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 一夜共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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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歌睡得不踏實,眉宇緊緊的蹙起,白皙的小臉上也滿滿都是憔悴,衛衍沉默地看了半晌,方才伸手將她粘在小臉上的碎發別至耳後,他鳳眸狹長,眼瞳卻深邃如潭,冰冷莫測,溫柔時,卻又俊美得勾魂攝魄。
良久,他才驀然起身,將沉睡的朝歌留在軟榻上,獨自離去。
朝歌醒來之後,夜色已經深了,而她也正身處自己的瓊殿寢屋中,挽珠就候在她的榻前,朝歌茫然地撐起身子,隻覺得頸後仍有一陣酸疼,卻始終記不起自己分明去見了衛衍,為何卻莫名地昏睡過去,挽珠見她醒了,歡喜地將備好的膳食安置下,湊了上來:“小姐醒了?小姐近來滿腹煩憂,姑姑的事……又惹得小姐哀慟傷身,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哀慟傷身……所以突然不省人事了麽?
朝歌隻覺得頭疼得很,也無心去思慮這些,隻追問道:“姑姑的事如何了?”
“姑姑的遺體連夜秘送出宮了,方才明大監剛剛親自來傳話,陛下念在姑姑伺候小姐多年,小姐又是個重情重義之人,成全了小姐的心意,允小姐送姑姑一程。隻是……此事畢竟不宜聲張,大監也是秘秘交待奴婢,知道小姐未醒,大監說了,明日此時會來接小姐出宮,隻是姑姑的後事隻能體麵地辦,盼小姐體諒。”挽珠邊說著邊小心翼翼地觀察朝歌的臉色。
此時朝歌的臉色還算是平靜,隻是溫順地點了點頭:“我明白的,他……他能同意讓我送姑姑一程,已經是念及了我今日如此懇求他的份上。”
如今蘭玉姑姑的身份可是和西梁扯上了關係,頂著大逆不道的罪名,按照北周嚴苛的律法,便是死了,屍身也要淩遲鞭笞,不得好死,而衛衍能命人將姑姑的遺體連夜秘送出宮,已經是體諒了她的心情,她又怎麽能不體諒。
頓了頓,朝歌忽然問道:“明下月走了?”
“剛走不久。”挽珠有些不確定地用目光向朝歌求證:“奴婢如跑著追去,興許還能追上,小姐是否有話要奴婢帶去?”
今日原本盯著瓊殿的暗哨都撤了,且這個時辰,也快到閉宮的時候了,隻通小路的瓊殿宮門還開著,明下月鐵定也是從那兒來,從那兒走的,就是挽珠真的追了去,也不會引人注目。
朝歌略一思量,便要起身:“不必等明日此時,我如今的精神好得很,左右是無法再入眠,挽珠,牢你留住明下月,告訴他我們今夜便出宮送姑姑,省得她一人在宮外孤苦寂寞。”
“可小姐……”
朝歌看了眼神色充滿關憂的挽珠,微微一笑:“你放心,我會喝了你送來的粥食與湯,你與明下月稍作準備,我片刻就來。”
挽珠愣愣地看著朝歌,隻覺得眼前這個分明隻有十四五歲的少女,好似一夜之間突然長大了似的,便是那好看得令人發怔的微笑之間,也更多了幾分沉穩內斂,令人安定的氣息,少了幾分稚氣,她說話依舊平易溫順,一點嬌蠻也沒有,此時卻莫名的堅定,不容質疑,挽珠連忙點頭按朝歌的吩咐去辦了。
朝歌也不食言,將自己收拾了一番,也進了食,從此刻之前,她還一直是被人寵著慣著長大的千金小姐,嬌生慣養,因而也格外的單純天真,凡事有父母兄長護著她,便是在宮裏,也有太皇太後和仁太妃做她的後盾,遇了與自己價值觀相悖的事,她依舊仗著衛衍對她的格外寬容,與他鬧脾氣,衛衍也曾不止一次告訴她,這個世界有這個世界的生存法則,而她不過是一次又一次的使用自己的特權,躲過了這名叫“弱肉強食”的生存法則。
如今姑姑用性命告訴她,這世間果真人心叵測,縱然有這麽多人護著她,可她卻絲毫沒有能力護住身邊的任何一人。
姑姑說得對,害人之心不可有,可防人之心……也不可無。
朝歌連夜出了宮,身邊隻帶了如今在宮中唯一信得過的丫頭挽珠,明下月親自送她出宮,朝歌心裏也明白得很,明下月可不是尋常奴才,他是衛衍身邊的大監,位高權重,但卻自小對自己禮讓有加,這也都是看在衛衍的麵子上。
明下月將蘭玉姑姑的遺體安置在遠郊的義莊,姑姑的麵容很安詳,遺容也是收拾過的,很體麵,這些都是不能擺在明麵上做的事,蘭玉姑姑是“戴罪之身”,且為客死異鄉,而北周土葬與火葬喪儀也需得登記在案,因此隻能給姑姑行海葬,意為魂行千裏,終歸故裏。
朝歌送了姑姑,點了祭燈和香燭,將姑姑送上了江河,江河入海,底下的竹床會散去,朝歌以千金之軀跪地給蘭玉姑姑磕了幾個頭,又收斂了姑姑的衣飾發冠,姑姑是西梁人,他日朝歌總是會尋機會讓衣冠帶姑姑回歸故土的。
做完了這些,朝歌已是精疲力盡,光是出宮來此就花了兩個時辰,此時若是回宮,隻會恰好碰到入宮上朝最人多眼雜的時候,天色未亮,大約還有三兩個時辰才會天明,明下月請示道:“此處是遠郊,客棧是沒有,但山腳獵戶那兒奴才倒是提早打過了招呼,小姐若是倦了,不若今夜在這宿下?”
條件是差些,明下月隻怕委屈了這位嬌生慣養的小姐。
好在朝歌卻不計較,條件簡陋歸簡陋,但明下月辦事總歸是滴水不漏的,借宿之處清靜安全,自然是有暗衛提前部署過,哪裏是往獵戶家住宿,倒是主人的影子也沒瞧見,床榻被褥反倒收拾得整整齊齊,但朝歌疲乏得無心去注意這些細節,隻梳洗了一番便歇下了。
山野之地不比城池之中,夜裏格外的冷,盡管著被褥很厚,可朝歌還是深刻地察覺到了……冬天,似已來了。
大約的確是疲憊了,朝歌沾了枕便也迷迷糊糊地腦中混沌,手腳冰冰冷冷蜷縮在被窩中,許久也不曾暖和,山泉潺潺,外頭似有風過草曳的朔朔聲,恍惚間,一直冷冰冰的腳底似有一股不動聲色的暖流覆了上來,流淌在她的全身……
因為身子暖和了,朝歌緊繃的身體也漸漸地舒展開來,翻了個身,便隱約嗅到了那熟悉的氣息,似栽進了一個流淌著方才那熟悉暖意的懷裏,她微微動了動,緊擰的眉宇也緩緩地舒展開來,小臉在那溫暖的胸膛上輕輕蹭了蹭,十分自覺地往這溫度靠近,小手也輕輕地拽住了什麽,似衣袖的一角,這個姿勢令睡夢中的她感到安心。
這麽多天來,朝歌奇跡地睡了一個極其安穩的覺,盡管睡眠的時間很短暫,大約也隻睡了三個時辰不到,但朝歌卻感覺無論是身體的狀態還是精神的狀態,仿佛都經過這一夜的休整,回歸到了一個令人安心的狀態。
身體暖烘烘的,耳邊有溫柔卻又強勁平穩的心跳聲,令她安心而又的氣息令她渾身不自覺地放鬆下來,初冬的清晨,還有嘰嘰喳喳的鳥鳴,伴隨著山泉叮咚,竟出奇的悅耳,朝歌微微動了動身子,輕輕用腦袋蹭了蹭那下巴,手中已久握著那被她握了一夜的袖子不放……
下巴,袖子?
迷迷糊糊之中,朝歌似逐漸意識到了什麽,緩緩地睜開了惺忪的睡眼,尚還有些迷茫,此時的她正自覺地縮在一道似陌生又熟悉的懷抱中,小腦袋並沒有落在枕頭上,而是枕在了那寬厚的胸袒之上,半個身子也都全搭在了那修長的身子之上,甚至自己的一隻手,還橫過了他的腰,拽住了他另一隻手的袖子,而他靠近她身子的另一隻手……則向上彎起圈住了她的腰間。
朝歌眨了眨眼睛,因為剛剛醒來,意識還有些不清醒,隻當時做了夢,她重新閉上眼睛,又睜開,這才確信了方才的一切都是真的,朝歌忙將身子往後一撤,因那一隻修長的手臂仍摟著她的腰間,因此朝歌往後這麽一退,也隻是使得自己原本枕在他心口的腦袋退居他的肩臂罷了……
朝歌有些驚慌失措地抬起頭來,恰恰好在此時,撞進了那雙幽深卻又極其溫柔與慵懶的鳳眸……他亦是剛剛睜開眼睛,沒有了往日的莫測和淩厲,隻有那令人醉熏的慵懶和溫柔,朝歌仰頭的那個動作,令她小巧的鼻尖就這麽輕輕地擦過了他性感的薄唇,然後四目相對……
朝歌怔了怔,隨即臉色刷地呈現不自然地緋紅:“衛,衛衍……”
她真的是糊塗了!難道不是夢嗎?此時的衛衍難道不是應該在鄴康城中嗎?不對,這個時辰,這個時辰他不是應該在上早朝嗎?衛衍執政雖嚴苛,刑罰殘暴,可到底還是勤勉的,上朝的時辰,他怎麽在這……
錯了錯了,他不是此時才來的,昨夜他分明就睡在這裏,和她……和她一起……
此時此刻他們距離得這樣近,朝歌又不是個什麽也不懂的孩子,小時候那些模模糊糊的記憶似又湧現,可,可那畢竟不一樣……就算小時候她與衛衍也曾親密接觸,但那是因為她尚且年幼,不懂得男女之防,況且近幾年……近幾年衛衍便從未這樣肆意親近她……
“你這丫頭看著嬌小,倒也挺沉。”衛衍看著朝歌滿臉通紅又說不出話來的模樣,方才不緊不慢地彎起了嘴角,戲謔道。
朝歌越發糊塗了,此時的衛衍嘴角含笑,眸光溫柔,分明他才是擾了清夢的登徒子,竟還一大清早麵不改色地調侃她!就好似……就好似與朝歌所知道的陛下,判若兩人,可這樣的他……她又熟悉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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