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7 世界的生存法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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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讓你捷足先登了,一次逮到兩個。”

    “哈哈哈!老弟,捷足先登也是本事,這附近想必還有獵物,你可要擦亮眼睛了,下手慢了,別怪兄弟不讓著你!”

    風中隱約還可聽到方才騎馬而去的貴族與同伴的對話,伴隨著馬蹄遠去的聲音,飄散在風中,朝歌呆愣地站在原地,良久,才如夢初醒一般,挪動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地向那血泊靠近……

    婦人是麵朝上的,額頭正中的位置恰恰好被一支帶有圖騰的箭矢穿過,她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生前極度的絕望和恐懼似乎還凝聚在已經放大的瞳孔中未散去,她的嘴也張得大大的,死相極為恐怖扭曲,朝歌看到婦人的左臉頰上恰恰好有個弧形的烙印,那烙印的形狀特殊,似在哪見過。

    朝歌停留在婦人兩步遠的地方,便被婦人的死相嚇住了,不敢再向前。

    而滾落在婦人身側的小小繈褓則是在正中穿透,朝歌顫抖地伸出了手,指尖尚未觸及那繈褓,便又害怕得縮了回來,可她似要印證著什麽,猶豫了一瞬,仍是強迫自己小心翼翼地伸出了手,將那已經死去的嬰兒的麵翻了過來……

    果不其然……

    那尚在繈褓中的孩子大約是瞬間被箭矢穿透死去,和他的母親比起來,死狀則安詳許多,就仿佛睡著了一般,隻是那閉著的眼睛還尚且濕潤著,掛著眼淚,而孩子的左臉頰處,赫然就是那一模一樣的圖案……

    就像一個刻意烙印在他們身上的標致一般……

    “這些都是西秦人,他們臉上的烙印便是俘虜的標誌,這次狩獵的目標。”衛衍的聲音自身後傳來,雲淡風輕,對奴隸之死,他自然是不會放在心上的。

    西秦曾為漠北小國,後為北越所滅,受北越所轄。西秦造反,按北越律法,西秦人造反,參與造反的兵士及家眷皆受牽連,為俘虜,若非遇到聞人歎大婚的大赦,這些所有被烙印了死奴標誌的西秦奴隸皆要死。

    因聞人歎大婚,方才有如此特赦,將原本要處死的奴隸皆釋放而出,連山地勢險峻,多的是奇峰險山,想要躲藏也不是不可能,隻要躲過了這兩日狩獵日,若是他們運氣夠好一些,不被獵喜的貴族發現,再翻過了連山,便能苟且生存,而這對西秦母子顯然是與同伴失散了,這才被方才那兩個狩獵的貴族追上,命喪於此。

    朝歌此時不可能還不知道,原來所謂的獵物,並不是她想象中的山林野畜,而是……而是人!

    怪不得,怪不得……

    此刻朝歌的臉色難看得很,隻覺得衛衍騙了她,或是故意看她的笑話,二人之間的關係似乎好不容易才親密了許多,衛衍不再在她麵前動不動就殺人,她也不再處處怕衛衍,甚至在別人都說衛衍是壞人時,唯有她固執地認為衛衍和別人所說的不一樣……也好不容易,她才有那麽一點點喜歡衛衍……像喜歡懷之哥哥那樣喜歡衛衍……

    看著這孩子敢怒而不敢言的模樣,衛衍雙眸微眯,卻沒有半分要哄她的意思,就在此時,朝歌身後的小林間似有動靜,原本就精神緊繃的朝歌霎時間麵色一變。

    此刻她不敢再信任衛衍,可她一貫被寵愛被保護著,出現了問題,她便尋求父親母親的庇護,尋求兄長的幫助,便是在宮裏的時候,她也知道太皇太後和衛衍就是她的靠山……

    此時此刻朝歌正和衛衍鬧別扭,哪裏能一受驚嚇就躲到衛衍身後去,朝歌的表情有一瞬間的茫然和慌張,大腦中一片空白,可她好似突然想到了什麽,忙手忙腳亂地低下身子從自己的小靴子中抽出了蘭玉姑姑給她備著的防身用的小匕首。

    朝歌才剛一直起身子,衛衍從來閑適慵懶的幽深鳳眸便傾刻間冷了下來,一股朝歌從未見過的寒意和肅殺便出現在了衛衍的周身,他微斂寒眸,便危險迸射,朝歌手持著匕首怔怔地直起了身子,時間仿佛突然被人拉得無限長……長到朝歌可以清楚地聽到自己原本應該要急促的每一下的呼氣、吸氣也隨著時間的拉長而變得清晰,緩慢。

    她睜大了眼睛,看見衛衍高大的身影依舊處於原地似乎並沒有動過,然而此刻夾雜血腥味的山林之風忽然卷起了衛衍身後的披風,他長身而立,微微垂眸,莫測的褐色瞳仁似有一股極其森冷的氣流在騰起,他修長的手指輕輕的抬起,順手拔出了那已經死透的婦人額心的箭矢,優雅而又隨意地抬起,擲出……

    “啊!”

    朝歌驚叫了一聲,方才那箭矢就從朝歌的耳垂與肩膀之間擦過,險些就要觸碰到她,衛衍的神色依舊嚴厲冰冷,朝歌方才的尖叫都沒能令他多看她一眼,那一瞬間,她甚至真的荒唐的以為衛衍要傷害她。

    突然一聲鋒利的箭頭穿破布帛皮肉的聲音在朝歌身後響起,一陣比朝歌方才的尖叫還要慘烈百倍的痛苦的哀叫聲也隨著在身後響起,將朝歌嚇了一跳,她慌忙地轉過身來,本能地將兩隻執著匕首的小手舉到了身前,腳下也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

    隻見一道同樣衣衫襤褸的身影出現在了眼前,他看起來和那些逃難的西秦奴隸一樣,蓬頭垢麵之下,朝歌還是能看見那人的臉上有那一模一樣的烙印,是獵物的標誌,他看起來年紀不大,那孩子雙眼通紅,手中唯一能自保的利器滾落在地,那利器是一個簪子,那孩子方才顯然想用簪子尖尖的一端襲擊朝歌。

    “我要殺了你們,我要殺了你們,魔鬼,魔鬼!”

    那奴隸的肩膀被衛衍方才擲出的箭端穿透了,鮮血直流,在此之前,他似乎也早就受過傷,但就是在這種情況下,那孩子還是拚命的撲上去,將落地的簪子拾了回來,那孩子看起來比朝歌還小一些,神情卻像惡鬼一樣充滿憤怒和怨恨,他無助地看了看早已經死透了的婦人和那繈褓的方向,又悲戚地收回了目光,警惕而又憤怒地盯著朝歌和衛衍,撕心裂肺地吼著:“我要殺了你們!”

    朝歌被他癲狂的模樣給嚇到了,那孩子重拾了簪子便踉蹌著要跳起來,怨恨和絕望像是無窮無盡的力量,竟然能讓一個受了傷,疲憊至極,弱小至極的人拚了命的要撲上來,就好像他根本感覺不到自己身上的傷痛一般。

    朝歌嚇了一跳,忙連連後退,直到身後碰上了一道熟悉的溫度,她稚嫩的肩膀上有一隻修長好看的大手不輕不重的搭了上來,朝歌慌亂無措的身子似乎也傾刻間有了依靠。

    “衛……”她慌忙抬起受驚蒼白的小臉,無措地想要向衛衍求助,卻對上了衛衍平靜淡漠得不像話的眼光……

    他俊美的麵容之上好像突然變得有些讓朝歌陌生,他的嘴角依舊微微抬起,仿佛這世間最蠱惑人心的罌粟,擾亂了人的心神,衛衍低下頭來,視線落在朝歌的臉上,他一定能從朝歌驚慌失措的小臉上看出她需要他的幫助的吧?

    就在朝歌以為衛衍會像往常一樣溫和地衝她笑的時候,朝歌卻分明看到他幽深的瞳仁裏緩緩溢出了莫測和嚴厲……

    這樣的嚴厲朝歌從未見過,隻覺得陌生,就在朝歌陷入迷茫的時候,衛衍卻忽然收回了目光,看向了那踉蹌爬起,像沒有腦子的頑牛一般的小奴隸,隻知道蠻幹,飛蛾撲火,衛衍忽然笑了,卻並沒有看朝歌:“殺了他,否則你會死。”

    殺了他,否則你會死……

    平和的語調,漫不經心得……就象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一般朝歌甚至還沒琢磨清衛衍話裏的意思,便感到稚嫩肩膀上的大手鼓勵一般輕輕的拍了拍她,隨即將朝歌輕輕一推,收回了手……

    “衛衍!”朝歌頓時慌了,身子因為被衛衍輕輕往前一推而無法控製地迎著那男孩而去,朝歌急得連忙回頭去看衛衍,卻隻見衛衍隻是淡淡地看著她,嘴角微微地勾起,眼底卻絲毫沒有半點開玩笑的意思。

    朝歌急得都快哭了,那看起來比她還小一些的奴隸紅著眼睛怨恨地重複著那一句“我要殺了你們”便要和朝歌扭打到一起,朝歌哪裏見識過這些,哪裏經曆過這樣的危險,她的大腦一片空白,隻覺得後腦勺忽然一陣悶疼,便已經和那傷痕累累的狼狽奴隸撲倒糾纏在了地上,朝歌心底一陣慌亂。

    兩個稚嫩的孩子本該是勢均力敵的,朝歌雖是嬌生慣養,細皮嫩肉,但到底比對方要大一些,且對方還逃亡多日,每日膽戰心驚,又受了重傷,但朝歌在對方眼裏,就是個光鮮亮麗的千金小姐,穿著獵裝將他們當畜牲一樣捕獵的貴族,朝歌尚不能接受眼前的局麵,對方便已打定了決心要殺了眼前的貴族為死去的母親和弟弟複仇。

    “我要殺了你們!”

    像小惡魔一樣的吼聲在朝歌身上響起,朝歌被那男孩壓製在地上,驚恐地睜大了眼睛,男孩就坐在朝歌的腰上,手持著唯一的武器,那簪子鋒利的一端,惡狠狠地使勁要往朝歌稚嫩的脖子上紮下去……

    朝歌的後背和腦袋都在撲倒在地的時候磕到了地上,疼得很,此刻腦袋更是暈暈乎乎,一片空白,待她稍稍有些意識的時候,局勢便已是如此被動,朝歌仰麵倒在地上,被男孩鉗製得動彈不得,她不知所措地用力仰了腦袋想要往衛衍的方向看去,但她已經很用力試圖仰起腦袋了,卻仍然無法看清衛衍此刻的表情……隻能看清……

    隻能看清衛衍銀白的獵裝在黃昏的晚霞中染出了血一樣絢麗的顏色,他負手而立,姿態優雅閑適,腳下卻絲毫沒有半分的移動……

    朝歌心中沒來由的慌亂和難過,垂在身側的小手緊緊地握住了匕首,又恐懼地鬆開,就在那千鈞一發之際……似有一股讓朝歌從未感到過的本能的力量,讓她又一次重新曲起了手指,緊緊地握住了那匕首,她的內心有千萬隻螞蟻啃噬一般的煎熬和掙紮,可是在這一瞬間……朝歌仍然是閉上了眼睛,緊緊地握著匕首往前一送,炙熱血腥的液體噴灑在她的臉上,朝歌的腦中一片混亂,耳邊似有什麽東西墜落的聲音,然後是那小小的男孩的身體倒在了她的身上,一動不動……

    世界靜了,時間止了,連那風都不動了,沙沙的葉聲也悄然了……

    朝歌心中有無數的念頭閃過,她甚至有一瞬的以為,自己是做了一場想也不敢想的噩夢,隻要睜開眼來,就會掙脫這夢境!

    可是臉上炙熱的溫度還在,鼻息間腥甜的血味也是那麽的清晰……五感似在許久的消失之後,又比先前強一千倍一萬倍地回來了……

    朝歌的麵色由掙紮,變得失神,茫然,此刻卻隨著那千萬倍回來的感官,而變得清晰痛苦起來,她哐當一聲鬆開了手,睜開了眼睛,小臉上的表情第一次變得那樣複雜,情緒交錯。

    衛衍隻靜靜地看著這個孩子一言不發地推開了身上男孩的屍身,踉蹌而又奴隸地借助雙手的支撐才勉強令自己重新爬起來,她小小的身子繃得直直的,背對著衛衍,她抬起小手,低著頭,用袖子用力地擦拭著,不知是在擦拭臉上的血跡,還是在揉擦自己的眼睛。

    “這就是這個世界真正的樣子。”

    衛衍雲淡風輕的聲音輕飄飄地自身後傳來,這對朝歌而言無比恐懼的噩夢,對衛衍而言,卻是再不值得任何輕描淡寫的小事,他十五歲登基,覆滅南北十幾個小國,殺伐決斷,殺戮,是件再尋常不過的一件小事,但卻是這個世上,唯一不變的生存法則。

    “你騙人!”朝歌垂下了手,轉過了身,抬起了頭,那狼狽不堪的小臉上終於有了恐懼以外的神情,她瞬間紅了眼框,委屈而又惱怒至極地瞪著衛衍,一說話,便有晶瑩的淚珠像有了生命一樣蜂擁地往外躍:“歌兒不殺人,也不會死的!你明明一句話就可以讓別人不用死,就像……就像雀來姐姐,就像墨耽……”

    衛衍才不是壞人不是嗎?他不僅饒了雀來姐姐,當時甚至還答應她饒了墨耽,將墨耽送給了她,剛剛分明也一樣的,衛衍的一句話,就可以饒那個男孩不死,就算……就算他們是“獵物”,可是隻要衛衍開口了,那北越國君,還有聞人歎,肯定也會饒了這些人的啊……(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