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倒是一邊的歐舒同落落大方，並沒有太過意外，隻是舉著茶杯，對強森示意。強森也點點頭，非常客氣的算作回答。

    所幸，強森的目光一直沒有看過來。

    米寶靠在屏風旁邊，微微閉著眼睛。

    早該想到的。這世界上，除了強森，沒有任何人會以茶做局——強森有個怪癖，向來滴酒不沾。他說，酒是一種很濁的東西，會擾亂心神，他獨愛茶。

    有腳步聲，慢慢走過來。

    “這位是歐太吧？”

    她驀然睜大眼睛。

    強森端著酒杯，笑容滿麵，“歐太也來了，真是難得。”

    她張張嘴，覺得嘴唇十分幹澀，簡直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歐太！

    多可怕的一個稱呼。

    她至今清楚地記得，他見她的第一麵，叫的第一聲：“小寶……這位是小寶吧……”

    這世界上，除了故去的父母之外，唯有他一個人叫她“小寶”。

    可是，小寶如今已經變成了——歐太。

    她想走開，可是，他凝視著她，從頭到腳，又從腳到頭。這是他認識她以來，她最奢華的一次：高定晚禮服、全鑽birkin包、脖子上優雅流暢的頂級項鏈……甚至，她無名指上那顆光芒四射的藍鑽……

    慢慢地，在她身上，已經深刻烙印了“歐太”兩個字。

    米寶見他的目光落在戒指上麵，她瑟縮著想移開，可不知怎地，沒了力氣，反而局促地拉著包包，戒指就更明顯地露出來了。

    好幾次，她要說話，但是，不知道該說什麽，但覺手腳都沒有地方放，局促得就像是一個剛剛被主人抓住的小偷。

    她寧願他說幾句什麽，哪怕是大罵她幾句。

    可是，他依舊一言不發。

    “米寶，你在這裏？和強森先生聊得愉快嗎？”

    她如見了救星一般，急忙抬起頭。

    歐舒同笑眯眯的：“強森先生，米寶對你非常崇拜。”

    “哦？這是從何說起？”

    “剛進門時，米寶就說，這裏真像是霍比特人住的童話世界。她還一再要求我給她引薦一下這個地方的主人，因為，她說能設計出這麽漂亮地方的主人，一定是個妙人。老實說，當時我也不知道這裏的主人居然是強森先生……”

    他看向米寶：“米寶，就不用我介紹了吧？”

    米寶勉強一笑。

    歐舒同大大方方挽著她的手臂：“對了，強森先生，我有一個不情之請……”

    米寶本要甩開他的手臂，可是，他挽得非常緊，笑容可掬：“強森先生，希望你能答應。”

    強森淡淡的：“什麽事？”

    “米寶特別喜歡這種風格，渴望有一間這樣的屋子。我想滿足她的心願，想問問強森先生，能介紹一下設計這房子的設計師嗎？”

    米寶真恨不得一拳塞在他的嘴裏，免得他聒噪。可歐舒同偏偏不識趣：“強森先生，那名設計師的電話能給我一個嗎？”

    強森還是淡淡的：“這是我自己設計的。”

    歐舒同哈哈大笑：“米寶，你看吧，我就說了，能設計出這種作品的人一定是非比尋常。看吧，果然是強森先生本人，你請得起嗎？”

    強森的目光，落在她的臉上。

    她臉色蒼白，低低的：“我竟然不知道強森先生還是一名傑出的設計師。”

    “歐太過獎了。”

    她心如刀割，頭一直低下去。

    強森若無其事：“歐先生，你倆隨意。”

    “謝謝強森先生，我們隨時洗耳恭聽。”

    強森走向中央。他清清嗓子，朗聲道：“今天請大家聚在一起，是有一些業界消息跟大家分享……”

    他先談，都是業界一些非常秘密的高科技信息。參與者，無不側耳傾聽。他的談話技巧十分高超，每次到關鍵處，都稍稍頓一下，周圍諸人，無不翹首期待。

    從他開始，眾人參與，氣氛十分熱烈，紛紛暢所浴言，暢談業界的各種奇思妙想，分享思想火花，互相碰撞。到激烈處，掌聲如雷。

    那是眾星拱月的場景，參會之人，人人對他抱著一種敬仰的心態。

    米寶悄然觀察他，但見他有一種低調的自負、不經意的傲慢，很典型的天蠍座腹黑男人這是她認識他許多年得出的結論。

    他的親和力之下，是一顆孤高之際的內心。

    相交滿天下，但本質上，強森沒有任何一個朋友。

    他也不需要朋友。

    他根本就是帥到沒朋友。

    偶爾，她的目光接觸到他的，便匆忙低下頭，聽得自己心底砰砰跳動的激烈聲音沒錯，我一直暗戀這個男人。我從10來歲起，便瘋狂地暗戀這個男人……小時候，是因為貧窮，自卑，靠著他養育才熬到了大學；上大學後，半工半讀，擔著生存的壓力，更不敢白日做夢。

    到他讓他以間諜身份嫁給歐舒同……她曾以為，自己早就死心了，沒想到，隻要麵對他，便會心如鹿撞。

    可是，事到如今，一切都晚了。

    她和他，再無交集。

    她借口去洗手間，暫時逃離了這令人窒息的空氣。

    有人拋出了一個新觀點，一幹青年才俊激動得麵紅耳赤，互相爭執不休……強森隻是微笑著靜靜地聽著。

    歐舒同走到他麵前：“強森先生，我想跟你單獨聊聊。”

    強森客客氣氣：“歐先生請講。”

    “跟強森先生合作以來，我自認從未違背任何協議。”

    “當然。歐先生在這一點上遵守得較好。”

    “米寶也很配合工作，她是我最好的助手，我想，強森先生應該可以理解這一點。”

    強森頓了頓，淡淡的：“米寶的工作態度，向來無可挑剔。”

    歐舒同目光如炬：“強森先生這麽說我就放心了。我想，歐氏集團最終會按照我們當初的協議，非常順利的回到我手裏。”

    強森一笑：“這就得看歐先生的本事了。”

    歐舒同極其客氣：“謝謝強森先生。”

    ……

    米寶在洗手間裏呆了很久才慢慢出來。隔著很遠的距離，也不知道兩個男人在打什麽機鋒，也沒心思去管。

    有人講了什麽笑話，大家哈哈大笑。在他們的熱鬧聲裏，覺得自己快窒息了。

    她腳步匆忙，一直一直往外走。直到走到那顆蒼勁的古鬆旁邊，才停下來。古鬆裏，有一個很大的樹洞。她貓腰看看，見四周無人悄然地便爬了進去。

    人聲，終於一點也聽不見了。

    她抱著膝蓋，坐在裏麵。四周的燈光很昏暗，樹洞裏更是黑漆漆的，她置身其間，仿佛一個人呆在一個安靜的古墓裏麵。小時候，她最怕夜晚，每天一個人待在家裏，聽著老鼠蟑螂悉悉索索的聲音，半夜總是嚇得膽戰心驚，加上肚子很餓，很難一覺睡到天亮。

    有一個夏天，她不知怎麽睡死過去，早上醒來，手指劇烈疼痛，一看，左手的大拇指被老鼠咬掉了一小半截。

    以後，一直厭惡黑暗的空間。

    但此時此刻，她躲藏在樹洞裏，覺得安全，忽然很希望，這一生一世，再也不要走出這顆樹洞了。

    有人無聲無息地站在麵前。

    她驀然睜開眼睛，從抱著的膝蓋望去，看到那張熟悉至極的麵孔。

    她慌忙移開目光，可是，跟著魔了似的，目光竟然無法移開。

    他一直凝視她，過了很久很久才開口：“米寶，你就沒有什麽要對我說的嗎？”

    她張口結舌，語無倫次：“強森先生……我……”

    說不下去，喃喃的：“強森先生……”

    他一笑，自言自語的：“你11歲那年開始叫我大叔，叫了十幾年。沒想到，有朝一日，我還是變成了強森先生。”

    她的臉，鬼一般蒼白。

    他凝視她，目光中，慢慢地有了憐憫之色。

    米寶忽然很憤怒，她跳起來。

    也許是忘記了那是樹洞，猝不及防地撞擊在樹洞的頂部，頭上頓時磕出血來。可是，她立即一把擦掉，踉蹌著跳出來。

    “米寶……”

    她轉身就走。

    他一把拉住她的手。

    “是因為背叛我，所以惱羞成怒？”

    “……”

    “是因為歐舒同給你這樣奢華的生活收買了你？還是因為他許給你什麽我不知道的天大的好處？”

    她淚如雨下：“我一直是這樣的人……你難道今天才知道嗎？”

    她拚命掙紮，可是，他緊緊拉著她的手。

    有一瞬間，她忽然想靠過去，倒在他懷裏，狠狠地大哭一場，可是，她身子一歪，是往後，靠在了古老的鬆樹上麵。

    他絲毫也沒忽略她的舉動。

    內心竟然微微顫栗：要是以前，她一定會靠在他懷裏大哭。

    但今天，她沒有。

    他緩緩的：“米寶，離開他。現在就離開還來得及。歐舒同此人做事不擇手段，他的做派你也看見了，利益當頭，無論父子兄弟，統統都可以殺掉。父兄都敢殺的人，難道還會對你米寶一個人客氣？”

    她淚眼朦朧，忽然滋生了一點微弱的希望：大叔，你還能原諒我嗎？

    如果你還能原諒我，哪怕就這一次，我可以不要歐舒同的一半身家，也可以不要他的任何一點財產……哪怕回到起點，回到那些可怕的一天不掙錢一天就沒飯吃的歲月也在所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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