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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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晚,幼清輾轉反側,睡著片刻隨即醒來,睡意又輕又淺,一顆心忐忑不安。
之前她怕死。
如今她怕徳昭的情意。
怕他將對另一個人的情意,硬生生地安在她身上。
這樣的情意,足以毀掉她的一輩子。
屋外風呼呼地吹著,夾帶著絲絲細雨,那雨落在紙糊的窗上,灰灰點點浸染開來。幼清坐起來,輕手輕腳地爬到窗邊,倚著牆頭,聽耳邊風雨聲緩緩而蕩,心中紛亂如麻。
對麵崖雪從夢中醒來,翻了個身,睜眼見有人靠在窗邊,啞著嗓子問:“幼清?”
幼清轉過頭,細細應一聲:“噯。”
崖雪睡意濃倦,交待一聲,“早些睡,明日還要伺候爺呢。”
跨院的人,無論當什麽差事,都想著往“伺候徳昭”這事上攬,尤其是院裏的女子,仿佛嘴上這麽說著,以後就真能發生點什麽。
左不過是水中望月罷了。
幼清聽得“伺候”二字,覺得分外刺耳,想起什麽,直白地問崖雪一句:“倘若有人入了爺的眼,你會恨她嗎?”
隻聞見淺淺的呼吸聲,崖雪又睡過去了。
幼清莫名鬆一口氣,是她莽撞了,不該拿這樣的話去試探崖雪。實則根本不用問,大家肯定都是恨的。
想了一夜,到壬寅時分,天空泛起森冷的蟹青色,她終是想得筋疲力盡,蜷縮著膝蓋,臉兒一蓋,就這麽睡過去了。
睡了不知多久,總歸是不長的,被人晃醒來,眼皮都睜不開,熬了一夜的苦果這時方凸顯出來,全身上下都乏力,走起來輕飄飄,像是踩在浮雲之上。
來喜親自來的,同她道:“爺說了,今兒個不用你當差,姑娘盡管在屋裏歇息。”
幼清送他出去,問:“大總管,爺今兒個心情好嗎?”
來喜笑,手指點在半空,“爺心情好不好,那要問您呀,如今您才是爺跟前的貼心人。”又道:“讓姑娘在院子裏曬了一天,是咱家的錯,但姑娘也別往心裏去,要知道,咱家也是為您好。”
幼清紅了臉,沒說什麽。
走前來喜交待,“姑娘身子沒好透,想吃什麽想用什麽,盡管同咱家說,甭客氣。”
明擺著獻殷勤了。
幼清在屋裏睡了一上午,越睡越沒精神。一天的假來得不容易,等中午吃過飯,幼清便往薑大那邊去。
薑大正巧要出府采買,幼清便跟著往門房那邊遞了條使了些碎銀子,跟著薑大一起出了府。
到了街上,自然是直接往齊白卿那邊去。
她帶了在千裏鬆林時作的畫還有一大包糖麥酪,想著等會見了齊白卿,全部都給他。
算算日子,一別兩月多,要不是今日陰差陽錯得了假,還說不準什麽時候能見到他。
這也就算因禍得小福了。
幼清在老地方等著,因為沒有提前知會齊白卿,所以薑大替她上門去找他。
不多時,薑大重新出現在弄堂口,身後跟著個青袍書生。
幼清情不自禁地站起來,揮手:“白卿!”
薑大先走到跟前的,笑:“我們家姑娘大了,心裏裝了別家的人,見著姑父反倒先喊別人。”
幼清扯嘴一笑。
薑大拍拍齊白卿的肩膀,“好好看著我們家姑娘,我還有事,你們先聊著。”
齊白卿靦腆地點點頭,“噯。”
兩人挨著一條長板凳坐下,幼清獻寶一樣將東西翻給他看,“白卿你看,這些都是我畫的,也不知道你看不看出畫了什麽。”
齊白卿沒有看畫,他的目光停留在幼清臉上,溫柔又深情,“無論你畫什麽,那都是好的,我心中有數,看不出也無礙。”
幼清嗤嗤地笑起來,一掃這些天因為徳昭擔驚受怕而埋下的陰霾。
世事無論如何變化,隻要有個人能讓她開心,這日子就過得值了。
幼清緩緩湊過去,伸出右手小拇指,“喏。”
給你牽。
齊白卿羞了臉,順勢勾住她的手。
這一次,他握得很輕,手指軟綿綿的,根本沒用力。
換幼清緊緊攥住他的手,“有件事我要同你說,你聽了莫慌張,我本就是想向你討主意來著,沒有旁的心思。”
她一邊說著徳昭心上人以及昨夜的事情,一邊悄悄地窺他的臉色。
開始他一直盯著他倆牽著的手,眉頭緊皺,麵色有些蒼白,後來慢慢地,他聽著聽著,轉開了視線,神情驚訝,若有所思地盯著前方。
他竟然一點兒都不生氣。
幼清有些挫敗,放開了他的手,齊白卿也沒再重新牽回她的手。他將手縮回袖子裏,微微低頭,仿佛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幼清看著他道:“我原以為你會火冒三丈。”
齊白卿愣了愣,忙地上前解釋:“你不要多想,我聽了確實生氣的。”
幼清紅了眼,“你一點都不緊張。”
她這一問,眸子裏含了淚,幾乎就要哭出來。
齊白卿手足無措,想要安慰她,又不知該如何開口,一抬眸見著她軟糯糯投來的目光,心中更亂了。
“我怎會不緊張,有人要同我搶你,我隻恨不能立馬去報官。”
幼清破泣為笑,“報官,什麽由頭,說睿親王要搶你未過門的娘子麽?”
此話一出,兩人驀地一怔,兩張臉,紅騰騰的。
幼清輕咬下唇,說:“我還沒同姑姑說你要提親的事。”
齊白卿仍然處在慌亂的狀態中,嘴上囁嚅著:“那……那你想什麽時候說……”
幼清橫一眼看他,擦幹眼角的淚,語氣嚴肅,聲音顯得越發嬌俏,“你什麽時候提親,我就什麽時候說。”因著徳昭的心思,她隻想早點出府,快快活活地和齊白卿過日子。
她心中有了個大膽的想法,試探問:“白卿,要麽你現在就同我回府向姑姑提親?”
齊白卿瞪大眼睛,顯然沒料到她會這麽直接,沉默半晌,而後鄭重道:“不行,昨天王爺剛同你提過,今兒個你就領人上門說親事,睿親王定會以為你是故意的。”
幼清皺起眉頭,“我就是故意的!”她心中容不得刺,當即問他:“你是不是不想娶我了?你若怕被我連累,大可將話說清楚,我絕對不會纏著你。”
齊白卿心痛至極,伸手拉了拉她的衣袖,“你怎會這般想!”
他的聲音有些顫,先是盯著自己藏在袖子的手,像是經曆了漫長的糾結,轉過眸子緊盯著她的眼。
“幼清。”他喚她,字兒輕,聲兒長,“此生我最大的心願,便是娶你為妻。”
幼清緩緩平靜下來。
她不該疑他的。
這世上除了齊白卿,沒有男人會真心愛她,愛她的臉,愛她的一切。
“那我等著你。”
齊白卿遲疑半秒,點點頭,“你等著我。”
或許是因為同齊白卿坦白了的原因,回去時,幼清心中輕鬆許多。
知道會有一個人與她一起承擔,再痛苦的事,也變得不那麽痛苦了。
晚上入寢時,她同自己道:睡一覺就好了,說不定徳昭隻是隨便說說,並未將這件事放在心上。
這麽自我催眠著,緩緩入夢。
夢中望見銅鏡裏自己身穿大紅嫁衣,屋外有人拿了八抬大轎等著娶她。
是白卿吧。
一定是他。
第二日照常當差,幼清拿了竹枝帚掃地。
徳昭今日早早回了府,在書房裏同豐讚說話。窗戶支起半邊,往窗外瞥,隱隱望見一抹水綠裙嫩黃鞋頭碎步晃動。
他眯了眯眼,耳旁豐讚說的話左耳朵進右耳朵出,盯著那一點黃綠,心中腹誹:大熱的天,又當差到這個時辰,就這麽甘願被人隨意擺布麽?
正欲喚人去傳話讓她退下,忽地反應過來,今兒個不是豔陽天,前日夜裏風雨大作,今日外麵陰冷著天,熱不暈人。
徳昭苦笑,倒是他多慮了。
旁邊豐讚見徳昭無心聽他講話,以為怎麽了,試探地喊了聲:“王爺?”
徳昭回過神,這才意識到自己方才竟然看魔怔了眼,頗為尷尬地咳了咳,故作正經:“怎麽了?”
豐讚便又繼續說下去。
徳昭站在那,聽著聽著,目光不自主地又飛到窗外去。看著看著,想起前日夜裏的事,心中莫名躁動起來。
真真是煩透了。
這一回,豐讚也注意到了他的異常,順著往窗外瞧,笑:“王爺可是有心事?”
徳昭黑了臉,猛地一下將窗戶打合,徹底隔斷了那點子窈窕身影。
“繼續說正事。”
約莫過了半個鍾頭,豐讚說完了事,徳昭親自送他出門,等回來時,經過庭院,同幼清擦肩而過之際,她低眉順眼的模樣如水一般流進他的眸裏。
徳昭上了石階,停在屋門口,想了想,複又返回去。(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