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六章 美女與野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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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樘兒如今怎樣了?還沒醒?”周太皇太後在一名宮人的攙扶下正要走進去,忽見一宮娥從內間出來,便沉著臉問道。
綠綺見狀,先是規矩地行了禮,接著低斂眉目回道:“回太皇太後的話,陛下尚未醒來。不過方才已經服了藥,太醫說陛下原本便體虛,偏又連日操勞,此次更是元氣大損,著實棘手。眼下雖是一直在服藥,但起色不是很大,這一時半會的約莫還醒不過來。”
“元氣大損元氣大損,哀家昨日來問他們便是如是說,”周太皇太後皺起眉頭,“可查出緣由了?”
“尚未查出,太醫們也很是詫異。”
“都是一幫廢物!都兩日過去了居然人還沒醒過來,”周太皇太後臉色難看至極,“哀家昨日來看便是這個樣子,今日來看還是一樣!”她老人家說著說著又忽覺聲音大了些,到底怕擾了自家孫兒,緩了緩氣,又壓低聲音問道:“皇後呢?”
綠綺的目光往裏間轉了轉;“皇後娘娘一直衣不解帶地在陛□邊伺候著,方才的藥也是娘娘一勺勺喂下去的,奴婢在一旁看著都不禁暗讚娘娘果然賢淑,與陛下伉儷情深。”
“賢淑?嗬,她要是真賢淑,就不會霸著樘兒不讓納妃,弄得現如今連個子嗣都沒有,成何體統!自己生不出來還不讓旁人進後宮,也不知是想學當年的萬貞兒還是怎樣。光是七出之條她就占了兩條,莫說是在皇家,就算是在平頭小民家裏也足夠休掉她了,”周太皇太後冷笑一聲,“樘兒都病成這樣了,她就該一刻不離地伺候在側!她若是真的對樘兒的起居上心,樘兒何至於如此?哀家看她就是心虛!善妒又護短,就這樣的人,樘兒還當個寶貝似的捧著護著,哀家真不知道她哪兒好,樘兒到底是看上了她哪裏?!”
太皇太後言辭如此激烈,其實也情有可原。自家孫兒大婚後三年無嗣,又一直找各種理由拖著不願納側室,這事擱在哪個祖母頭上都得著急,更何況他是天子,這事要嚴重得多,牽扯到祖宗江山的後繼問題。
她對皇後的不滿積壓了太久,窩了一肚子火沒處發泄,正好被綠綺的幾句話給勾了起來,不由當場一通抱怨。她越想越生氣,恨不得趁著祐樘尚未醒來再教訓皇後一頓。但她想想上次的後果,終究還是忍住了。
周太皇太後怕自己進去看見孫兒昏迷不醒的樣子更給自己添堵,於是幹脆也不進去了,陰沉著臉轉身離去。
翌日,在昏迷了整整兩天兩夜後,祐樘才終於緩緩睜開了眼睛。
他忍著頭昏腦脹的強烈不適感,試圖撐起自己的身體,但剛起來一點就又重重地跌了回去,頓時天旋地轉,渾身完全脫力。他感到自己如今已經虛弱到了極點,連抬一抬眼皮都覺得費力。
撐著眼睛掃視了一番,他發現自己正躺在他平日就寢的寢殿裏,隻是不遠處多出了一張貴妃榻,榻上側躺著一個人,雖是背對著他的,但他依舊一眼便認出了那是誰。
他忽然覺得這一幕是那麽熟悉。之前他發高熱昏迷的時候,她也是這麽守著他,第二晚為了給他退熱幹脆徹夜守在他床邊,最後竟然趴在他身邊睡著了。
隻是,相同的場景,卻是不同的人。
兩年多,他等了她兩年多,卻終是逃不過這樣的結果。雖然早有預料,但心裏的失落絕對是不言而喻的。他後來雖做了補救,但那時他已經快要力竭,意識瀕臨抽離,具體補救到了什麽程度,得看天意了。
他此刻不得不麵對一個很現實的問題——若是喬兒不能回到他身邊,那等到他的借口到期之時,眾人重提納妃之事,他要如何?繼續找借口自然不是不可以,身為九五之尊,隻要他堅決不願意,旁人再是逼迫也沒用。可也正是這層身份,時刻提醒著他肩上擔著的責任,提醒著他不能完全由著自己的性子做事。
這兩年多來,他對她的**始終如一,未有稍減,心底一直壓抑著的思念隨著時間的推移更是野草一樣瘋長,隻是他一向掩藏得極好,旁人不曾窺見。祐樘苦笑一下:縱是他的自製力再好,這麽長此以往,他總有一日會崩潰的。
望著窗外熹微的晨光,他眼前就不由浮現出那日他退了高熱醒來之後看到的她那不甚安穩的睡容。她時不時蹙一下眉頭,他剛醒來她就也跟著迷迷糊糊睜開了眼睛。雖然她那時在和他慪氣,但和眼下相比,那段日子似乎也是甜的,起碼那會兒她還在他身邊,他尚能偶爾感受一下她的關心。
他不怕自己兩年多的心血付諸東流,他怕的,是他們真的再也無緣相見。
“陛下醒了?”耳旁突然傳來的聲音裏透出的驚喜似乎溢於言表。祐樘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渾身無力,懶得睜眼看她。
“陛下總算是醒了,臣妾在此苦苦守了兩天兩夜了,”對方看到他淡漠的態度後神情僵了僵,但很快就又變得熱絡起來,“陛下眼下可還有何不適?不如臣妾喚人再宣來太醫瞧瞧吧……陛下兩日未進食,要不要傳膳?臣妾一早就讓尚膳監候著了。還有,陛下……”
“夠了,朕想清靜一會兒,”他的聲音裏滿透著寡淡,連眼皮也沒掀一下,“退下。”
她猶豫了一下,似乎有什麽話梗著不好說出口,陪著笑仍舊賴在他床邊不肯離去:“可、可陛下如今虛弱至此,臣妾怎能放心的下……”
“朕如今這樣,有一半都是你造成的,不是麽?”
“是……是,”她似有些愧疚地垂下頭,複又看著他勸慰道,“不過事已至此,陛下還是看開點的好。反正她也回不來了,不如……”
“不如幹脆就讓你代替她對麽,”他半斂的眸子若有似無的地掃了她一眼,目光忽地一寒,“誰說喬兒回不來的?”
她聞言一驚:“陛下是說……可她人在何處?”
“這個,”他麵上的神情讓人捉摸不透,“無需你操心。”
她張了張嘴還想說什麽,但看了看他的臉色不由心生怯意,又悻悻地把話咽了回去。
之後,祐樘又昏昏沉沉地臥床一日,中間隻簡單地吃了些流食。太醫診了幾次脈,又開了好些方子,千叮嚀萬囑咐說近幾日一定要好生休息調養。
周太皇太後帶著王太後和重被接出奉養的前廢後吳氏都來探望過,但怕擾了他休息,隻呆了沒多久就回去了。
晌午時分,焦尾領著兩三宮人,每人手裏捧著個金漆托盤往寢殿內次第而入,將皇後命尚膳監準備的幾道禦膳鋪在了桌上。
焦尾把皇後方才交代的話小心翼翼地又說了一遍,然而卻半晌不見聖上有起身用膳的意思。她低著頭怯怯地站在一旁,想著萬歲爺不動筷子她回去沒法交差,給自己壯了好幾次膽才陪著小心勸道:“娘娘知道陛下如今胃口缺缺不願傳膳,才特地精簡了午膳,選了這幾道清淡滋補的,陛下好歹吃一點……”
正捧著一本書靠坐在床頭的祐樘轉首淡淡一掃,隨意一笑:“你回去就傳話說,梓童的心意朕心領了,隻實在是無甚食欲——這些東西還是分給當值的宮人們吧。”
焦尾聞聽此言很是為難,但聖上的話她又斷然不敢違抗,於是隻能硬著頭皮又和跟著她來的幾個宮婢將午膳撤了下去。
她出去時正看見蕭敬在殿外徘徊,似乎是踟躕著不敢進去。可她哪敢管那麽多,隻朝他示意一下便低著頭走了過去。
此時的蕭敬已經升任司禮監太監,雖然不斷有朝臣上奏彈劾他說他的不是,但聖上的眼睛是雪亮的,知道他是個德才兼備的人才,將彈劾他的奏疏全部駁了回去。
蕭敬正猶豫間,忽見一個宮娥從裏麵出來,說陛下讓他進去。蕭敬不由驚詫,暗道真是什麽事情都瞞不過萬歲爺。
“你在外麵躊躇那麽久,是不是有什麽事要和朕說?”祐樘合上書,轉頭看過去。
蕭敬跪在下麵,靜默半晌,最後歎息一聲道:“老奴實在不忍心打擾萬歲,但如今浙江突發水災,無數農田民舍被淹,牽連甚廣,急需賑災,萬歲您看……”
“去年黃河泛濫決口,白昂前去河南治水至今都未歸,如今浙江居然又起水災,又不知有多少百姓遭災,”祐樘輕輕按了按眉心,聲音疲倦,“傳朕口諭,令幾位閣老和尚書們來乾清宮議事,朕要詳悉災情。順帶讓內閣把這幾日積壓的奏疏全都呈上來。另,明日就恢複上朝。”
蕭敬心裏五味雜陳,緩緩叩頭,沉聲道:“是。萬歲心係蒼生,實乃萬民之福,老奴在此,代百姓謝過!萬歲爺定要保重龍體。”
祐樘勉強打起精神從床上起身,若非有宮人在旁攙扶著,都險些站不穩。他臥床三日,原本便虛弱乏力,又加之連日來甚少進食,眼下不顧太醫的叮囑不加休養便重新投入政事,說是在玩命一點也不過分。
他這樣的狀況,就連旁人看在眼裏都忍不住心驚。以至於他夜間秘密召見錦衣衛指揮使牟斌時,牟斌也忍不住出言相勸。
“主上這般,若是夫人回來瞧見了,就不怕……”牟斌欲言又止,擔憂地看向自家主子。
祐樘知道他如此稱呼他,便是又回歸到了從前的身份。他倒是並不介意這一點,反而覺得相較於君臣關係來說,這樣更親切隨意。
不錯,此時恭立在他麵前的牟斌,就是恢複了本名的幻夜。
祐樘似乎是想到了什麽,眼眸微垂,半晌不語。良久,他才自言自語般地輕聲吐息:“我怕是連那一天都等不到。”
這兩年多來,自家主子承受著怎樣不為外人所知的折磨,牟斌多少是知道一些的。跟在他身邊這麽久,夫人對主上來說意味著什麽,他看得再清楚不過,有些事情甚至是連夫人本人都不知道的。
他從前一直都覺得沒有什麽能摧毀主上那強大到不可思議的心智,但是現在,他卻不得不擔心主上因無法承受失去夫人之痛而垮掉。
“屬下定不負主上所托,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找到夫人。”牟斌肅容抱拳,鄭重道。
清冷的月輝透過雕花的窗子淌進來,浸上祐樘那因失血過多而愈加慘白的麵容,似乎有一股刻骨的淒清孤寂無聲地化在了周遭的空氣裏。朦朧的月光中,他的麵容有些飄渺,仿佛下一瞬他就要化為一縷輕煙消散在這稀薄的冷輝裏一樣。
如今雖是陽春三月的時節,但夜間的寒氣還是不輕的。綠綺有意無意地朝著乾清宮的方向望上一眼,裹緊身上的衣服,快步回到住處。
“瞧你那副慘兮兮的樣子,怎麽了?”綠綺推門進來之後,看到焦尾沒精打采地躺在床上,笑問道。
“今日娘娘命我去給陛下送午膳,可是陛下竟然一副不屑一顧的樣子,還將那些膳食賜給了當值的宮人們,說是什麽心領了,我回來照著陛下的意思跟娘娘回了話兒後,娘娘那臉當時就沉下來了,說我辦事不利,陛下若是龍體有損我可擔待不起,最後還罰了我半月的宮份,你說我是不是走了黴運,”焦尾一臉愁雲慘淡地望向綠綺,“陛下那麽寵娘娘,今日這是怎麽了,怎麽連娘娘的麵子都不買了?我真是怎麽想都想不通啊!”
綠綺坐在床邊,若有所思地沉吟片刻,隨即笑著安慰道:“別想太多了,或許陛下今日真的是胃口欠佳。至於罰宮份的事……你要是手頭緊的話,我先幫你墊上吧。”
“那怎麽行?你也不寬裕。”
“我無牽無掛的,平日吃的用的也都是宮裏的,用銀子的地方不多。不像你,每月還要托人往宮外給家裏捎錢,有爹娘和幼弟要養活。”
“那就多謝綠綺姐了,待日後我再攢些錢,一定還你,”焦尾麵上的感激之色溢於言表,隨即又重重歎口氣,“隻希望我以後不要再觸怒娘娘——不過說起來,今日陛下那樣的態度是我始料不及的,不是有句話叫不看僧麵看佛麵麽?”
綠綺感覺到有冷風灌進來,看了看微敞的窗戶,起身去關窗。她下意識地左右瞧瞧,才將窗戶關嚴實。
“你怎知陛下就一定會看那尊佛的麵子?”她轉過身,意味深長地道。
焦尾不假思索地道:“這不是廢話麽,天底下的人都知道陛下獨寵娘娘啊!我都從沒見過陛下在娘娘麵前發過火兒,連句重話都不曾說過。憑著這樣的恩寵,難道你不覺得陛下今日有些奇怪?”
“眼睛看到的可不一定就是真的,更何況還有很多是你沒看到的,”綠綺刻意壓低了聲音,嘴角流露出一絲略帶譏誚的笑,“有些人眼下還不定怎麽著急慪火呢。你今日不過是倒黴做了一回受氣包而已。”
焦尾沒怎麽聽懂她的話,卻也並未深究,隻對著她最後一句感慨道:“那又有什麽法子,我們這些做奴婢的被主子訓斥幾頓撒撒氣,不也是天經地義的麽?”
“是天經地義。可你別忘了,她也並非生下來就是主子,不過是運氣好,一步登天了而已。真要論起出身,她連有些女官都不如。”
焦尾瞪大眼睛看向她:“你怎麽可以這麽說……”
“我說錯了麽?她就是容貌出挑,女紅和琴藝好。但是光憑著美貌想要在後宮固寵未免天真了點,這後宮裏最不缺的就是美貌。她那樣顯貴的身份也用不著親自做針線活。陛下倒是喜雅樂又擅琴,隻是你見過幾次帝後一道撫琴的場麵?至於旁的才藝,她不見得比其他閨秀出色多少。說到脾氣秉性,哪個私底下不說她善妒?她護著她娘家人胡作非為也是出了名的,動不動就跑到禦前求情使性子為難陛下,”綠綺輕嗤一聲,“她哪天失寵進冷宮了我也一點不奇怪……”
“綠綺姐,”焦尾趕緊朝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怯怯地左右瞧瞧,壓著嗓子道,“別說了,你不要命了?”
“隻要你不說就不會有人知道,”綠綺目光倏地一轉投向她,“何況我說的是實話。”
焦尾縮了縮脖子:“我們還是老老實實地守著自己的本分的好,天家之事哪是我們能插嘴的。”
“難道你甘心一輩子都被人使喚、每月為了那一點碎銀子發愁?明明可以過得更好,為何不去爭一爭?”
“你如今不會動了……動了那個心思吧?”焦尾不可思議地張大嘴。
“不是如今,”綠綺嘴角勾了勾,“從我兩三年前見到陛下的第一麵起就起了這份心思。所以後來在又一次偶遇陛下之時,我才耍了點心眼以圖陛下能對我印象深一些。”
“怪不得,當初進宮時姑姑明明給取了名字,陛下問話時你卻偏說沒有,原來是想讓陛下賜名?”
“我那時說的是尚無主子賜名,也沒有說謊,隻是鑽了個空子而已。我不惜冒險耍些小聰明也是為了抓住一切往上爬的機會,”綠綺說到這裏,目光突然閃過錐子似的一道利芒,“自從我被我爹賣給大戶做丫鬟之後,我就看清楚了,要是沒錢沒勢,什麽都是枉然,隻有給人當牛做馬的命!我想盡法子保住自己的清白,也是為了有朝一日能翻身。好在我運氣還算不錯,進宮不久就得見天顏。見到陛下之後,我才算是真正開了眼界,以前見過的那些老爺們算得了什麽?陛下年輕俊美,又貴為九五,誰不心動?隻要能分得他的一點寵**,就能過得比眼下好上十倍百倍,我早就已經受夠了以前的那些窮日子!”
她說完這一席話後見焦尾呆愣地看著她,暗暗沉了口氣,麵上的神色瞬間就又恢複如常,笑著道;“不提這些了——對了,我無意間聽到陛下和大臣們議事的時候說,吐魯番使團不久就要來京朝貢,據說他們這次準備的貢物裏麵,還有幾頭獅子呢,咱們也能跟著沾沾光,見識一下這獅子到底長什麽樣。”
“獅子?!天哪,還真有這種神獸?”焦尾暫時擱下了的話茬兒,一下子就將注意力轉移到了獅子身上,滿臉的訝異。
綠綺抿唇笑了笑:“到時候你不就知道了。”
轉眼到了農曆三月末,連暮春都快要過去,天氣明顯開始轉暖。隨著南下的使團一點點靠近京城,終於能趕在尾聲時感受到些許春天的暖意。
此時已經過了居庸關,離北京城隻有百裏的路程了。而漪喬此刻也真正體會到了近鄉情更怯是怎樣激動複雜的心情。
她如今正和一位吐魯番姑娘同乘一騎,混在吐魯番前往大明京師朝貢的使團裏。顛簸在馬背上,她不禁又想起了自己這大半月以來的經曆。
不出她所料,她之後的那次穿越確實是回到了正確的時間點上,也就是弘治三年的三月初。但時間是對了,地點卻出現了不小的偏差。原本她失去意識之前感覺到身下一片柔軟,想當然地以為自己跟前一次一樣,躺在了床上,但醒來後才發現,那不是床,而是草。還不是一小塊,而是一整片一望無際的大草原。
她醒來之時正好趕上兩撥人在廝殺,不過沒多久就分出了勝負。她所處的地方離戰陣不遠,她原本想等著那些身穿甲胄的人散去再上前,看看當地的居民有沒有懂漢語的,然後再接著想法子。可越是不想惹是非,越是麻煩一身。後來不知是哪個兵士發現了她的存在,居然不分青紅皂白地將她當成俘虜一並綁了回去。
回到他們的草場後,由於她的著裝很奇怪,士兵們弄不清楚她的來路也聽不懂她說話,就將她帶到了他們的頭領麵前。那個頭領是個大胡子,而他說的話她自然也聽不明白,她想試著比劃一下,但奈何手被綁著,連肢體語言也用不了。最後那個大胡子大手一揮又讓人將她押了下去。後來她才知道,原來他是把她充作了奴隸。
她隨後有幸遇到了一個會說一點漢語的牧民,才對這個地方有了個大致的了解。
原來此處實行的是領主製,大小領主一層套一層,等級嚴明。而她見到的那個大胡子,是大兀魯思領主。兀魯思是最大的部落單位,這裏被分成若幹個兀魯思。兀魯思下轄無數小部落,小部落又套小部落。大兀魯思領主再往上就是濟農也就是副汗,而站在權力金字塔頂端的就是地位崇高的大汗了。大小部落屬民都稱為阿拉特,也明確地分為三個等級,奴隸跟家仆一道組成了最末等。
莫名其妙變成了奴隸,漪喬很是哭笑不得。不過她自然不可能認命。本來她都在思量著頂著這個尷尬身份該怎麽逃走,但是她這奴隸剛做了兩天,那大兀魯思領主就迎來了一位貴客。這位貴客說起來還是漪喬的熟人,不過她覺得在那種情況下遇到他實在是喜憂參半。
喜的是她應該可以不用再做奴隸了,憂的是她脫身的難度係數恐怕有增無減。
那貴客不是別人,正是蒙古小王子巴圖蒙克,被這裏的民眾稱為達延可汗。在這裏遇見他,她一點也不感到奇怪,因為這裏是韃靼的地界,也就是他的地盤。
巴圖蒙克不知道這其中的彎彎繞,怎麽也想不明白明明應該呆在大明皇宮裏的她為何會突然出現在這裏。一時間,他用一種近乎詭異的目光盯著她看了好久。
漪喬自然不可能在他麵前承認她的身份,隻一口咬定是他認錯人了。巴圖蒙克並不相信她,當即便率眾要把她帶回他的汗帳。她知道如果就這麽跟著他回去了,以後就更難逃走了,而且不知還有什麽在等著她。
途中,她搜腸刮肚挖空心思地不斷拖延。幾番鬥智鬥勇的周旋之下,她累得險些吐血,才終於得以成功脫身。隨後,她在一位阿拉特阿媽家借住了幾日,並在她的指引下,備上幹糧,在多商旅和使團往來的貢道旁足足等了兩日,才等來了往大明京城去又肯捎她一路的一隊人,就是她現在跟著的吐魯番使團。
她當時身在大草原,有的地方渺無人煙,她又對這裏完全不熟悉不知道回京的路線,僅憑她一個人是絕對回不去的,所以必須搭個順風車才行。而眼下的這趟真是一順到底了,不僅能抵達京城,而且直通皇宮。
隻要到了皇宮,事情就好辦很多了。漪喬心裏這麽想著,稍稍舒了口氣。
她的目光無意間瞟到前麵兩個龐大的鐵籠,瞧著裏麵的幾頭金毛雄獅正在暖和的陽光下懶洋洋地打盹兒,忍不住笑了笑。
按說獅子應該不算什麽稀罕的物種,古代很多地方都能覓得獅子的蹤影,比如舞龍舞獅、各種獅子的雕刻和彩繪等,但她卻了解到,這幾頭獅子是吐魯番首領阿麻黑從國外求購來的,若是算上中間耗費的人力物力的話,這幾頭獅子絕對可稱得上價值連城。
她原本沒反應過來獅子怎麽會這麽貴,但是後來轉念一想便明白了:中國根本就不產獅子,所以中國古代壓根兒就沒有野生獅子。除非是進貢,不然中國的古人是不可能看到活獅的。她想,祐樘很可能之前也沒見過真正的獅子。
至於為什麽一種絕大多數人都沒見過的動物會普及至此,她推測這可能是古人的一種圖騰崇拜。就像龍在中國文化中無處不在,但是誰也沒見過真龍一樣。
不過話說回來,朝貢向來都是朝廷控製周邊邦國部落的重要手段,入貢的隻要意思一下就成,拿一點土特產就能換回天朝大把的賞賜。入貢的滿載而歸,天朝也賺足了麵子穩固了統治,各取所需。可是阿麻黑這次不惜血本向祐樘如此獻殷勤,為的是什麽?
漪喬壓下心裏紛亂的思緒,暗道這些不是她目前應該操心的事。她眼下要考慮的,是怎樣才能順利見到祐樘。
想到這裏,她的心就忍不住輕顫一下。
雖然於她而言,和他分離不過將近兩月的時間,但中間經曆了那麽多的波折和痛苦,她跨過五個世紀的距離重新歸來,簡直恍若隔世。
經曆了這次生離死別,她才真切地體會到,原來她已經**得這麽深了。那是時空和生死都割不斷的眷戀。
母親說的不錯,兩年多確實可以改變很多東西,但她就是莫名感覺到,他在等她,用他的方式等著她回來。就像有一根線牽勾連貫通,她撚著一頭,就能感受到他在另一頭牢牢地牽著,甚至傳來偶爾的輕顫。
目光投向遠方,看著遙遙在望的北京城,漪喬的麵容雖然仍舊平靜,但內裏卻像是被一簇火苗悄悄點燃了似的,迅速蓄積起的激越好似要衝出胸臆般爆膨開來。
但同時,她又難免生出些近鄉情怯的微妙感觸。
不知道他現在和兩三年前相比有什麽變化,不知道他見到她會是怎樣的反應,不知道他第一句話會說什麽……
漪喬搖頭自己笑笑,心裏想著這些她馬上就會知道了。
作者有話要說:話說,七出之條裏其中有兩條就是妒和無子= =
關於獅子的問題,我好奇之下查了一下,以下為複製粘貼,有興趣的親可以看一下哈~
獅子不是中國所有的物種,獅子形象始於漢朝,據說獅子是從西域傳來的。相傳東漢漢章帝時,西域大月氏國把一頭金毛獅子作為禮物進貢給中國的皇帝。後來獅子隨著佛教的傳入,而成為一種賦予了神力的靈獸。在中國的文化中,獅子更多地是作為一種神話中的動物,而不是現實生活中的動物,和麒麟一起成為中國的靈獸。(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