻是一眼,仿若萬年。

    許衍勾肩搭背,對我揶揄道:“怎樣?正人君子當慣了,偶爾做一回偷窺小人也挺不賴吧?”

    我無暇他顧,也不答他,所有注意力都放在那抹倩影之上。

    她站在郡主身側,被一眾貴女們圍在中央,未有絲毫得意驕傲之色。半垂眼簾,離得太遠,隻能瞥見她一抹側顏,柔美恬靜。溫暖的日光正巧從她身後乍得飛瀉開來,燦得熱烈。

    我素不喜女子之間你言我語的喧鬧,更自問如此仗著耳力絕佳,探聽姑娘家齟齬,實非君子所為。但一種神奇的力量卻牢牢將我釘在原地,離開不得。

    可能今日一別,再見遙遙無期。

    “四姑娘怎麽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可是我府上照顧不周?”

    如果說方才還假裝不在意,此時,翰林大人的千金頗有幾分不快。

    當著一眾貴女的麵,她微微一笑:“各位有所不知,四妹妹有午睡的習慣,每天都要小憩片刻,這會兒正鬧覺呢,各位先去遊船吧,我帶她去涼亭那邊醒醒盹兒。”

    眾人一聽,不好再說些什麽。

    等到大波人離開,我瞧她吩咐丫鬟們在周圍把風,隻剩下三個姐妹單獨,顯然有話要說。

    “怎麽?四妹妹這覺還沒鬧夠?”

    還未細想,她的嗓音淡淡傳來,輕柔入骨,如不聯係前麵一番糾葛,很難聽出其間的嘲諷之意。

    聽這稱呼,不難分辨她麵前那個著海棠色衣衫,年紀相仿的女子,應是她堂妹,章家四姑娘無疑。

    章四想必也是自知失禮,故而方才抿著唇沒有說話。被她這麽一說,羞惱成怒。畢竟知道自己錯了是一會兒,被別人指出來又是一回事,不由諷道。

    “我可不像大姐姐,最是知書達理、端莊賢淑,這滿京都的貴婦人,哪個見了不要誇讚幾句?”

    明明是一番好意提點,不得感恩罷了,還遭逢如此奚落。我不禁挑了眉,暗為她不值。

    可她聽了,竟似早有預料般,不喜不怒,平靜的容顏,淡然如水,

    “你心裏不滿,回到章家如何撒潑泄恨、扯皮告狀,一切隨你。可如今在府外作客,你的一言一行,言談舉止皆關係到章家的顏麵。父親與翰林同朝為官,素來交好,我不允許因你之故,為他樹敵。更不允許你做出任何不經大腦之事,給家族蒙羞!”

    話已至此,章四冷笑一聲,非凡不肯自省,反而愈加無腦,仰著臉憤恨道。

    “蒙羞?對,大姐姐做什麽都是光耀門楣的好事,而我做什麽都是恥辱。同樣是章家小姐,誰也不比誰高貴多少,憑什麽你一出生就要嫁給太子,母儀天下。我卻隻能被祖父隨便安排著嫁給一個凡夫俗子,碌碌無為過一輩子?

    我嫉妒,我不甘,我後半生的幸福,任你們掌控在手裏,肆意操控,我反抗不得,難道連臉色都不能擺嗎?”

    我凝著她的神色,看她淡淡聽章四說完,神情沒有一絲波瀾。我以為她會苦口婆心的規勸,然而,她隻是淡淡道。

    “作為長姐,該說的我已經說完了,該如何做由你。

    隻請在不加掩飾向所有人宣泄不滿的時候,好好想想惹來劉家的厭惡對你有什麽好處?

    如你所言,我前途已定,你阻擋不了我的未來。而章家頂多任人譏諷,落上一句“家風不正”的惡名,可最後話題中心的你,卻是名聲盡毀,凡是有點底蘊的世家都不會登門聘娶。

    要麽青燈古佛,了然一身,要麽遠嫁他鄉,富貴不知。對了,你還可以選擇白綾三尺,懸梁自盡。”

    “你……”

    平淡之中,話語犀利,章四一下子被唬住,眼珠子瞪圓,嚇得不知所措,而她神色依舊雲淡風輕。

    “當然,這還隻是你自己。

    你父親可能會被扣上一頂“教女不當”的帽子,官職止步於此。你的母親日夜為你擔憂,心交力瘁。你妹妹的婚事或許也會受你所累……

    世道對女子諸多限製,一旦名聲壞了,後果有多悲慘,不用我來提醒你吧?”

    至此,章四麵色已慘敗,哆嗦著唇,再也說不出話來。她這才忽而緩和了神色,話風一轉,軟下聲來。

    “你不滿意這門親事,大可以回去稟了祖父,尋個合適緣由,央祖母回絕便是。祖父祖母自小寵你,萬萬沒有不如你意的道理。

    可今日你那番冷臉,將劉家的麵子落盡。再要回絕,便當真坐實了你眼高於頂,瞧不上那劉家公子一說。日後,父親那裏也不好與劉翰林回旋。”

    章四失魂落魄,這才覺出悔意,態度不自覺軟化下來,竟是下意識挽住她的胳膊,宛如找到了主心骨一般,欲哭無淚。

    “那……我該怎麽辦呀?”

    她也不拿驕,耐心叮囑道。

    “一會兒過去,裝作什麽事沒發生過,不要刻意與劉三姑娘談笑,隻在臨走時向她發出邀請即可。”

    ……

    我饒有興致看完這麽跌宕起伏的一出,自己也意識不到已不自覺勾起嘴角。

    其實事情哪有那麽嚴重,世道對於女子要求的確苛刻,但尚且不到如此動輒得咎的程度。隻是擺了個臉色,並未明說什麽不合時宜的話,事後隻要有心解釋一二,推脫身體不適之類,讓對方緩了顏麵即可,遠不至於恐怖到她說的地步。

    顯然,她剛才是故意誇大來騙章四的,其目的如何,不言而喻。

    不可否認,換作是我,也會選擇跟她一樣做法。

    這次沒事,不代表以後也沒事,以章四心比天高的性子,不敲打一番,必出差錯。這樣打一巴掌再給個甜棗的點醒她,再好不過。

    想起她初時平淡無波,而後勢如破竹,最後委婉溫和。將一個方才還咄咄逼人,態度惡劣的章四,嚇得毫無還嘴之力。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徹底點明厲害關係,這語言的藝術,真的運用的出神入化,讓人欽佩。

    章四走後,小姑娘拍拍小胸脯,對她露出崇拜的目光:“四姐姐剛剛好凶,還是姐姐厲害,一出口就讓四姐姐變成小白兔。”

    想起剛才章四的表現,可不是從炸毛小獸,變成可憐小白兔。我扣著欄杆,不由莞爾。

    這時候,小姑娘又拉拉她的衣角,麵帶疑惑,眉頭擰得像個毛毛蟲。

    “不過姐姐,四姐姐真的必須要嫁給那個翰林家的哥哥嗎?她看上去很不樂意耶?”

    小丫頭應該是從小被家裏保護得太好,神態嬌憨得緊,臉蛋白裏透粉像是發麵壽桃,讓人想捏一下。這麽想著,她已經上手揉了揉,應該是不過癮又捏了捏,微微一笑,不答反問道。

    “願兒覺得你四姐姐為什麽不中意?”

    “是嫌那個哥哥長得不好看吧?”

    小姑娘的回答,讓我啼笑皆非,反而更加好奇她會是如何真知灼見。

    “呆瓜,長相有什麽重要?七尺男兒保家衛國,個個都是絡腮胡,刀疤臉。他們驍勇善戰,憑得是一身血汗與堅毅,看人豈能以長相論能力?劉公子相貌爾爾才華卻極為出眾,翰林大人家風清正,夫人和氣,這門親事未必如你所想那般不好。”

    小姑娘一臉懵懂:“那四姐姐為什麽不同意啊?”

    她略微揚了揚嘴角,湖光水色難及她唇邊那抹笑容。

    “她長於閨閣,所見大哥和父親都是俊秀挺拔的男子,尋常相貌自是看不上眼。那翰林學識幼子雖然相貌平凡,但其談吐不凡,胸中自有丘壑。方才他思慮縝密,自能看出五妹的不樂意。遭人嫌意,卻未流露出絲毫不悅,且不曾主動提出親事作罷,顧及女方顏麵。裝作完全不知情,這才是真正男子胸懷。

    四妹妹自小養的嬌,性子剛烈,這劉公子是忠厚之人,定能包容一二。

    祖父伯父為四妹妹選的這門親事極好,能不能把握住,端看她自己了。”

    我詢聲點頭,內心是極讚同的,劉子銘與我也算是有過幾次交往,不是心胸狹窄之輩,可成大器。章四錯過劉子銘,隻怕美玉蒙塵,將來必定悔恨終身。

    “願兒,你要記住,金玉其外未嚐不是敗絮其中,人不可貌相,不可以貌取人,亦不可人雲亦雲。”

    “嗯,我聽姐姐的。”小姑娘乖巧地點點頭,咬唇想了想,還是有些不甘心,滿臉糾結與難過的抬起頭:“可願兒還是喜歡好看的,怎麽辦?”

    看妹妹快愁哭了,她不再逗弄,連連保證道。

    “好好好,將來姐姐一定讓祖父和父親給願兒選個好看的。”

    小姑娘很有良心:“姐姐也要找好看的。”

    真是個地地道道的小顏控!不過也難怪,從小在那樣的環境長大,恐怕連個小籠包都非精致不入口,不顏控才怪呢!

    “嗯,都聽你的。”

    她笑容中帶了點寵溺地無奈,前一刻還有模有樣的教妹,一觸及小壽桃的眼淚,便毫無底限地妥協了,無可奈何的神情跟我哄家裏小霸王時一模一樣。

    我知道我的目光已經聚焦在她身上,完全離不開了。

    這個溫和不失堅持,看似柔婉端莊胸中自有丘壑的女子,讓我像是發掘到了一塊寶藏,唇邊的笑容不自覺淌出來,歡喜得不可理喻。

    一見鍾情,我以為最不可能在我身上出現的四個字,可能真的發生了。

    我不住地想,如果將與我攜手餘生的是她,會如何?(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