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入雍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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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片空茫的世界裏,玄月睜開眼。

    “汝所欲者,何?”

    威嚴而淡漠的聲音,在整個世界中回響,傳入玄月的耳中,讓她的靈魂一陣本能地顫悚,她的雙手緊緊按著胸口,似乎唯有如此,才能阻止心髒從胸中蹦出。

    一個身影,自虛空中慢慢浮現。

    玄月的瞳孔急劇收縮,乳白色的身影頂天立地,占滿了她的整個視野。

    “你是誰?”

    “所欲者何?”人影不曾回答玄月的問題,卻蹲下1身,將玄月捧在手中,舉至自己眼前,“汝心無欲,為何?”

    坐在那人巨大的手掌上,玄月努力抬頭,仰望著那張巨大的臉,努力讓自己急劇跳動的心髒平複下來,她不知道這巨人是誰,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出現在這裏,她的心中有無數念頭閃過,最後又都被她踢出了腦子:“這世上,沒有無欲的人,我自然也有*。”

    “汝天性淡漠,有長生之願,卻無披荊斬棘之誌;愛親,無舍身相護之念;戀友,無性命相托之心;雖也曾奮不顧身,卻非長願……人族幼崽,即如此,何故出現在此?”

    玄月雙手緊握,“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神魂顫悚,識海中,乳白色的蓮花再次輕輕動了起來。

    “白蓮之鑰,非至誠不得,汝何德何能,能使之認主?”巨人低下頭,如山嶽般巨大的雙眼,閃現億萬毫光,如同兩個懸空的太陽,照向巨掌中的玄月,“待吾一觀。”

    耀眼的光芒裏,玄月睜眼若盲,光芒轉瞬即逝,玄月卻久久難以回神,那種連靈魂都被看透的不適感,讓她無比難堪,卻不得不緊咬牙交忍受了下來。

    巨人抬起一隻手,巨大的食指在虛空中一引,玄月隻覺神魂中一陣劇痛,瞬間昏倒在巨人的手掌中。

    “原來如此。”看著浮在身前散發出灼目寶光、欲與日月爭輝的珠串,巨人一聲輕歎,“器強魂弱,雖養魂,卻抑心,吾即得見,助一臂之力又何妨。”

    巨人的歎息尤未消散,一陣更加浩大的吟語忽而在整個空間中響起,吟語似誦似唱,晦澀神秘、蒼老空茫,帶著源自亙古的滄桑,似天地初開的巨響,帶動得空間一陣震動,而就在這種巨震中,幾枚神秘的字符,憑空而生,一閃之後,落在瘋狂震顫著欲要逃遁的珠串之上。

    字符入體,珠串在乍然閃現巨量的明光後,慢慢收斂了所有光華,隻是,即使光華慢慢變得黯淡,珠串仍然震顫著,不肯停下來。

    “即為器,噬主則毀,此為汝成器時所循之道,道為心循,道變,汝亦毀矣。非吾不容汝之靈,改弦易轍汝力不足,即如此,且與汝主同修,若有日,汝得大道,則為逍遙之時。”

    珠串在重重一震後,終於收斂了所有外放的灼人明光,變得內斂瑩潤,再不見半分此前的灼目。

    巨人看向掌中小小的人影,“知恩、重情,雖無山嶽之誌,但,誰定汝無長生可能?造化,為眾生而生,即如此,且讓吾拭目以待,看汝是否能走到最後……”

    巨人的自語聲中,空中的珠串化為一道明光,沒入玄月的眉心。

    “道,常道,非恒道,變化之道;明,長明,無蒙昧,心性通明;芸芸眾生,造化之始……”

    吟誦聲中,巨人的身影慢慢變淡,最後完全消失。

    空茫的世界裏,獨留玄月懸浮在虛空,久久不曾醒。

    …………

    玄月再度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一個雜亂的野草堆中,離她不遠的地方,一個身著獸皮的少年雙手撐地,似乎正努力想要從地上站起來。

    少年四肢著地,高高撅著屁股,不知道是腿沒力氣,還是腰沒力氣,始終不曾成功站起身,這本來是很平常的場景,可是看著少年的肢體動作,玄月卻感到一陣說不出的不協調。

    終於,少年跪在地上,直起了腰,看向玄月。

    “嗚——”

    對上少年滿眼的委屈,玄月猛地瞪大眼:“大,大貓?”

    “嗷——”

    少年抬起手,撓了撓頭上的亂發,衝著玄月呲了呲牙。

    看著少年帶著滿臉的懊惱,趴回地上,那種無法忽略的親切與熟悉,促使玄月站起身,走到了少年身邊。

    “大貓,真是你?”

    少年抬起頭,狠狠瞪了玄月一眼:“嗷嗚。”

    玄月忍住腹中的驚異與笑意,將人形的大貓從地上扶起來:“金月虎額上的白月不是要半滿才能化形嗎?你現在這樣,連站立都做不到的時候就急著化形,也未免太著急了。”

    人形大貓沒搭理無良摯友的調侃,兩隻前肢緊緊攀著玄月的肩膀,努力地調整著身體的肌肉,學習著僅憑兩隻後肢站立與行走、並且隨時保持平衡的本領。

    半個時辰後,玄月坐在一個土坡上,看著在不遠處草地上奔跑著玩耍,不時飛騰跳躍,追逐著蝴蝶的人形大貓,臉上露出了舒心的笑容。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在被獨角青龍重創後,出現在這個陌生的地方,不過,身邊有著熟悉的人相伴,讓她甚至完全沒來得及心生惶恐。

    玄月失去了在那片空茫世界的記憶,大貓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變成了人,一人一妖獸都以為他們仍然在妖族祖界,直到,一陣喧嘩的人聲傳入他們的耳中。

    “……把他趕出去。”

    “這個災星,害死了那麽多人,不能再讓他留在村子裏。”

    “克死了爹娘,又克死了姐姐,還帶累得許多人生了病,如果再留他在我們村,我們都會被他克死。”

    “走,趕緊走,以後不許再回我們的村子,再回來,打死你。”

    ……

    玄月站在土坡上,看著遠處山腳下一群身著麻布衣裳的村民,將一個小小的身影推倒在一條小河邊,又罵罵咧咧地往回走,修行者敏銳的聽力,將那群人的交談聽了個一清二楚。

    當所有村民的身影都消失後,蜷縮在地上小小的一團搖搖晃晃站了起來,走到了小河邊,花了好半晌功夫,他從河裏撈出了一些小魚小蝦,然後,在玄月不敢置信的目光下,火也沒生,就那樣生吃了下去。

    也許是吃飽了,終於有了力氣,小身影回頭看了一眼村民們離去的方向,選擇了相反的方向,慢慢地離開了。

    森林,有取用不盡的食物,同時,也意味著無盡的危險。

    豺狼虎豹這些肉食者不消說,便是一隻小小的有毒的蟲子,也能讓一個沒有修為的世俗中人隨時葬身在森林之中。

    玄月拉著大貓,在那個孩子身後跟了小半天,就看到他遇到了至少十次致命的危險,直到被一頭花豹撲倒在地,看著那個孩子瞪大的眼中滿溢的恐懼與絕望,讓玄月終於無法再旁觀了。

    一腳踢飛花豹後,沒管與花豹糾纏在一起,不知道是在玩耍還是在收拾花豹的大貓,玄月將這髒兮兮的小孩從地上抱了起來。

    “別怕,沒事了。”

    小孩瞪著眼,看了玄月半天,然後問了一句:“仙女姐姐,你是來接我去見爹爹和娘親的嗎?”

    玄月笑著正要說自己並不是什麽仙女,不想小孩說完話後,眼一閉,直接昏倒在了她的懷裏。

    李家村是一個有著三百多村民的小村莊,除了九戶外姓人,村裏其餘二十幾戶,皆為李姓人。

    玄月蹲在李家村裏正的房頂上,聽著房內裏正從安遠克死父母親姐,講到了再有三四個月,稅丁又該來村裏收稅了,最後,在裏正遺憾上次去鎮上請衙役吃酒時,少吃了幾塊肥肉的嘀咕聲中,玄月躍離了裏正的家,幾個縱躍,沒入森林之中。

    夜色中,玄月靠在虎形的大貓身上,看著麵前的火堆出神,火堆另一邊,名叫安遠的孩子蓋著玄月自儲物袋裏拿出被子,睡得一臉恬適。

    清晨,在啁啾的鳥鳴聲裏,安遠從睡夢中醒來,睜開眼,便對上了一雙帶著不滿的眼睛。

    “嗷,嗚,嗚——”

    安遠猛地坐起身,飛快從被窩裏爬了出來:“我,對不起,我沒想睡懶覺的。”

    “大貓。”玄月嗔怪地在大貓頭上拍了一巴掌:“別嚇唬安遠。”

    大貓不情願地坐回自己的位置,看著玄月用法術除去了安遠身上的穢物,又替安遠梳發,還一臉笑容地將食物遞到了安遠手中,心裏的不滿一時幾乎達到了頂點。

    “……小安遠,我可以將你送進學堂,也可以送你去你想去的武館,但是,我不能帶著你在身邊。”

    “為什麽?”安遠咬著唇,努力忍著不讓眼中的淚流出來。

    玄月歎了一口氣,安慰地摸了摸安遠的小腦袋:“因為姐姐是修真者。”

    “那我也做修真者好了。”

    玄月唇角露出一絲笑意,將小小的安遠抱在懷裏:“小安遠,每個人,都有他自己的路,你的路,可以是將軍,也可以成為一國之相,但是,你無法成為修真者。”

    “為什麽?”安遠一臉隱忍:“玄月姐姐是修真者,安遠也會努力成為修真者的。”

    玄月歎了一口氣,“有些事,不是努力就能辦到的,你沒有靈根,就無法修行,安遠,對不起,姐姐沒辦法讓你成為修真者。”

    “玄月姐姐……”

    “嗷——”終於不耐煩安遠的糾纏,大貓從他蹲坐的位置一躍而起,撲到玄月身邊,一把將安遠從玄月的懷裏拎了起來:“嗷嗚,嗚嗚,嗷。”

    看著一臉怒色的大貓,安遠害怕地閉上了嘴,在麵對玄月時,他敢提出要求,而一遇到這個一臉凶色的少年時,他卻連話也不敢說。

    見安遠終於老實了,大貓得意地回頭看向玄月,衝著她一陣嗷嗚。

    被大貓取笑‘連小孩子也鎮不住,真沒用’的玄月一點不惱地收拾好草堆裏的被子,回頭衝大貓挑釁地一笑,當選躍出了休息了一夜的山洞。

    “嗷——”

    一聲長嘯,大貓手裏拎著安遠,追在玄月身後,向著森林外奔去。

    玄月帶著大貓,在離李家村最近的平安縣盤桓了幾日,弄明白了他們所處之地後,用丹藥救了縣城一個叫宋裕的中年人,看著安遠在宋氏族人的見證下,成了無子的宋裕夫婦的嗣子,確認了他會得到很好的照顧後,便與大貓離開了平安縣。

    更名為宋遠誠的安遠,站在平安縣最高的山頂上,看著載著玄月與大貓的馬車消失在官道的盡頭,小小的臉上褪去偽裝的稚氣,露出被拋棄的悲傷與恨意:“修真者,很了不起嗎?”

    平安縣,宋家祠堂

    宋裕上身袒露,昏倒在祠堂正中,他的背上,滿是刑杖責打後的青瘀。

    祠堂上首,一個須發皆白的老者揮了揮手,站在祠堂兩邊的幾個黑衣人便將昏迷不醒的宋裕從地上架了起來,拖出了祠堂。

    “族長,宋裕一定要留下那小崽子,如今,該怎麽辦?”坐在祠堂左首的一個四十多歲、目露精光的男人上身微微前傾,看向上首的老者。

    “修真者,我們宋家惹不起。”族長疲憊地歎了一口氣,“宋裕既有了嗣子,以後,他的家財,便由他的嗣子承繼,你們莫要再起別的心思了。”

    祠堂右側幾人中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人眼睛骨碌碌一轉,臉上露出一絲陰狠:“修真者再了不起,也不過是修魔者的食物,要收拾那兩個人,咱們隻需將他們的消息送到千秋山……”(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