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四章 當愛成阻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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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化二十三年八月己醜,成化帝朱見深駕崩。周太後和王皇後對此皆是悲慟不已。

    周太後白發人送黑發人,心裏的悲戚自是不必說。王皇後雖然一直都不得寵,但畢竟和朱見深也是二十多年的夫妻,麵對他的崩殂,一時間還是哭成了淚人兒。

    然而死者已矣,現在不是沉湎於哀痛的時候。先皇駕崩,處理後事和主持大局的問題便緊接著擺在了眼前。於是,眾人也就自然而然地將目光全部聚焦到了大明皇位的繼任者身上。

    而平日裏一貫以溫潤平和示人的皇太子,此時此刻則顯示出了雷厲風行的一麵。

    將自己父皇崩殂之訊告於奉先殿,頒遺詔於天下,報訃音於宗室諸王,戒嚴京城的守備,命禮部定大喪禮儀注……如此種種,皆在當日緊鑼密鼓、有條不紊地展開。

    禮部的應急速度也很快,第二日便向太子呈交了大行皇帝喪禮儀注,將國喪期間官員百姓、宗親王室應盡之禮詳細地羅列了下來。

    四日後,太子下令,著禮部右侍郎倪嶽及欽天監監正李華等擇山陵地,以造陵寢。

    當日,文武百官以及從鄉間選出的德高望重的老者們便開始按照慣例,行三勸之禮。

    官員百姓們在三日之內連續三次奉箋勸諫,懇請皇太子早登大寶,主持社稷。

    三勸後的隔日,亦即九月初二,禮部經過多方商討,呈上即位儀注,確定了登基的各項事宜。

    正所謂“時間緊任務重”,誠如祐樘那日對漪喬所言,他近來真是極其得忙碌——大喪禮和登基的相關準備工作都要他親自參與商討和決斷,每日還有各種大小朝務等著他去處理。這些日子以來,他整個人就跟上了發條似的,不知疲倦一樣地日夜操勞,休息的時間簡直少得可憐。

    漪喬看著這樣的現狀,擔心他身體吃不消,已經不知道在暗地裏歎了多少次氣。但她也隻能幹著急,他現在呆在慈慶宮的時辰五個指頭都能數得過來,為免占用他的休息時間,他們近來連話也說不上幾句。她如今能做的,頂多也就是在飲食起居上下更多的工夫,更加悉心地照顧他的生活,做好後勤保障工作。

    本著不打擾他辦公的原則,漪喬原本是不想在他的工作時間去探望他的,但是忍了幾天,終究還是沒忍住,於是就借著給他送午膳的由頭,掐著飯點兒往文華殿而去。

    漪喬到的時候,大殿裏聚集了一班臣子,正在低聲討論著什麽。漪喬略略掃了一眼,大部分她都不認識,但也意外地發現居然有幾個人有些眼熟,好像是在哪裏見過。

    “微臣參見太子妃娘娘。”還不等她向祐樘見禮,便有一個她覺得麵熟的文臣模樣的人搶先對她躬身一禮,態度極是恭敬討好。

    那文臣便是如今的閣老之一,曾經在大婚之時作為副使,持節至張家行納采問名禮還順道討好了她一番的劉吉,漪喬自然覺得眼熟。

    至於其他眼熟之人,不是大婚時的正副使就是她之前來探望祐樘的時候零星見過幾麵的朝臣,所以看著麵熟也是正常。

    其他臣子見此,也都紛紛向漪喬行了禮。漪喬麵容微斂,頷首出聲示意他們起身。

    她抬頭看向上首的位置,正欲行禮,卻見祐樘朝她抬了抬手:“喬兒免禮,先到偏殿稍候片刻,待我將此間之事理出頭緒,自會去尋喬兒。”

    漪喬垂首應了一聲,暗道他真是個工作狂,這都快過飯點兒了,居然還這麽投入。

    約莫兩刻鍾之後,就在漪喬靠坐在軟榻上都快睡著了的時候,他的身影才出現在殿門口。

    “將午膳傳到此處吧。”祐樘對身後跟著的太監蕭敬吩咐道,隨後便走向漪喬,坐到了軟榻邊,阻住她要起身的動作:“此處沒什麽外人,喬兒不必拘謹。”

    漪喬抬眸望向他,心裏不禁又是一揪。

    這才不過幾日的工夫,他整個人便又消瘦了下去,前陣子在她半逼迫著執行計劃之下好容易轉好的氣色,如今又變差不少。整張麵容都透著一股虛浮倦怠之氣,但他卻又偏要勉力撐出一副精神飽滿的樣子來。一身的素衣,更襯出他麵容上那份難以言喻的蒼白。

    漪喬不由在心裏重重歎息一聲:看來他的身體底子真是要比常人差上好多,她前陣子的努力又付諸東流了……

    “喬兒一直盯著我瞧做什麽,”他淡淡一笑,“我是不是變醜了?”

    漪喬一愣,隨即覷著他,故意涼涼地道;“是啊,還好你還有自知之明——喏,你看,黑眼圈都出來了,氣色也差得很呐……”

    “那喬兒這是嫌棄我了?”

    漪喬眨眨眼,笑道:“依我看,像你這麽醜的人已經沒有什麽變醜的空間了——不過你要是不想讓我嫌棄你的話,就好好**惜自己的身體,知道不?”

    祐樘唇角浮起一絲輕淺的笑,微微點了點頭。

    漪喬麵上的笑容一點點斂起,情不自禁地傾身抱住了他,聲音悶悶地道:“你這麽忙啊忙的,什麽時候是個頭?”

    他溫柔地擁住她,伏在她耳畔低聲道:“喬兒這是要變怨婦了,嗯?”

    漪喬撇撇嘴,本想跟他貧一句,但最終還是歎口氣,軟聲道:“我心疼你……”

    祐樘眸光閃動,順了順她的發絲,嘴角化開一縷和暖的笑意:“近來事情都很多,而且登基之初百廢待興,怕也要忙上一陣子。”

    “對了,登基的日子確定了麽?”她趴在他肩頭問道。

    “嗯,九月初六。”

    “那不就是大後天麽,”漪喬的麵色突然變得有些複雜,“我終於陪著你等來了這一日。”

    祐樘那雙漂亮的眸子倏忽之間變得幽暗莫測,下意識地緊了緊擁著她的雙臂:“喬兒想說什麽?”

    “當初我們的約定……”

    他的眸光瞬間一斂:“喬兒想走?”

    漪喬靜默片刻,緩緩搖了搖頭:“不想。不過……”她轉眸看向他,扯出一抹笑來:“君無戲言,你要如何解釋你的反悔?”

    “我們早已是真正的夫妻了,要說反悔也是喬兒和我一起反悔的。但是話又說回來,”他凝眸看向她,微微一笑,“這跟君無戲言也扯不上什麽關係——其一,我向喬兒許諾之時也和眼下一樣,是太子的身份,並非君王;其二,我當初說登基之後還喬兒自由,但是……登基一日也算是登基之後,登基百年也算是登基之後,我言明具體時日了麽?”

    “……你!好啊,”漪喬哭笑不得地看向他,“該不會你當初說這話的時候就盤算好了吧?反正橫豎都是你有理,對不?”

    雖然她現在並不計較這個,但還是不得不感慨她當初那麽謹慎地琢磨他的話,竟然還是著了他的道。這就是研究合同條款不透徹的結果啊……

    “或許吧,”他似是回答她的問題又似是喃喃自語,隨後又點了點她的鼻尖,柔聲道,“喬兒眼下最應該做的就是盡快誕下皇子,不然到時我沒有皇嗣還虛設後宮,白白給朝臣們留下話柄讓我廣納嬪妃開枝散葉不說,外人也會說喬兒善妒不賢。”

    漪喬緊緊咬著下唇,手指無意識地收攏,目光飄向一旁,半晌都不開口。

    “你最近那麽忙,我上哪兒生去,”漪喬衝他敷衍地笑笑,“再說,這種事情……又不是我想生就能生的。”

    “傻丫頭,莫要覺得有包袱,我隻是提醒一下而已,”他輕柔地在漪喬額頭印下一吻,“我不想做的事沒有人可以勉強我。大不了我把那些勸我納妃的奏疏全都扣下來,或者尋法子暫時堵上他們的嘴——不過無論怎樣,都有我頂著,喬兒放心即可。”

    漪喬睜著一雙大眼睛深深地望著他,想到一些事情便霎時覺得鼻子泛酸,整顆心絞著疼。

    “其實方才我就想問了——喬兒的神情有些不對勁兒,怎麽了?”他撫上她的臉頰,關切地看著她。

    “沒事兒,我就是擔心你這麽日夜操勞,身體吃不消,”她笑了笑,隨即聽到外間蕭公公稟報說午膳已傳到,便順勢轉移話題,“咱們一起去用膳吧。我還專門為你做了幾樣小菜,都是緩解疲勞、強身健骨的,方才隻顧著說話,倒是忘記先呈上來了,也不曉得涼掉沒有。”

    祐樘略頓了一下,隨即笑著點了點頭。

    翌日一早,漪喬醒來翻身一看,意料之中地看到身旁已經是空空如也。她朦朧間感到臉頰落上了一個小心翼翼的輕吻,隨即那熟悉的氣息便逐漸消散在她身周。

    這幾日的早晨都是這麽過來的,以至於在他起身的時候她都會定時迷迷糊糊醒過來,卻是不睜眼也不出聲,隻是靜靜地感受著他所帶來的絲絲繾綣。

    她對他的眷戀到底有多深連她自己都不清楚。或許不知從何時起,她就已經離不開他了。可是,老天偏要刁難她,在她已經陷得不可自拔的時候,將一個死局推給她。

    當**成阻礙,她要何去何從?

    漪喬心事重重地盥洗完,就照常前往仁壽宮去給周太後請安。

    然而她剛剛進得殿內,便感到今日這裏的氣氛似乎有些不對。暗中瞄了一眼端坐於上的周太後,她的心裏就是一凜——太後的神色,陰沉得駭人。

    她朝太後一福身:“漪喬給太後……”

    “跪下!”周太後冷聲打斷她的話。

    漪喬雖然不知道太後為何發怒,但因為方才已經嗅到了氣氛不對,她早就提起了十二分的警惕,所以此刻也就很快反應過來,規規矩矩地跪了下來。

    她垂首跪在地上,也不敢抬頭,直覺周圍一片森然的死寂。

    “李嬤嬤,”周太後衝著身旁的一個管事宮女沉沉開口,“帶幾個人,將太子妃送去那裏。”

    漪喬驚疑不定地看向周太後,心裏橫生一種極端不祥的預感。

    那李嬤嬤應了一聲之後,便幾步走至漪喬麵前,例行公事地朝她微一行禮,繼而麵無表情地衝她道:“太子妃娘娘請隨奴婢來。”

    漪喬不知道太後這是要將她帶到哪裏,但她如今也隻有乖乖聽令的份兒。

    她隨著那李嬤嬤一路七拐八繞地漸漸走至僻靜處,然後隨她進入一間無人的房間,接著就見她打開一處暗門,一間昏暗的密室便赫然呈現在眼前。

    漪喬的眸光霎時一凜。

    她從來不知道仁壽宮還有這麽一處所在,她平日裏隻去過前殿,未曾往後麵來過。

    “太子妃請。”李嬤嬤給漪喬讓開路,做了個“請”的手勢。

    漪喬看看她,又轉頭看看那眼前的密室,肅容問道:“這是何意?”

    “這是太後的意思,她老人家隨後便到。”那李嬤嬤再次示意漪喬進去。

    以她之前在前殿的觀察來看,周太後應該是一早就吩咐好了這宮女要做什麽,而且她知道這宮女是太後身邊的老人兒,應該不會耍什麽花樣。況且……她瞥了瞥身後幾個壯實的粗使宮女,苦笑一下:她們明顯是來監視的。如今這是在太後的宮中,萬事由不得她。

    不過她眼下好歹是馬上要成為皇後的人,無論如何,有著這麽一層身份,相信太後也不會把她怎麽樣。

    思及此,漪喬才緩緩提步邁入了那間密室。

    作者有話要說:來來來,解釋一下文中粗線的一個名詞哈~以下是某海結合百度百科理出來的解釋——

    大行------古代稱剛死而尚未定諡號的皇帝、皇後為大行。 指新近去世的皇帝,因大行有遠行之意,故取一去不返之意。

    話說,陛下玩兒了一個文字遊戲,有木有~~~xd(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