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攏水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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懂得迷途知返懸崖勒馬是件好事,可也要看這時機正確與否,先是抓住了別人伸向她的手,然後在背棄諾言用力的甩開,複而又眼巴巴的貼上來,是該說這人意誌薄弱好呢,還是該說她就像那牆頭雜草搖擺不定。
經旁人三言兩語就能掉頭轉向的人,已經失了信不可予以大任,若是就這樣任其自生自滅未免又有些可惜,還真是為難呢。
“娘娘,事態發展到這般地步,都是嬪妾的錯,嬪妾不該輕信與人失信於娘娘,嬪妾自知死罪難逃,所謂一人做事一人當,望娘娘開恩放過我歐陽家。”
看著歐陽紫琳惴惴不安的神色,我心中不禁一陣冷笑,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
“歐陽紫琳,你已經騙了本宮一次,你現下既已轉投他人,又憑什麽同本宮談條件讓本宮赦免你家族滿門?”我微微擰眉,唇角扯出一抹譏諷,“就憑你向本宮通風報信助了本宮一把嗎?這本就是你欠本宮的,難道不是嗎?”
“娘娘!”
昨夜,子時。
深邃的夜色漆黑一片,雲淡星稀,昏黃的宮燈搖曳在廊下,明暗不定。
夜深人已寐,皇宮四處都靜悄悄的,就在此時,一陣略顯急促的腳步聲打破了夜的靜謐,攪亂了某處宮室內如一潭死水般沉寂的氣氛。
正準備就寢的我,聽了門外守夜宮人的回稟,心裏不禁疑惑叢生,卻也不曾多想,秉著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心態,披了件衣裳,命正忙活著鋪床的紅英將來人帶進來。
當那一襲青衣了無生息的,映入我的眸時,片刻的怔愣過後,更多的是不明就裏的疑惑。
顏色素淨的淡青色衣裙,更襯她膚色白皙,由其是在此等昏暗的燭色下,那如皓雪般白淨的膚色,比起白日平添了幾分蒼白,清澈的眸子沒了往日的奪目光彩,倒是多了幾絲陰沉,麵色緊繃,櫻唇輕抿,一副嚴謹淡漠之色。
“若是本宮沒有記錯,霜禧宮該是有宵禁的吧,歐答應不惜違反宮規也要來見本宮,所謂何事?”
“回貴妃娘娘的話,嬪妾是有要事稟告娘娘,還請娘娘給嬪妾一個機會,讓嬪妾將話說完,事後娘娘在依宮規條例懲處嬪妾也不遲。”
歐陽紫琳一本正經的說著,一改往日清純佳人的形象,此刻竟似脫了天真稚氣,蛻變為沉穩女子,究竟是何讓她變成如此?
來了興趣,我沒有發聲隻是靜靜地凝視著地上的人兒,默許她繼續說下去。
天色已晚,已經有好些日子未曾睡過安穩覺的我,竟覺的有些困乏,暈暈乎乎的聽完她所敘的最後一字,不悅的皺了皺眉。
“你既說方才所言是你親眼所見,那為何不直接去找訓導嬤嬤,而是來告知本宮,你該清楚本宮代理六宮,落在本宮手裏的人是不可能輕易脫身的,和訓導嬤嬤那不痛不癢的訓誡之言可不一樣。”
我收回撐著下顎的手,懶懶抬眼,似笑非笑的說,眸子直睨那清澈眼眸深處,這丫頭唱得是哪出?
白清婉投靠我被拒之後,歐陽紫琳與我之間的秘密協議便也作廢,不是我不守承諾而是人家無意與我同行,彼此雖都未點破,可她兩人的一言一行,我是都看在眼裏,人家兩個姐妹情深,我又何必做那惡人“奪人所愛”?
是她自己要選這條路走,拂了我的一片好意,寧可伴餓狼側,出入陰險密林,也不願走陽關大道,享清幽之福。
可就是這視姐妹情義大過天的人,此刻居然跪在我的麵前,可憐兮兮的求我阻止她那好姐姐的陰謀,這副場景還真是滑稽可笑呢。
受人迷惑的連嬌嬌是寧嬪的表妹,應氣憤其姐因我失寵被打入冷宮,胸中怒火橫生卻是敢怒而不敢言。
不巧,耳聰目明的白清婉正愁沒法子對付我,故而便想利用連嬌嬌此份心意來個借刀殺人,至於借的是誰的刀,我卻有點迷糊。
聽歐陽紫琳那意思是,白清婉設了局想騙連嬌嬌著薄衣去禦花園,美名曰是皇上設宴,其實根本就沒這回事。
霜禧宮有宵禁,倘若連嬌嬌真的那樣做了被巡宮的禁軍發現,皮肉之苦在所難免,嚴重一些怕是直至老死都不能得見聖顏了,當然這前提是有人刻意阻擋。
可僅此這樣也無法實現,白清婉想要借刀殺人的詭計啊,我最多小懲大誡警告連嬌嬌一番,斷不可能因這點小事對她動殺機,俗話說的好,殺雞焉用牛刀?
一直靜觀我神色變化的歐陽紫琳,好似察覺出我的疑慮,當即開口補充道:“嬪妾精通藥理之事,這宮裏隻有娘娘您與白清婉知道,其餘都隻當嬪妾為家中熏陶,自幼便喜好以藥熏衣。”
我聞言,臉色一變,“你言下之意不會是白清婉向你討了藥吧?”歐陽紫琳咬唇不答,眸光閃躲,刻意避開我投去的質問眼神。
果真是這樣,看歐陽紫琳緘默不語的那樣子,便可知那白清婉定沒向她討什麽好藥,不過白清婉要藥做什麽,毒殺?殺誰?
正欲上揚的唇角霎時僵在了唇際,腦中已複清明所有的倦意頃刻間煙消雲散,垂放於膝上的手慢慢蜷起,直至瑩白指甲嵌入濕熱掌心,“她向你討的藥,是給本宮準備的吧。”
“嘶”
寂靜宮室內一陣倒吸涼氣的聲音,如落地銀針,尤為清晰刺耳,歐陽紫琳身子抖了抖,動了動嘴,隻發出一個模糊顫音
若是用毒來對付連嬌嬌,那還真的是浪費了,再者那連嬌嬌也不值得白清婉如此冒險,三言兩語就能蠱惑的人,真的想要除掉法子可就多了去了。
換句話說,就算她真的毒死了連嬌嬌,掩人耳目將罪責推於我身,硬扣一個妒名給我,我也不會有什麽損傷,有權者的好處在此刻便能發揮作用,不過是一個小小答應,死了就死了,沒什麽大不了,可我若與連嬌嬌交換位置,這結果便不一樣了。
適才還看不清白清婉的真正目的,其實她的目的一直都很明顯,那就是我。
不過一點口舌之爭,竟讓她起了殺心,沒早些解決了她當真是讓我後悔莫及,不過那時是為了大局著想,有意放她一命。
現如今,人家這都出了手了,我若不聞不問豈不是有些失禮?
後來我便順水推舟,故意順著白清婉的計策走,讓她以為心願得償,那糕點裏摻了毒是真,至於呈糕點那幕歐陽紫琳事後才知,幸好她及時趕到偷梁換柱,再加上萬玉德所安插的內應,裏應外合,才解了這危機。
我中毒是真,不過這藥性比起白清婉向歐陽紫琳討的那包藥,相對要弱一些,吐血的原因與藥並無相關,林閣說是我自己的身子問題,不過想來也是,憑一己之力周旋於後妃其間,盡管身後有莞辰,可這若說不辛苦是假的。
林閣是個聰明人,借用針灸需周遭安靜之名,遣走了除紅英之外的所有仆婢,才得與我對話之機,經此一事我愈發看不透此人,他就跟那戶部尚書羽淩歌一樣,謎一般的讓人看不透摸不清!
化險為夷,歐陽紫琳是功不可沒,也許在朝堂上功大可以抵過,可也要看為人時機的不是。
身正者心則正,像這種人我或者還會網開一麵,觀察一陣子在加以重用,可若是心性不明者,就不好辦了。
因為她總是會給你帶來一些意外驚喜,雖為驚喜可通常都是有驚無喜,你得時時防著她,看著她,還得保證她的一舉一動都在自己的監視之下,就如身陷牢獄的重罪囚犯一樣,口供還沒逼出人家又有求死之心,總是耍花招讓你防不勝防。
神經緊繃的太過,情緒波動的太大,不得一刻平穩,可是會崩潰的。
我是看中了歐陽家不錯,可我卻不曾想過要為一個商賈付出這麽大的代價,甚至會有危及性命之嫌,我還有很多事沒做,還有許多怨沒消,怎能因小失大?
幫了我又如何,在我這裏並不一定說功大便能抵過,況且還是一個曾背叛過我的人。
“本宮記得那日在流音閣,本宮曾對你說過,本宮眼裏容不得沙子,更無法容忍旁人的背叛,是吧。”
我慢步下階步步逼近歐陽紫琳,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眸子微眯,唇角噎著抹意味不明的冷笑。
歐陽紫琳的櫻唇已緊緊抿成一條直線,附在柔軟地毯上的手漸漸收緊,揪皺了原本平整的鵝毛軟毯,手部骨節突起,不知是害怕還是死前惶恐。
“本宮看在你坦誠相助的份上,便賞你一個全屍好了。”我略微傾身指尖掠過她的下巴,迫使她不得不仰頭看我,對上她的眼,我笑意頓斂,冷聲下令,“紅英,就由你來送歐答應一程。”
“奴婢遵旨。”紅英頷首領命,快步出了殿門,不到一盞茶的時間便折了回來,手上捧著一碗黑乎乎的湯藥。
我撤回手站得遠了些,斜睨著歐陽紫琳,說:“這是本宮當初為了防你倒戈,早早為你備下的,喝了它以死謝罪吧。”
“娘娘”歐陽紫琳望了望麵前的湯藥欲言又止,停頓了良久才聲量極低的道:“嬪妾願意以死謝罪,懇請娘娘饒了歐陽家,嬪妾不求歐陽家無恙,隻求娘娘饒了他們性命。”
退而求其次,不錯。
我沒有說話,隻是冷冷地的看著她,眼裏並無徹骨肅殺,反是一片清明無絲毫波瀾起伏。
見我不答,歐陽紫琳也沒有過多的在此事上糾纏,原以為我不表態,她還會在死前掙紮一番,誰料,卻是這般鎮定,似是十分堅信我會留下她歐陽家滿門性命,隻是她這份信任從何而來?
黑乎乎的湯藥入口說不出的苦澀,她自幼便開始學習辨識藥材,可此刻透涼藥汁充斥了口腔,咽入肺腑,一向懂藥的她竟也分不清這藥為何,更辨不出內裏所含哪幾種藥材。
沒有驚恐失措的顫抖,也沒有大叫著逃離哭喊,滿心牽掛著的都是歐陽家,眼前浮現著的都是家中親人那一張張和善帶笑的麵容
皇宮,果然不似外界傳聞那般美好,什麽隻要一朝承雨露便可飛上枝頭變鳳凰,不過是句蠱惑人心的虛妄之言,所有的繁華富貴都隻是假象,那些所謂的風光都是做給外人看的!
華衣錦緞下包裹著的,繁華表象下隱藏著的,不過是些惡人的血汙詭計,以及那陰森駭人滿是鮮血荊棘的道路,比起書中所描繪的真實戰場,這皇宮裏更為可怕,難怪人們都說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果不其然。
最後一滴藥汁盡,她放下手中空掉的藥碗極為坦然的迎接死亡,緩緩抬眼,正視案側那懶散而立的妖嬈女子,心裏百味交雜,說不出是什麽感覺。
眼前的視線開始模糊,五髒六腑似火燎般揪心的疼,胸腔內好似有什麽東西在橫衝直撞,喉間一緊,下意識的掩住唇,欲要睜眼,卻發現身周盡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意識漸漸抽離,終是藥性占據了上風(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