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白玉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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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陽光直直地打進宮室,地爐呲呲作響,空中浮動的煙塵,在光照下若隱若現。

    喉嚨有些幹,渾身都是汗,衣衫黏膩地帖服在身上,嘴裏澀澀地難受。

    殿外有細碎的聲響,艱難睜眸,卻隻看見輕紗軟帳,透過層層紗帳望去,屋內空無一人。

    我翻身下榻,揉著酸痛的腰部,睡眼朦朧的走至桌邊,斟了杯涼茶飲下,冰涼的茶水入喉說不出地舒適,我長吐了口氣,忽聞一陣嗆鼻煙霧,眸子一轉斜睨地爐,掩口輕咳了幾聲。

    想打開窗戶通通風,抑一下胃中翻騰,脊背倏爾被一股莫名溫暖所包裹,心中的恐慌感油然而生,不禁讓我打了一個激靈,隻聞“啪”地一聲,手中的茶杯摔落在地上,應聲碎裂。

    本能地逃脫身後溫暖,踉蹌朝牆角躲去,忽覺一陣刺痛,身形不穩,腰際直撞上窗邊的小案,案上的花盆搖搖欲墜,腕間一緊,不待我反應便被禁錮於那強而有力的臂彎中。

    “怎得這麽不小心?”莞辰抬手扶了扶案上的花盆,斂目問道,語氣低緩溫柔。

    我這才回過神來,皺眉喘了幾口粗氣。

    莞辰打量著懷中的女子,隻見她額角滲汗,臉色也有些蒼白,鳳眸一眯,隨即沉聲問:“你這是怎麽了,可是哪裏不舒服?要不要朕傳太醫來給你瞧瞧?”

    “沒有,隻是臣妾以為殿裏無人,所以有些嚇到了而已。”我抿了抿唇,輕聲說道,笑得極不自然。

    “朕瞧著你這臉色不太好,再去睡會兒吧。”說著便想彎腰抱我上榻,我心尖一緊,趕忙從他懷中掙脫。

    是說,還是不說?

    深宮險惡,我又四麵楚歌,若是不說恐難保全,可他亦是步履維艱,若是說了

    “朕怎麽覺著你今日”

    “皇上。”

    莞辰的話還未說完,便被我打斷,他輕歎了口氣,將我耳邊的發絲捋到耳後,“什麽事,說吧。”

    我輕輕執過他的手,將他半握的手掌攤開,朝自己身前挪去,莞辰先是垂眸看了看被我所牽的手,後而又有些不解地抬頭看我,瞧著他那一臉探究,我鼻間一酸,為了掩飾內心那股道不明的愁緒,我旋唇笑了,竭力掩蓋住心底的負麵情緒。

    雖尚在嚐試接納,可已與他血脈相連,這是事實。

    就算沒有想開仍在執迷不悟,這輩子,也無法掙脫他強付於我的枷鎖,好在他並非冷血無情,還存有幾絲溫和,對自己也極為上心,幸好為他所觸動,不然,我恐難以接受擺在我麵前的這個事實。

    明知對自己來說,他並不能完全取代,那個人在我心底的位置,也知這一生一世都要被他所縛,可就算無愛他曾說給予我的萬千恩寵也太過稀薄,我卻還是想給自己一次機會。

    盡管這短暫的溫暖往後也許會化作,成千上萬把鋒利地利刃將我刺穿,我卻還是想伸手抓住,沒了溫暖不要緊,但我卻不能失了那存光明。

    我將他的手按在我的腹,腦中不停的閃著同那個人在一起時的情形,本該塵封地記憶悉數湧出,叫我紅了眼眶,聲音也有些沙啞:“莞辰,我”

    急促的腳步聲驟然響起,打破了此時的氛圍,不待莞辰傳喚,那人便闖入了內殿,“皇上,時辰已到,您該起駕了。”前來稟報的公公甚是麵生,我睨了那公公一眼,即將脫口而出的話哽在了喉間。

    莞辰眉頭緊皺,歎了口氣,眸色冷冽的狠剜了那公公一眼,“誰讓你進來的,給朕滾出去!”涼徹骨髓的聲音中,夾雜著隱忍的怒氣。

    “皇上恕罪。”那公公垂首說道,隨之背身出殿。

    他看著我,唇角漾過一絲笑意,原本充斥著陰寒肅殺的眸中,閃過一抹奇異情緒,我瞧在眼裏,隻覺自己心房猛顫了一下。

    他微微欠身,將我納入胸膛,輕柔的吻落在我的發,“等我。”

    我淺應了一聲,目送著他離去,細細碎碎的聲響被門板阻隔,身周仿佛還殘留著他身上的味道,我咬了咬唇,瞧著方才被他反握的手腕,心底湧上一股暖意。

    看來,不隻是我看出那太監神色有異,他也察覺到了呢。

    我走至榻邊坐下,斜靠在床頭,直直看著簾幕發呆,若不是那太監蓄意打斷,此時我已經全盤托出了,不好幸好莞辰反應及時,沒叫那麵生太監看出端倪,隻是我方才欲言又止的話,莞辰是否能參出後續?

    看莞辰眸中一閃而過的那道眸光,想來是已經猜到了一些,可如今連禦前的人都被收買,這宮裏真是愈發的不安全了,早知如此剛才我便不該那麽衝動才是,現在隻願那太監眼拙,沒有看出什麽來,如若不然這宮內勢必要掀起一場腥風血雨。

    腹中一陣絞痛,額上冷汗直冒,我扶著床頭大喘了好幾口氣,才緩了過來。

    他方才說“等我”而不是“等朕”,還有那個眼神真是越來越看不透他了。

    我隻覺眼角更酸,他說這話時,隻是將自己當成是個與市井百姓無異的平凡男人吧,而非那身份尊貴權利無上的一國之君。

    僅是兩字,便打散了我腦中交疊不休的畫麵,我隻當他暴戾無情,卻不想我與他的距離總是在不知不覺間漸漸靠近,胸間酸楚更甚,我摸了摸腹部,竟一時分不清自己是因何而泣,是因舊情,因觸動,還是腹中的孩子

    與那個人許諾的一切,卻頻頻在另一個人身上得到實現,我不是應該大吵大鬧,然後繼續冷臉以對,暗中打掉他的骨肉嗎?可是為何在得知有孕的那一霎,我除了欣慰與細微的傷感之外,便再無其他的情緒?

    現在我才明白,那句話的含義,並且也深刻的體會到了。

    沉溺於舊情中無法自拔的我,隻顧著傷感怨恨,就算受到他人的淩辱陷害,在怒氣消退時也會全然拋擲腦後,對於旁人的關懷,不論是真心還是假意,都被我盡數忽視。

    然而一旦處在極度寒冷之下,受了很嚴重的傷害時,這個時候才體會到溫暖的感覺和旁人給予的關懷,這個時候我才明白莞辰給予我的關懷柔情,有多麽難得。

    在這重重深宮之中,溫暖是種奢侈的東西,奢侈到需要用很深的寒冷和疼痛才能體現,同時也不容易被人察覺,亦難輕易得到。

    僅餘的光明我想要守護,是不是就得緊抓住這份溫暖,不論有無情意,隻要順著自己的心思想法,一直走下去就好了?

    雲華宮。

    玉杯瓷器摔了一地,案上的書卷筆硯,也悉數被推落在地,一幹宮人均顫抖著身子匍匐在地,時不時抬眼瞄瞄那氣急敗壞的人兒,又迅速地埋下頭去。

    “娘娘,陸嬪娘娘您消消氣。”雨卿看著遍地狼藉,趕忙上前跪在陸嬪腳邊,叩首道。

    陸嬪看也不看雨卿一眼,抬腳便將雨卿踹開,隨後繼續順手抄起東西往地上摔,雨卿吃痛地捂著胳膊,皺緊了眉頭,滿目擔憂的看著那怒火中燒的陸嬪,遂而斂目低首,似感同身受般攥緊了拳頭。

    王太醫那個沒用的東西,白收了那麽多好處,這麽點小事都辦不好,竟等著主子親自出馬解決,當真是個草包廢物!

    那瓊妃也是,以為躲在宮裏足不出戶,就能安然無事了嗎?等著瞧吧,她雨卿定會讓那瓊妃知道厲害,敢自不量力的同陸嬪娘娘爭寵,瓊妃這個賤人也配!

    陸嬪氣喘籲籲的癱坐在榻上,眸光流轉間無意瞥見了雨卿眼中的駭人殺意,彎眉一挑,麵上的怒容頓時散了幾分。

    對了,她方才怎麽就沒有想到呢,這王太醫頭腦雖不精明,無法瞞天過海,將瓊妃肚子那禍害鏟除幹淨,卻也已讓瓊妃大傷元氣,她若想解了心中鬱結隻需遣雨卿走一趟便可,任憑瓊妃再福大命大,落在雨卿手裏不死也得丟半條命!

    瓊妃腹中的那個小禍害雖是個孝子,可卻難以保全,畢竟這瓊妃的身子已大不如前,雖說派自己的親信下手恐會落下把柄是個大忌,亦是最蠢的一個法子。

    不過僅憑雨卿一人之力,想要製服瓊妃輕而易舉,剛好今日又是個大日子,如此想來,她還真是幸運呢。

    細碎的腳步聲自殿外傳來,來人站在門外,四下張望了番,本想找人通傳卻見院中無一人影,繼而隻得立於門檻邊上,親自向內通報:

    “慧妃娘娘有旨,今日娘娘生辰,廣邀六宮嬪妃慶生,酉時在禦花園中設宴,還望陸嬪娘娘準時赴宴。”

    “本嬪知道了,有勞公公了。”屋內陸嬪昂首回道,眉眼輕彎,唇角噎著抹陰森笑意。(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