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近距離麵對楊沫，王軒也是緊張的，臉部肌肉在微微抽動，然而，他仍舊有一種堅毅的神情。

    他說：“楊沫，你可能不記得了，我們小時候是認識的。”

    這下，輪到楊沫愣住了。

    小時候，楊沫隨父母居住在單位的福利房中，福利房有兩三排，跟單位在一個大院子裏，於是，也有一群年齡相近的小朋友，在一起玩耍。不過，未及楊沫上小學，單位搬遷，福利房就被拆遷，如今的那裏，是一條商業街。

    在這群小朋友中，竟有王軒，他們竟是最初的玩伴。

    王軒的父母並不在那個事業單位工作，隻不過，他小時候被爺爺奶奶帶大，爺爺奶奶的住所就在那裏附近，跟大院子的門衛也是相熟的，所以常帶他到那玩耍，久而久之，就跟其他小朋友玩在了一起。隻不過，小孩子們也挺敏感，對於他這個不屬於他們群體的異類，偶爾會嘲笑或者欺負一番。

    楊沫顯然不記得王軒了，而王軒卻深深記得楊沫。

    在王軒的印象裏，楊沫是個害羞的小姑娘。

    小朋友們在一起要玩各種遊戲，抓壞人，治病人，總有人跳出來分配遊戲角色，角色分配不公，常引發小朋友無休無止的爭執吵鬧，但楊沫是最乖乖配合的那一個。文靜的她頭發編成精致的兩個小辮子，笑起來眼睛彎成一道，微微露出兩個小酒窩，像當時某個經常在電視劇裏出現的小童星，非常討人喜歡。

    王軒也很喜歡。

    還有一件事情讓王軒印象深刻。

    有一次玩遊戲，大概是初春季節，溫度升高，厚厚的外套還未脫掉，小朋友們跑得太熱，紛紛脫掉了外套，楊沫脫掉了米分色的小羽絨服，隻穿紅色小毛衣，像洋娃娃一樣可愛。王軒也脫掉了黑色的羽絨外套，可是他忘了，自己裏麵穿的卻是一件紅花綠葉的夾襖背心，那是媽媽拿來的表姐穿過的衣服。

    這是多麽違和搞笑的畫麵！幾近光頭的小男娃，不僅穿了件女裝，還穿得這麽鄉土喜慶！

    小朋友們盯著王軒看來看去，大笑了起來，在場的大人也忍俊不禁，王軒窘迫得不行，強忍著眼淚，小臉漲得通通紅。

    唯有楊沫沒有，或許太一根筋了吧，此時，她在扮演一個抱著娃娃去打針的媽媽，正聚精會神地哄著娃娃，根本沒察覺到周邊發生了什麽，於是，連打量王軒的一絲奇怪眼光也沒有。

    王軒覺得，楊沫真是個心地不錯的小姑娘，他想跟她做一輩子的好朋友。

    ##

    正如童年的時光非常短暫，隨著單位搬遷，大院拆除，那群天天一起玩耍的小朋友幾乎是一哄而散，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中。

    許多年，王軒都沒有見過楊沫，然而，在星海的校園裏，他還是一眼認出了她。

    相比童年時代的乖巧文靜，現在的楊沫有很多變化，尤其是氣質變得厲害，然而，依稀是當年彎彎的眉眼，還有柔順的頭發。

    遠遠望著她，王軒除了驚訝、怔忡，心裏也浮上一種久違的暖。

    在成長的過程中，王軒也有自己的風波和挫折。

    由於父親早早下崗，三年待業在家，家庭經濟狀況很窘迫，後來，在母親的逼迫下，外公舅舅他們借出了多年的積蓄，父親承包了一家很小的皮具工廠，四處找人喝酒拉關係，工廠生意有了點起色，開始贏利，改善了家庭經濟狀況。

    同時，母親的要強與父親的懦弱，讓他的家庭氛圍，總是不那麽舒服。偶爾，父親喝醉了壯膽，借機發泄鬱悶，發發酒瘋，跟母親大吵一架，甚至大打出手，每每惹得鄰居們圍觀調節什麽的。

    王軒覺得很痛苦，年紀小，也不知道怎麽排解，他隻能逃避。平時，從學校回家後，吃過晚飯，他趕緊躲到房屋裏做功課，周末就多跟朋友混在一起。他最討厭的寒暑假，為了不和悶悶不樂的父親待在一起，幹脆躲到居委會進行所謂的誌願服務，一邊寫作業，一邊給小學生們補補課。

    酷熱的天氣裏，他躲在居委會的一間空房間裏，沒有空調，隻有破舊的吊扇在轉啊轉啊，發出噪音，而周遭都是各個年級的小學生，由於父母是雙職工，沒人看管，集中在了這裏，打打鬧鬧，嘰嘰喳喳。

    王軒坐在最後麵，後背都濕透了，正演算一道很難的數學題，旁邊是一摞小學生的作業，其中做錯的部分已經被他用鉛筆劃了出來。他計算了一會，還不忘抬頭看看，如若看到小學生打鬧得厲害，就大喝兩句，或者起來把他們扯開。

    這樣過了兩年的寒暑假，在整個居委街道，幾乎人人都知道王軒，對他讚不絕口，居委會還找了個名目，發給他一筆獎學金。有人獲知他的家庭經濟情況，還介紹他到其他地方打過短時間的零工，報酬不少，但體力上非常辛苦，他也能夠堅持。

    王軒由一所普通的初中，考入星海高中，也是非常不容易。他不夠聰明，學習底子也不好，然而，他吃得起苦，不怕挫折，所有的題目一遍遍做過來，英語課文都背得滾瓜爛熟，靠的無非是這樣一種毅力而已。

    ##

    來到星海之後，王軒也有些不適應，不過，他都撐了下來，學習上了軌道，也交了不少好朋友。但是，他漸漸發現，自己跟一批尖子生存在智力上的天賦差距，難以逾越，不由得心中有些喪氣。

    重逢楊沫之後，她就是這裏唯一的光。

    他打聽了楊沫的很多事情，她誇張的穿著，怎麽高調的戀愛、分手，再到劇情反轉，開始努力學習，進步斐然，甚至考進理科班。

    件件都讓他吃驚，卻也能無條件接納。

    路上偶遇，楊沫顯然已經不記得他了。然而，王軒輾轉反側，還是想跟楊沫聯絡。

    他反複在信紙上寫下“沫沫”兩個字，還是會揉成一團扔掉，他有很多話想說，卻不知從哪裏說起。

    遲疑了差不多一年時間，最後，送出的，也隻是棒棒糖而已。

    棒棒糖的事，被幾個知情的哥們調侃！不過，這個細水流長的追求方式，他們也覺得不錯。

    王軒也不知道：難道他是在追求楊沫嗎？

    每次見到楊沫，他都非常開心，也因為她，突然萌生出一種更強的動力，要更努力，也要更出色啊。

    自始至終，王軒抱著這樣一種希冀：或許，她也是記得他的，正如他記得她一樣。或許，昨天不記得，今天不記得，說不定哪一天就想來了呢！

    他要做的，隻是喚醒這一份記憶而已。

    他什麽也沒有，隻能憑著這一份堅持的毅力，打動她。

    ##

    聽完了這段過去，楊沫愣住了。

    就像多了一張全景圖，她終於明白了：王軒當年為什麽會看上平凡無奇的她，在戀愛那幾年，一直無微不至地對她付出，直到打動她……哪怕王軒母親反對，不惜母子之間大鬧一場，也要堅持娶她。

    原來，他是真的喜歡過她，絕不僅僅選擇她作為婚姻的對象。

    這一點茅塞頓開之後，許多畫麵也慢慢浮上來：

    婚禮上，主持人說他們是青梅竹馬，楊沫抱怨是硬湊詞，王軒笑而不語……

    在長輩們麵前，王軒總稱讚她乖巧溫順；其實，那時的楊沫，隻談得上沉默，與乖巧實在是相差太遠……

    每每回到l市，王軒總喜歡在那條商業街上晃悠，還總要拉著她一起；那其實是當年大院的舊址……

    而他送她的禮物，大多是米分色係的；楊沫並不喜歡，幾乎都收起來不用……

    他還記得她小時候愛吃棒棒糖……

    其實，真的有很多很多的線索，可是，以前，心靈閉塞的她，都選擇了無視。

    王軒在屢屢失望之後，終於放棄了她吧……

    因為真的愛過，所以在長久的沒有回應之後，會深深失望，於是，反而會徹底放棄。

    在責任之外，王軒也渴望被愛。畢竟，人的本能，總會不自覺循著讓你感動溫暖的東西而去。

    ##

    路燈下，楊沫怔怔地望著王軒。

    她有很多話想跟王軒說，卻又無法開口，或許，不說是更好的選擇。

    現在她已經明白：當年的自己，也許能維持著各種社會功能，能讀完大學，能出去工作，也能做好一介家庭主婦。然而，內心卻是一塌糊塗，沒有自我成長的能力，也沒有愛一個人的能力。

    哪怕察覺了王軒的愛與付出，她無非隻是更多的感激，也許會有更多的付出，更多的關注，但並不會真正意義地愛他。

    或許正因為此，她潛意識裏，就自發屏蔽掉了對這種愛的察覺。

    所以，他們隻能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