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八章 陛下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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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漪喬從來不知道,原來一個人的眼眸可以擁有如此大的魔力。

    海的闊遠幽邃、夜的寧謐深沉已經不足以言狀其萬分之一。隻要目光稍微觸及,便會即刻被整個吸附著跌進去,讓人忘記掙紮,也根本不想掙紮。

    她的眸子一瞬不瞬地對上那雙近在咫尺的琉璃眸,明亮的天光在她漾著瀲灩水波的眼眸裏映出微顫的晶亮光點。已經凝固了的目光裏,逐漸有瞬息萬變的情愫激蕩開來。

    那雙琉璃一樣的眸子,較之三年前,更加奪人心魄。仿佛帶著某種歲月洗練後的靜穆,隻要與之對上,便能輕易地看進人的靈魂深處。

    微醺的和風撥弄著道旁枝椏上的綠葉,發出一陣“颯颯”的輕響。蜜色的陽光羽衣一樣無聲地披落在眼前人的身上,與他內裏的氣質相得益彰,仿佛連周圍的空氣都變得溫黁深靜。隻是這麽看著,便令人整顆心都變得柔軟安舒。

    整個世界似乎都不複存在了,唯餘她眸底映著的那個人。那個溫柔入髓的人,那個以玉成就的人。

    雖是一張平凡無奇的麵容,但那樣的氣度與風姿,卻是再無人能擁有。那是平凡的外貌無論如何都遮掩不了的。

    他如今已經褪去了三年前的少年神骨,變得愈加成熟內斂。眉目之間的那份沉靜,更是如同紫藤蘿瀑布之下沉澱出的最深的一抹色調,悠遠又安謐。

    這種大腦完全放空的狀態,漪喬也不知道持續了多久。片刻之後,她才如夢初醒似的回過神來。

    她剛才對上那雙眼眸的一瞬間,便認出了他。即使他們已經分離將近三年的時間,即使他改換了容貌,她也一樣萬分篤定,他就是自己曆盡千辛萬苦也始終堅定地要找到的那個人。

    而剛才漪喬怔愣的時候,他也一直緘默不語,直到現在都沒有開過口。兩人都不作聲,隻互相凝視著對方。

    她的手腕還被他牢牢地攥在手裏。漪喬略微垂眸,試著小小地掙紮了一下,發現他並沒有絲毫鬆手的意思,兩隻手像鐵鉗似的釘在了她腕上。

    他一直都是溫溫柔柔的,連平日裏說話都是輕聲慢語,這麽霸道的動作,他是鮮少做的。也正因為他剛才鉗製她的動作太過霸道,再加上她昨日才剛遇到巴圖蒙克,所以她剛剛才會下意識地以為是巴圖蒙克。

    想起她剛才差點抬腿就狠頂過去,她不由感到一陣窘迫。可她突然記起來她似乎還在別扭著,於是當下又想盤問他孔廟前的一幕到底是怎麽回事。

    抬起頭正要張口,卻在對上他的目光時又莫名收了聲。

    他們分離這麽久,難道一見麵,第一句話就是問他這個?

    漪喬覺得自己有很多話想說,可是她如今心裏的情緒複雜難言,想說的話太多,一時之間反而不知該說什麽好,更不知該從何說起。

    而他從剛才到現在一直都沒有開口,這麽長時間的靜默也讓她愈發無所適從。

    漪喬掩飾性地清了清嗓子,決定從眼前說起,打開話匣子:“那個……你先放開我,咱們有話慢慢說……”

    麵前依舊是無盡的沉默,他的手更是分毫未鬆。隻是,他的眸底似乎有莫測的暗芒一閃而逝。

    漪喬將不解的目光投向他,隨即垂下眸光,心念一轉,隱約猜到了什麽。

    “你剛才為什麽不先叫我一聲?萬一我沒有收住,你不怕被誤傷啊?”漪喬覷著他,繼續試著跟他說話。

    他依舊不出聲。

    漪喬等了許久都不見他開口。如此,也就更加印證了她心裏的猜想。

    “怎麽三年不見,變成啞巴了,”她一邊小聲嘟囔,一邊暗中觀察他的神情,“該不會是……生氣了吧?”

    他仍是不答話。

    漪喬看著他那愈加幽深的眼眸,頓時一陣心虛。她知道當初她走的時候就留下了一個很大的問題沒有解決。事實上她之後也一直對此耿耿於懷,怕傷他更深,心裏極其歉疚。

    如今看來,她是真的需要解釋一下了。

    原本想舒緩一下氣氛的,但想起當初訣別時她帶給他的絕望與痛苦,她的心就不由一揪,連笑都笑不出來了,隻望著他,軟軟地道:“你……真生氣啊?是不是因為我當初放棄求生選擇離開?我也不想的,對不起……我怎麽舍得拋下你,當初那麽做是有原因的。你……你要不要聽我解釋?”

    他隻是注視著她,不說話。

    又是一陣長久的沉默。

    “好吧,不願意聽的話也不會來找我了,”漪喬無奈地歎口氣,對於眼下的自問自答很是鬱悶,忍不住輕聲嘀咕,“哼,你生氣我還生氣呢,剛才在我眼皮子底下跟人家那麽親昵是怎麽一回事……”

    “喬兒。”他眼簾低垂,突然出聲喚她,語調看似平靜,卻仿佛在強自壓抑著什麽。

    漪喬的心跟著猛地一顫。

    她曆盡了多少掙紮痛苦、費盡了多少努力才聽到他這一聲“喬兒”。她此刻隻覺得,再次聽到他的聲音,再次聽到他這麽叫她,真好。

    隨即她又暗暗鬆了口氣——不管怎樣,現在他終於肯開口了。

    漪喬投去詢問的眼神,認真凝視著他,等著下文。

    “今年的最後一批望春花,前陣子也已經盡皆凋零了。”他眸光鎖在她身上,幽幽地道。

    漪喬微怔——他這是什麽意思?怎麽突然說起這個?

    然而怔愣也隻是一瞬間的事。她略一思忖後,不禁喟然一歎。

    他這看似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卻是在暗寓年歲的流轉。年年花開花落,擺在他麵對的,隻有看不到希望的等待。若非抱定一份不可撼動的執念,是不是早就倦了,放棄了?將心比心,如果換做是她在絕望裏苦等他三年,會是怎樣的心境?

    漪喬斂容,正了辭色凝望他片刻,旋即一抹淡笑掃過唇角:“可是,黃桷蘭很快就要開了。嗯……今年,我們可以相攜著一起去賞花,賞遍四季的花,你想去哪裏我都陪著你,好不好?這次,我再也不會離開你了。”

    他的眸光微微閃動,平靜的麵容背後似乎潛藏著滔天的浪潮。

    “你知道麽?離開的這些日子,我看到什麽都會想起你,就算是和你無關的,也會拐著彎兒地想到你,”漪喬微垂的目光變得悠遠,“我總覺得黃桷蘭下有你的身影,總覺得到了那個點兒,我就應該去做一份夜宵給熬夜理政的你備著。可每次起身之後才恍然想起,你已經不在我身邊了。天氣稍微一變,我就在想你有沒有及時添加衣物,你體質偏寒,受不得半點凍,上次罰跪奉先殿受了寒氣,就病了好久。每次吃飯的時候,我又忍不住擔心你會因為忙於政事耽擱用膳。你總是這樣,明知道自己身體不好,一忙起來就顧不得自己吃不吃得消,以前好歹還有我在身邊看著你……”

    聽著她呢喃似的的低語,他靜靜地凝眸望著她,一雙漂亮的眸子越加幽深不見底。然而他的情緒卻並未在麵上有所顯露:“可喬兒當初還是選擇了離我而去不是麽?喬兒可曾想過我的感受?你之前也答應了不會離開,不是照樣食言麽?這次?難道還有下次?”

    漪喬被他一連串的問題問得有點發懵,趕忙搖頭:“沒有了沒有了!我說了那是有原因的,隻是當時覺得不告訴你最好,所以……而且,我這不是回來了嘛……”

    “那如果回不來呢?”他盯著她的眼睛,心裏不由泛上一股後怕。

    漪喬怔忡了一下,張了張嘴,一時間不知道要怎麽回答他。

    她當時走的時候,根本沒敢奢望自己還能回來,隻以為這輩子都再也見不到他了。藍璿能再次將她送回來,這一點無疑讓她既驚又喜。隻是,她至今都沒想明白這其中的玄機是什麽。青霜道長當初也跟她說機緣已不可得,她回去之後基本是不可能再回返了。

    “你說,那玉佩為什麽能再次把我帶回來呢?”她心裏想著,就把疑問說了出來。

    他垂了垂眼眸,低沉出聲:“所以我說,你永遠也別想離開我。”

    “好好好——連老天都在幫你,”漪喬尾音一頓一揚,衝他笑了笑,隨即看了一下四周,“咱們找個地方說話吧,總不能一直在大街上這麽拉拉扯扯的……”

    “喬兒不想和我拉拉扯扯?”

    “不是……我隻是……我,”漪喬哭笑不得,無奈地癟癟嘴,“咱們換個地方拉拉扯扯吧好不好……”

    他沒有提出異議,低頭看了一眼被他握在手裏的她的手腕,牽起她就往前走:“到地方再好好解釋。”

    漪喬被他拉著走了幾步,才反應過來他是讓她解釋當初選擇離開的原因。她目光飄向兩人緊握在一起的手,又看看往來的路人,緊走幾步追上他,尷尬地小聲道:“你先鬆手,咱們並排走,我又不會跑掉……”

    她可沒忘記,現在這是在古代的大街上。

    他的步子忽然頓住,轉眸看她一眼。漪喬以為他會說什麽,哪知道他又轉回去繼續往前走,與此同時,她驟感他牽她手的力道又加重了一分。

    漪喬無奈地看著他的側影,隻得乖乖任他拉著。

    不過讓她鬱悶的是,剛剛似乎是她要盤問他來著,怎麽轉回頭又變成她沒理了?

    他帶著她一路左拐右繞來到了吉安客棧。昨日還大門緊閉的客棧,如今已經開了門。隻是並不做生意,樓上樓下都是空空蕩蕩的。

    他挽著她走進來,裏麵幾個店夥計模樣的人朝著他們恭敬地行了禮。他們幾人雖然衣著普通平常,但一個個行止有度,一副訓練有素的樣子。其中有幾個,漪喬之前在這裏住的時候就已經見過了。

    “喬兒先去沐浴更衣,換掉這身行頭。”他上下打量她一番道。

    漪喬輕應了一聲,繼而將目光移向他仍舊牽著她的手上,又抬頭看向他。

    他眸光微動,自是會意。略低眼眸,他修長的手指一點點鬆開包覆,帶著繞指的柔暖緩緩收了回去。

    “喬兒收拾停當,就來我常住的那間廂房找我。”他又望了她一眼,才轉身上樓去。

    漪喬一路風餐露宿的,眼下比逃荒的也好不到哪裏去,確實需要仔細沐浴一下。

    半個時辰後,沐浴完又換了身幹淨衣服的漪喬輕輕叩了叩二樓一間廂房的門,隨後便推開虛掩的門走了進去。

    由於頭發尚未幹,她就沒有綰起來,隻暫且披下來,散在了肩上。她如今沐浴完頓感神清氣爽,一掃一路上的晦濁風塵。加之已經見到了他,心情輕鬆很多。

    祐樘收回遊離於窗外的視線,轉首看向麵前的人。

    一襲薄荷色的曲水紋妝花瓔珞紗長裙勾勒出窈窕玲瓏的身形,襯著瑩白細膩的肌膚越顯幹淨清爽。素淨的麵容上不施粉黛,少了一分逼人的明豔,卻也多了一分清水芙蓉的淨透。整個人顯得優雅大方,進退有據。

    那雙眼眸一如三年前那樣清湛澄澈,眸光流轉間,靈氣自溢。

    雖然同樣擁有一副出眾的容貌,但另一個人的小家碧玉卻是全然不能和她相比。他當初搜尋人選時,之所以決定讓她來占住太子妃的位置,除了看重她的行為處事之外,也是因為她尚佳的姿容和氣質。隻是沒想到,他真的為自己選了一位妻子。

    “這麽看著我做什麽?不是讓我來找你麽,怎麽我來了你又不說話,”漪喬上前執起他的手,隨即似乎又想到了什麽,可憐兮兮地望向他,“對了,能不能……先讓我吃點東西,我好餓……”

    她自從回來之後就沒吃過一頓安穩飯。之前是在大草原上顛沛,後來是跟著吐魯番使團沒日沒夜地趕路。而他們吃的食物她畢竟吃不慣,很多肉食都帶著腥膻,但是為了果腹為了蓄積體力趕路,她不得不勉強自己吃一點。而且她能找到願意捎她一程的順風車已經是謝天謝地了,怎麽能再挑三揀四的。掉隊之後,她統共也就吃了兩個饅頭,還小心地存著最後一個又冷又硬的不敢吃,怕自己斷糧。

    漪喬手執筷子,望著麵前一桌子豐盛的飯菜,一路上所經曆的一樁樁一件件又浮上心頭。她突然發覺,原來能吃上一頓可口的飯菜,可以是這麽幸福的一件事。

    她如今的感覺,就像是受了委屈吃了苦之後,見著親人一樣。

    忽然覺得鼻子泛酸,她趕忙埋下頭去扒飯。她感到很是窘迫,心裏暗暗數落自己怎麽這麽孩子氣,可還是有幾顆淚珠無聲地滾了出來,她隻好把臉埋得更低。

    很多事情就是這樣,當時經曆的時候不覺得苦,等到境遇轉好之後,反而更容易激起心底潛藏的脆弱辛酸。

    她後知後覺地感到有人從後麵環住了她,繼而輕輕扳起了她的身體。她極快地用手背擦掉了臉上的淚水。

    祐樘慢慢扳過她的臉,麵上的神情變得複雜難言,為她拭去淚痕的動作不自覺地放得十分溫柔。他溫煦的聲音低低溢出:“喬兒受了很多苦,是麽?”

    “其實也沒什麽……我吃的這點苦,跟你的比起來算不得什麽,”漪喬說話的聲音略帶沙啞,斂容看向他,認真道,“你是不是在生氣?”

    他頓了一下,模棱兩可地道:“喬兒說呢?”

    漪喬歎口氣,將當初她不得已離開的緣由原原本本地講給他聽。

    “事情就是這樣的,”漪喬垂著眸子也不敢看他,“我當時隻以為自己永遠都回不來了,所以想著做得絕情一點可能比較好,就幹脆不告訴你真相,讓你以為我隻是找到了回去的方法想要回家——讓你恨我可能會少一些牽絆……”

    “可是當初喬兒不也沒有絕情到底麽?”

    漪喬有些窘迫:“是……或許是還不夠狠心……我想著自己的時間已經所剩無幾的時候,就再也不忍心了……”

    “就算喬兒狠心到底,你覺得我真的會恨你麽?”

    她抬頭睜著一雙微紅的大眼睛看向他,思忖一下,搖了搖頭:“不會。你沒那麽不了解我,而且你那麽聰明,沒那麽好騙。不過我當時沒想這麽多。回去之後,我一直魂不守舍的。我隱隱能感覺到,你在等我。”

    靜默片刻,他才再度出聲:“我是在等你。雖然久了點,但還好,我等到了。”

    漪喬低著頭不說話。

    “我也能理解喬兒當時的心情,但若日後仍是這樣出了事還瞞著我,說不定我就真的不理你了,”他尾音未落,便又站起身為她布菜,“喬兒快用膳,吃完再解釋另一件事情。”

    他站起來的時候身體輕微地晃了晃,隻是漪喬低著頭,所以並未看到。

    “啊?我不是解釋完了麽,”她愣愣地抬頭,“還有另一件事?”

    “嗯。”他應得理所當然。

    漪喬想了又想,仍是一片迷茫:“沒有了吧?”

    “有。”

    “可、可是,真的沒有了啊……”

    “有。”

    漪喬看他一臉篤定,試探道:“那要不,你提示我一下?”

    “喬兒見到我說的第一句話是什麽?”

    “我說有話慢慢說啊。”

    “前麵。”

    “好像是讓你先鬆手……”

    “近了。”

    “呃,我之前還說話了?”

    他輕飄飄地看她一眼:“說了。”

    “我說什麽了……哦!你說的是我吼的那句啊,”漪喬突然噴笑出聲,揶揄地看向他,“你不會是……吃醋了吧?”

    他的動作一滯,隨即又繼續神色鎮定地為她布菜,不置可否。

    “我會以為你是他是因為,”漪喬看著他那個樣子,忍不住不厚道地笑出了聲,“誰讓你當時力道那麽大,那種事情更像是巴圖蒙克做出來的。而且我昨日才剛見過他,就下意識地以為我又碰上他了。”

    他手上的動作不停:“喬兒倒是挺了解他的。”

    漪喬怔怔地張著嘴看他。

    “那後來喬兒發現是我,不是一樣讓我鬆手麽?所以,合著我與他是一個待遇?”他挑眉看向她。

    “那……那肯定不是啊,”漪喬幹笑一下,“那不是因為場合不宜嘛……你要是覺得沒占到我便宜心裏不平衡的話,回頭可以補上嘛。”

    她見他忽而凝眸,神情奇怪地不知道在想什麽,賊兮兮地笑道:“不過擇日不如撞日。要不,就現在?”

    說著,她不懷好意地笑著,作勢就要傾身抱住他。然而她的動作卻被他半路攔了下來。

    漪喬目露不解,不禁笑道:“我怎麽覺得我在非禮你似的。你這是害羞了麽?”

    他略頓一下,自若道:“喬兒覺得可能麽?”

    “不可能,臉皮這麽厚的人怎麽會害羞。那是怎麽回事?嗯……你不覺得我們分別這麽久,應該好好抱一下麽?”

    “原來喬兒這麽想調戲我,”他唇角勾著一抹淡笑,“日後有的是機會。我要盡快回孔廟去主持大局,不能在此處久留。等釋奠禮畢,我們就一起回宮。”

    “回宮?呃,其實我剛才就想問你了——現在的皇後你打算怎麽辦?”

    “她就在我麵前,何來怎麽辦,”他凝望她片刻,幽邃的眼眸深處,溫柔的繾綣絲一般地化開,“我的皇後,隻你一人。六宮之中,也獨你一人。至於旁的,喬兒就不必管了。”

    他說著便站起身:“喬兒先在此用膳,過會兒自會有人來接你。”

    漪喬隱約覺得他有些不對勁,不由蹙了蹙眉,抬手拉住他脫口道:“你怎麽了?”

    他的身體似乎僵了僵,保持著離去的姿勢半晌不動。

    漪喬望著他的側影,麵色認真地問出了早就想問的問題;“你是不是瞞了我什麽?”

    他略側首,眸光凝在她身上。

    漪喬突然心頭一震——她清楚地看到他漆黑的眼眸裏劃過一簇火苗似的灼熱。

    他是個極善於隱匿自己情緒的人,以至於這似乎已經成了一種習慣,不管心裏的波瀾怎樣翻湧,表現出來的永遠隻有兩分。

    她以前從未在他眸子裏看到過這種情緒。

    漪喬正驚詫間,她握著的那隻手突然反握住她,繼而她就感到下巴被迅速抬了起來,不等她搞清楚怎麽回事,他的唇就壓了下來。

    無休止的輾轉廝磨,似乎要磨盡這三年來的思念和苦痛。他侵略性十足地直接撬開她的嘴,和她小巧的舌頭緊緊地糾纏在一起。漪喬對他這疾風驟雨似的吻有些不適應,來不及回應便被整個席卷進去,毫無招架之力。

    他雙手牢牢扣住她的肩膀,不斷加深這個吻。漪喬的身體不自主地後傾,最後被他完全抵在了身後的桌沿上。

    兩人的呼吸親密地纏綿交織在一起,氣息都愈加淩亂粗重。

    雖然漪喬並不清楚在她缺席的這段日子裏到底發生了些什麽,但她知道,他心裏一定很苦。所以即使她的唇瓣被他吮咬得有些發疼,她也沒有打斷他,隻是任由他動作。

    她雙臂輕輕勾住他的脖頸,試著逐漸去回應他。

    看著她晶亮的眼眸裏清晰地映出的他的身影,祐樘眸子裏的風暴迅速勾連天際,好像要吞了她似的。

    漪喬覺得頭腦越發昏沉,身體因為缺氧變得越加軟綿。他似乎也感受到她實在是撐不下去了,眸光閃了閃,終於鬆開了對她的鉗製,直起了身。

    “喬兒休息片刻,我先行一步。”他低柔和緩的聲音還飄散在空氣裏,但是等漪喬一邊扶著桌子大口**,一邊抬頭看去時,卻已經沒了他的身影。

    等到漪喬暗中被送到孔廟的時候,釋奠禮已經結束。她有些懊惱沒看見他穿戴袞冕主持釋奠禮的樣子,不過她更好奇那個跟她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子去了哪裏。

    她原本以為那是祐樘找人易容的,但沒想到原來那就是那身體的本尊。雖然她自己的經曆就很玄妙,但親眼看見回魂這種事情仍然覺得很是不可思議。他不讓她插手此事,她也就選擇閉口不問。

    他做事自有他的道理,況且這事一直都在他在幕後操縱。

    至於孔廟前的一幕,自然是做戲給眾人看的。當時反正時辰尚早,祐樘進到孔廟裏之後,就找托詞騰出工夫,易容後悄悄出了孔廟。

    就在她站在人群裏發愣的時候,他已經暗中做好了這一切。

    隻是漪喬不明白,他怎麽知道她會在最近回來,還派人搜尋她的蹤跡。而他解釋到這裏時,便不願再說下去,漪喬怎麽旁敲側擊、撒嬌賣乖都沒用。她心裏不由納悶兒:莫非他會算卦不成?

    漪喬是和祐樘一起乘著玉輅回宮的。那萬人空巷的盛況和大明皇室的陣仗,讓她不禁想起了他們成婚時他親迎她進宮那日的情景。

    不過,雖然同樣是進宮,甚至連路線都基本一致,但上次她是以太子妃的身份,而這次,她已經升級為皇後了。她身邊的人,也早已經由太子躍升為了天子。

    幾個時辰前她還被卡在人潮裏瞻仰天子的鹵簿大駕,眼下她卻已經和天子坐在了一起,成為被簇擁的那個。

    不過……漪喬轉頭看向身邊的人,不禁笑了笑。

    “喬兒可是因為再次與我同乘一輅,所以喜不自勝?”他又把她拉得近了些,說這話的時候表情再自然不過。

    漪喬一噎,隨即望了望頭頂華麗的頂蓋:“還好吧。”

    “不過我剛才笑的不是這個,”她幹咳一聲,“我隻是突然覺得,我好像在內心裏從來沒把你當做太子或者是皇帝。呃……是不是有點不分尊卑?”

    他看著她裝出一副怕他治罪的樣子,模仿她剛才的語氣道:“還好吧。”

    漪喬臉色一黑。

    “那喬兒將我當做什麽?”

    “當然是老……夫君啊。”她趕忙改口,圓場一樣笑得一臉燦爛。

    “老夫君?喬兒嫌我老?”他衝她略挑了挑眉。

    “怎麽可能,”漪喬偷笑一下,又佯作認真,“我要是嫌你老早就嫌棄了,我一開始就知道你比我大五百多歲呢。”

    “聽喬兒這麽說,怎麽感覺我像個老妖怪似的。”

    “就算不是,也差不多了……”漪喬小聲嘀咕道。

    “既然喬兒這麽想,那麽,”他溫柔地撫上她的臉頰,唇畔的淺笑溫軟似水,“再過些日子,喬兒就搬過來跟我這隻老妖怪一起住吧,看我會不會把你吃了。”

    “你是說讓我住進乾清宮?”

    “嗯。”他垂眸看著她,修長的手指在她臉上流連。

    “這樣……這樣會不會太明顯、明顯了點……”漪喬麵頰微紅,有些結巴地道。

    他這是要秀恩**麽?

    “難道喬兒想每日都往乾清宮跑,或者讓我每日都往坤寧宮跑麽?搬過來和我同住是最方便的法子。至於明顯不明顯的,”他眸光一轉,“我們不是一向都很明顯麽?”

    漪喬緩緩眨了眨眼睛,已經不知道要如何接話了。

    她沒記錯的話,坤寧宮和乾清宮都在紫禁城的中軸線上,中間就隔了個交泰殿,其實離得很近的……

    漪喬癟癟嘴:“那讓我先在坤寧宮住幾天吧,我還沒在那裏住過呢……你怎麽了?”她忽見他收回手,麵色蒼白地扶著錦墊壓抑地**,似乎在隱忍著什麽巨大的痛苦。

    漪喬立即斂容正色,扶住他的手臂,擔憂地望著他:“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他緩了幾口氣之後,才慢慢搖了搖頭:“我沒事。可能是最近政事冗繁,累了點——回宮之後我要去處理一下吐魯番使團的事情,喬兒先回坤寧宮休整一下。”

    漪喬並不怎麽相信他的話。自從他卸掉易容之後,她就發覺他的氣色實在是差得很。她原本也想著是他體質問題加上不注意調養,但現在卻開始懷疑另有隱情。

    但她也了解他的性子,他不想讓她知道的事情,無論如何也不會告訴她,所以她就沒有再追問下去。隻想著反正她現在已經回來了,可以隨時照顧他。

    如今坤寧宮裏的宮人,都不是原先在東宮時的那一批了。祐樘為了少些麻煩,就幹脆將她身邊原來跟著的老人調到了別處,完全換了一撥新人。

    漪喬之前給王皇後請安的時候進過坤寧宮,對這裏不算全然陌生。但瞧著滿殿陌生的麵孔,她仍有一種物是人非的感覺。

    慈慶宮和坤寧宮自是不能比的,但她突然有些懷念住在慈慶宮的那些日子。

    不過,現在坐在皇位上的人是祐樘,他是這個皇宮的主宰更是

    作者有話要說:1.釋奠禮——祭祀大成至聖先師孔子的典禮,稱為“釋奠禮”,其實就是祭孔啦~

    2.祭孔典禮的規格分為大祀、中祀、小祀,根據《大明會典》可知“凡服,大祀冕服,中祀皮弁服”,成化、弘治年間,祭孔儀製已經有升為大祀的趨勢,尤其陛下特別重視“以儒治國”,所以陛下親臨祭孔時,穿著應該是這樣的——服袞冕、通天冠、絳紗袍。這一身必須又肅穆又霸氣~~~xd(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