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東風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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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寧和宮。

    方才還晴朗無雲的天,此時已被不知從何處飄來的烏雲遮蔽,這沒了陽光的照拂,連身周的空氣都變得清冷了許多,慧妃身裹厚實的禦寒披肩,坐在雕花木椅上,琳燕則站在她身側,貼身侍奉著。

    “跪在雪地裏的感覺如何?是不是很冷?”慧妃抱著描金手爐高座石階之上,居高臨下的對著我道。

    我咬了咬凍得有些發顫的嘴唇,低聲回道:“臣臣妾不冷,娘娘有話不妨直說。”

    晨間飄落的雪片兒,將慧妃宮內的石板路悉數掩埋,這雪雖不厚,但屈膝跪在上麵,卻仍覺涼意刺骨,如此冷的天氣,她竟讓我除去披肩,隻著單衣跪坐在地,究竟是何目的我竟一時無法猜透,隻覺自己的牙齒在打架,心也撲通撲通的跳的極快。

    慧妃神態閑適的靠在椅背上,側眸看向我,似笑非笑的說:“你可知本宮為何將她們遣走,而獨留你在此的用意?”

    我輕吸了口寒氣,咬牙道:“臣妾愚鈍,還望娘娘明示。”

    慧妃聞言擊座而起,冷聲喝道:“放肆!事已至此,你還跟本宮揣著明白裝糊塗!瓊妃啊瓊妃,你這是存心要與本宮對抗到底了是嗎!”

    “臣妾惶恐,請娘娘息怒,臣妾是真的不知道哪裏得罪了娘娘,自臣妾進宮以來,並無違綱亂紀之處,至於那夜拒絕皇上留宿之事,的確是臣妾的疏漏,臣妾責無旁貸,若娘娘是因那夜之事大動幹戈,怨氣難消,娘娘責罰臣妾便是,臣妾甘願領”

    “啪”一陣響亮的耳光聲充斥了我的耳膜,我還未反應過來,頰上便傳來了輕微的刺痛感,火辣辣的疼。

    她單手扳起我的下巴,強迫我仰視於她,隨即怒不可遏的道:“那日本宮跟你說的已經夠清楚了吧,可你卻偏偏要忤逆本宮的意思,拜你所賜,本宮苦等了一夜染上風寒不說還顏麵盡失!你說,本宮要如何解了這心頭之恨才好,不過是個小小知府所生的女兒,居然也敢妄想與本宮爭寵!你配嗎?”

    “臣妾從無要與娘娘爭寵之心,隻是隻是受製於人,身不由己而已,還請娘娘明鑒。”我咬緊了嘴唇,強力辯駁。

    若我真要與她爭,又豈會讓她再得複寵之機?我根本沒想過與這宮裏的任何人爭,任何人鬥,為什麽她們偏偏不信我,仍要把視作敵手,處處拿我開刀?

    她聽聞此言,冷笑出聲,眼帶鄙夷的拍著我的臉頰道:“瓊妃你當本宮是三歲孩童那麽好騙嗎?你這借口未免也太牽強了吧,若你不願皇上還能強逼你不成?本宮還從未聽說過有哪朝君主會強迫後宮妃妾侍寢,你這膽子還真大啊竟敢汙蔑皇上!本宮看你是嫌命太長了。”

    她一語說完,便轉眸對著她的貼身宮女琳燕說:“去傳慎刑司的掌刑尚宮來,本宮今個兒要好好治治這後宮不良之風。”

    “是,奴婢遵命。”

    琉煙見她轉身,雙膝觸地,跪著蹭到了我身邊,一臉憂愁:“娘娘,這可如何是好,要不,要不奴婢去乾政殿稟告皇上吧,這慎刑司的掌刑尚宮可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娘娘大病初愈,這身子可怎麽受得起啊。”

    “不必了,本宮沒事。”

    莞辰他巴不得我在後宮受辱,他出生皇家,又怎會不知這後宮人心險惡,如若琉煙真請了他來,讓他逮住由頭,逼迫我求他相助,那他日後便真的不會再放手了。

    隻要撐過了這道坎兒,一切或許便可迎刃而解,與其要我受他百般淩辱,倒不如受些皮肉之苦來的痛快!

    “娘娘”琉煙神色擔憂的看著我,思慮了片刻,似是還是無法眼睜睜的看著我受責罰,繼而便跑去慧妃身邊求饒。

    琉煙緊抓著慧妃的裙角跪坐在地,哀聲乞求:“慧妃娘娘,慧妃娘娘您大人有大量就饒了瓊妃娘娘這一次吧,奴婢給您磕頭了,求求您了,瓊妃娘娘已在雪地跪了兩個多時辰了,已經凍得臉色發白,哪還禁的住掌刑尚宮的責罰啊,奴婢求您了,您就放了瓊妃娘娘吧,奴婢,就由奴婢來代替瓊妃娘娘受罰。”

    “你算個什麽東西,哪裏有你這下作奴婢插嘴的地兒,給本宮滾一邊去。”慧妃抬腳便將琉煙從身邊踹開,滿麵嫌惡。

    可琉煙卻還是不死心,又上前向慧妃求饒道:“慧妃娘娘開恩呐,奴婢甘願受一切責罰,請您大發慈悲,饒了瓊妃娘娘吧,奴婢求您了。”

    琉煙不住的朝慧妃磕著頭,可她卻偏偏置之不理,一副沒看見的樣子,琉煙一下下的磕著,直到額頭滲出殷殷血跡,她才喚來宮內下人,吩咐她們將琉煙拖出宮去。

    我見琉煙被幾名宮女強拽著拖出了宮門,心有不忍,想起身製止,無奈雙膝在雪地中跪的太久,動彈不得,隻能聽著從宮門外傳來的叫喊聲,下意識的攥緊了雙手。

    “你放心,她不過是區區一個下賤奴婢,本宮犯不著為她髒了手,與其有時間擔心別人,倒不如顧好你自己。”

    在她說話的間隙,慎刑司的掌刑尚宮,已帶著若幹宮人奉命趕來,座上飲茶的慧妃見此,偏頭朝那掌刑尚宮使了個眼色,那尚宮頓時心領神會,隨即便叫手下宮女拉我起身,將我押上刑具。

    寧和宮外的琉煙見慎刑司的宮女無一不手拿刑具,心知此次凶多吉少,連忙快步跑去找幫手,期望能救自家主子一命。

    “瓊妃汙蔑皇上在先,無視本宮在後,以下犯上,目無尊長,本該按宮中規矩削去妃銜重罰,但本宮念在瓊妃進宮日子尚淺,又是初犯,故從輕處置,杖責八十,張嘴二十,以儆效尤。”

    隨著她話音落下的同時,掌刑宮女便舉起木板,用力極重的打在我的身上,一下一下,揪心刺骨的疼。

    想抬頭喘口氣,卻被人趁機扼住了下顎,接而雙頰之上,便再次灼燒起來,就算再疼,也無法喊出聲,就算再難熬,也無法吱聲,連呼吸都漸漸變的困難的我,隻覺眼線的視線變的越來越模糊不清。

    眼前的光線,漸漸開始變的暗淡,連細弱的聲音都發不出了,沉重的腳步聲響起,我看不清她的長相,隻知她將我的下顎抬高,起先是一滴滴的冰涼水珠打在麵上,隨後便是傾盆而下,澆的我一個冷戰清醒了過來。

    盡管這皮肉之苦再痛徹心扉,我始終緊咬著牙關,死死抓著長凳的邊角不肯放手,也不再吱聲。

    不知過了多久,不知已經挨了多少板子,我隻知自己唇間一片腥澀血氣,隻知四肢已全然失了力氣

    座上的她,見我如此狼狽,似是那心情舒暢了許久,她的兔毛繡鞋映入我的眼簾,隨之而來的是她的譏諷嗤笑:“這次本宮就饒你這條賤命,往後這眼睛可要擦亮一些,要分清楚什麽人好惹,什麽人不能惹,憑你也想和本宮鬥,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滾回你的華熠宮去,以後就別來我寧和宮了,本宮嫌晦氣!”

    與此同時,乾政殿中莞辰正在書案前批閱奏折,這眼睛雖忙著,可這耳朵卻也沒閑著,這祿元剛推門進殿,他便開口詢問緣由。

    祿元皺緊了眉頭,俯首回稟:“回皇上的話,方才華熠宮的琉煙來傳話說,瓊妃娘娘被押在寧和宮受罰呢,這慎刑司的刑法頗重,瓊妃娘娘現下恐是性命堪憂啊。”

    莞辰聞言,臉色鐵青,即刻火冒三丈道:“是誰下令說要責罰她的?給朕速速擺架去寧和宮!”

    這一邊乾政殿的莞辰氣的怒火中燒,殿門外,欲來問安的蘇瀛,恰巧聽到了屋內的對話,他心中一驚,將雙手捧著的錦盒朝清風懷裏一拋,便如驟風般去尋她。

    若他這個時候還不去尋她,那便真的再也見不到她了。

    他原以為自己隻要狠下心來,佯裝對她已無情義,便可慢慢淡忘她,誰想這命運弄人,明明讓他與她無法相守,卻還偏將那啃心蝕骨的愛意長駐在他心間,讓他飽嚐相思之苦。

    倘若她真的有何三長兩短,那他便也不要活了,失了她,他活著還有什麽意義?他絕不會獨活。

    “岫煙,岫煙你等著我,一定要等著我,我還有好多好多的話想對你說,還有許多要向你解釋,你一定要等著我”

    坐在轎攆上的莞辰也是心急如焚,他這幾日雖冷待於她,雖說她對他百般抗拒,但他從不曾想對她施以什麽刑罰來逼她就範。她的身子本就孱弱,怎能經的起慎刑司那群掌刑宮女的重罰,光是想想他都覺得揪心。

    雖說他曾不隻一次的強迫要了她,除去這點以外,他根本不舍得動她一根手指,更不舍得讓她受半分委屈,他貴為帝王之尊,卻因她動心傷情,每逢她難過傷心,他亦同她一樣心痛。

    這一次,他又為她舍去了帝王威儀,磨滅了所有的暴戾脾氣,他滿腦子想的都是她受刑時因痛苦而皺緊的眉頭,光是染上風寒,她便臥床休息了好些日子,如今大病初愈,卻又遭受皮肉之苦,這叫他如何忍心?

    不管是誰主使的,不論是出自何目的,就算是她秦妯煙將這後宮鬧得天翻地覆,他也不許旁人動她一下!

    剛穿過內宮門的蘇瀛,瞧見提著刑具的宮女正迎麵向他走來,他呼吸一窒,想上前詢問,卻見那刑具之上盡是斑斑血跡,他驚到了,身形不穩險些栽倒在地,幸好清風及時趕來將他扶住。

    他大喘了幾口氣,不顧清風的阻攔,發了瘋似得便追著那些宮女的腳步而去,他以為他心愛的那個女子已經被拖入慎刑司的地牢,她流了那麽多血,一定受了很多折磨,他不敢再想下去,隻是一味的朝著慎刑司的方向狂奔。

    而另一方的莞辰,剛邁過寧和宮的宮門走了沒幾步,便停在原地,不得動彈。

    陣陣冷風襲來,吹得他有些發顫,隻見她渾身濕透,那濕漉漉衣角都凍僵結了冰串,她身染殷紅血跡,極其狼狽的趴在一條長凳上,衣衫散亂。

    他走近,想俯身攬住她,卻在抬手間瞥見,她臉頰上那一道道觸目驚心的指印,原本白皙貌美的容顏,如今滿布紅印,臉頰紅腫,嘴角青紫一片,還不住的往外溢著血。

    身後被杖責傷口已血肉模糊,那刺目的紅灼傷了他的眸,盡管傷成這樣,她仍死咬著那蒼白無血的嘴唇,不發出一絲聲響。

    望著她那傷痕累累的臉,他頓時心如刀絞。

    “朕來了,別硬撐了,想哭便哭出來吧,朕給你做主。”

    他用極盡溫柔的語調對她說著話,他從未對哪個女子用過如此溫和的口吻。

    似是有誰在我身邊輕柔耳語,那聲音像極了蘇瀛,可當我緩緩睜開眼,眼中映入的卻不是他的臉。

    瞧著莞辰寫滿憐惜的雙眸,我竟突然有種想笑的衝動,落到如此境地,還不都是拜他所賜,此時他又貓哭耗子給誰看?

    我垂下眸,輕喘了幾口氣,繼而艱難的張口道:“謝皇上憐憫,臣妾還沒死,能走回去。”

    “跟朕回去,朕向你保證,絕不會再讓你受一丁點兒委屈。”

    他的語氣是那般的堅定,可我卻不想再被他困入臂彎,受盡折磨了,他的愛,我承受不起,也無力去接納。

    所以,我選擇了逃避。

    “琉煙,扶我起來,咱們咱們回宮去。”

    我虛弱的對著那快要哭成淚人的琉煙說道。琉煙望了莞辰一眼,隨即便上前攙扶著我起身。

    “你若敢踏出這宮門一步,朕便不會再回頭尋你了,朕伸出的手,要不要接,全看你!”

    又來了,他慣有的口吻,百試不爽的伎倆,可是這次,我不會再妥協。(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