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那年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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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儒家之韓非有能力挽狂瀾於大廈將傾之際,可惜趙澤無法令其為自己所用——韓非可為自己的家園,直麵秦國,又怎會看上趙國——而以葉瑜如今之表現,若無夭折之險、泯然眾人之悲,或可與韓非比肩。如此則趙國說不定可於困境之中騰飛,逐鹿天下。那七國之論,過去不久,趙澤仍然記憶猶新。

    葉瑜一番話說得亦確實漂亮,不同的人總能揣摩出不同的意思。無論是謙虛之言,還是事實如此,倒不是真令人在意的了。這道家神人,確實不曾掉分。

    故而一幹道家弟子亦是笑笑,望向葉瑜,恍惚間,心中有一絲了然——這個夏天就快去了,下一個夏天,他又將站在哪裏?

    葉瑜朝眾位道家弟子拱拱手,將木劍交換給一名弟子,又向趙澤行了一禮,而後踱著步子回到樹蔭下。若是往常,葉瑜倒並不會這般荒廢了日子,但與尋常弟子搏擊,確不見甚麽效果。且今日早上練劍時已覺有所困頓,便不急於這一時,便思索晚些時間到逍遙子處尋求解惑。

    得此難得空閑,葉瑜也樂於同這師姐一道。

    ……

    又是一個平淡的日子,道家並非時刻都要求弟子上課,一月之中可有一天休假,且是固定。今日便是無數弟子期盼的假期,大多數人都趁此機會與好友遊玩山林之中,或各自約上心儀的師姐師妹,一敘情意。

    道家對此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故也時常聽聞有道家弟子有情人終成眷屬。

    葉瑜坐在一處亭子中,周圍樹木環繞,清風吹拂,百花芳香。亭下的魚兒匯聚在葉瑜身旁,日光下澈,影布石上。葉瑜則手持一卷竹簡,靜默無聲的看著,倒與周圍之景相映成趣。

    “嘩!”

    亭下的魚兒忽然泛起一個水花,轉瞬之間遊走了。

    葉瑜也收起了竹簡,蓋因身前一走來一名美麗的少女,他便笑笑:“師姐。”

    嬴令賓亦是一笑:“師弟,讀何書?”

    葉瑜將竹簡晃了晃,隨後收回袖子中:“些許雜書,不值一提。”

    隨後站起來,倒並非特意給嬴令賓行禮,以兩人之間的關係,倒並無須這般故作姿態了。葉瑜行了幾步,微微活動一下身子,目光投向下方清澈的荷池,這終南山上倒甚是奇妙,大江南北之植物,都可見一二。

    葉瑜瞧著一棵樹上落了些許葉子,便了然,夏天要去了。那最後的蟬蟲落於他的手上,葉瑜微微握住,微微抬起頭,嘴角含著一抹笑意,星眸注視著嬴令賓。

    “夏天就要去了。”葉瑜尋了一個由頭說話。

    嬴令賓亦微微一笑,伸出青蔥的手指撫摸著一朵已經過了最好年華的花:“夏花絢爛,卻也臨近凋零,蝴蝶亦遠去了,可它卻仍不肯飄落,師弟可知為何?”

    葉瑜微微一顫,似乎覺得話裏麵包含了太多,他略微搖搖頭。

    嬴令賓卻不以為意的笑笑,仿佛對葉瑜的故作愚鈍已經習慣了,她黑白分明的眼眸,似星辰明滅不定,之後又重新恢複了光澤。大抵好感這個東西,並不需要特定的事件觸發。兩人相處也並非都需要如大海般的波瀾起伏,留下多麽不得了的誓言與過往——小橋流水,清風拂葉,蟲兒鳴,葉落,這份平淡亦是難能可貴。

    多數人的經曆亦並非是山脈如龍起伏,而是恰如山間溪流,清澈而緩慢,浸潤光滑的山石,偶爾躍起一朵小小的水花,卻能夠流入心田,進入靈魂。喜歡就是喜歡,愛了就是愛了,不需要故作姿態的表示,不需要經曆過山車的起伏。或許是經由一句話,兩人相識。這大抵需要些緣分。而後一句句平淡的問候,逐漸變長的交談,相識到相知,心中湧起心猿意馬,眼眸見午後陽光也會流連,這是葉瑜心中的喜歡。大抵多數戀情也確是如此。

    那份心意,亦不需要何等山盟海誓,隻是站在一起,一個眼神,就能表達。

    葉瑜從不會克製自己的感情,或許是來道家日子久了,這份順其自然又濃厚了些。可他大抵又會小心翼翼,生怕有損這份感情。以後的日子他並不知道,或許終老於此,或許按耐不住,借由係統離開此界,踏上未知的路程,並心中亦會期待道路盡頭是否為故鄉。

    但葉瑜這個少年,大抵又真看錯了情感這東西,也低估少女的心意。多年後等他驚覺,又難免湧起愧疚之情。

    葉瑜不是個仗勢別人的感情而為所欲為的人,他對嬴令賓保有足夠的尊重,也不會掩飾自己偶爾流露出的錯愕。眼下,一座不可見的高山懸在兩人頭頂,是以兩人皆有小心翼翼不敢越雷池的舉動。

    嬴令賓盯著荷池,白淨的臉上略有些緋紅,眼眸卻又閃過一絲黯然。她到底是又想起許多年前她在王宮之中的一個日子。那天也是如此的日頭,她與母親站在宮中的花園中。

    嬴令賓的母親原是個受寵的妃子,但自從生下嬴令賓之後,情況卻漸漸有些不同。她因容貌絕麗,冠絕天下而被趙王納為妃子。趙國女子本就善舞,由她跳起來便真如天仙,故深得趙王喜愛。一年之後她有了身孕,便是嬴令賓。若是個男孩,母憑子貴,她在宮中的地位便無可動搖,可奈何嬴令賓是個女孩。趙王愛屋及烏,故也對嬴令賓十分疼愛,可日子一久,且嬴令賓的母親肚子再也沒動靜,趙王便也難免冷落母子二人。

    加之趙王又有新寵,兩人在宮中的地位也是日趨低下。亦有從前眼紅的偷偷打壓母女兩人,趙澤之母便是其中之一,故而嬴令賓便也惡了趙澤——趙澤表麵雖溫和,卻也沒少欺負過嬴令賓。

    小小的嬴令賓,便時常惱自己是個女孩,對母親充滿了愧疚,倘若是個男孩,也不至如此。

    可女孩又有女孩的好處,母親總是如此說。

    嬴令賓打量了一下葉瑜,抿了抿嘴唇,這句話是不錯的。至少她可喜歡這個少年。

    葉瑜收回目光,他有些疑惑地望著嬴令賓。

    那一年,他才來到這個世界;那一年,他還太弱小;那一年,他尚不知日後是何等的荊棘。

    那年,葉瑜握住了夏蟬,他未能知道是否握住了整個夏天;那年,葉瑜握住了木劍,他未能知道這是一條萬古之道;那年,卻有少女甘願將自己的盛夏俸給少年。

    亦願意,將此後生命中每一個盛夏都交予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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