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5章 一夜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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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靈秀在帳內忙碌著,霍臨川則出了帳子聽著幾名斥候的報告。
“咱們沿著河灘向下遊摸了近二十裏,這才尋到石二牛。”一名斥候稟道,“他倒在地上,戰馬就在不遠處。屬下仔細查探過了,石二牛受傷時,應是右腳被鞍蹬扣住,彼時戰馬恐是受驚拖著他一直沿河灘行了近二十裏路,這才未被救回。”
霍臨川聽了,頷首道,“今夜辛苦你們幾人,快回去歇著吧。”
聽他這般說道,幾位斥候都咧嘴笑了起來,也不多話,朝著他行禮後便自行離去。
見幾人走遠,霍臨川便又撩了簾子走進帳內,一眼便瞧見衛靈秀依舊在榻前忙活著,而酈珩則在她後麵,環抱著雙臂抻著頭好奇的瞧著。
偌大一人在身後站著,頗有些礙事。
衛靈秀轉身去拿白布條時,便險些撞在他的身上,她歎了口氣,一張沾滿了汗水與汙漬血漬的小臉上滿是無奈,“酈將軍,您若真是閑著,可能幫草民再去打一盆水來?”
方才斥候營的人幫著打了一盆清水,如今那盆水已然變成了血水。她倒也不是不能自個兒去辦這件事,隻是此時身上真是不剩半點氣力,便是一盆水她恐怕也端不住了。
“嘿,你小子……”酈珩一聽衛靈秀竟指使他去做這樣的事情,那一雙劍眉便橫了起來。
隻是還未來得及說完,便聽到霍臨川在身後淡淡道,“你少在這礙事,去打盆水來,然後回你的帳子裏去。”
酈珩哼唧了一會兒,見兩人此時都不搭理自己,隻得垂著頭出了帳子。帳外護衛顯是聽見了裏麵的對話,待他出來時還沒來得及將臉上的笑意收斂。酈珩一瞧心裏更是鬱悶,便對著那護衛道,“笑什麽笑,趕緊替你酈大爺打盆水送進去!”說完,再不停留,朝著自個兒的營帳大步的走去。
他今日領著虎威營在戰場側翼與兩倍狄軍作戰,晚間又去跑馬,便是鐵打的身子,此時也開始覺得有些疲憊了。
霍臨川在帳內聽見酈珩的話,倒也不在意,隻打量著麵前的二人。
石二牛躺在榻上,呼吸雖然十分微弱,卻連綿不斷,看來總算是救回了一條性命。
他傷的可算是十分嚴重,腹部被利刃刺穿,流了不少血。一條腿斷了骨頭,斷裂的骨頭刺穿了腿上的筋肉,看著十分猙獰可怖。
此時他腹部的傷已然處理幹淨,而衛靈秀則站在他的傷腿處看似有些犯難。
“可有難處?”霍臨川問道。
便見衛靈秀轉臉看向他,麵上頗有些煩惱的點了點頭,更有些欲言又止。
“你說。”他的聲音絲毫沒有拖泥帶水,與她的欲言又止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衛靈秀見狀便低聲道,“斷骨重接,十分疼痛。如今石二牛失血甚多,已經傷了心脈。若是此時疼痛過於劇烈,便會導致心脈斷血,這一口氣若是再散了,那就說什麽也救不回來了。”她說到這裏,抬眼去瞧霍臨川。他站在一步之外,微微低著頭看著她,一雙眼睛裏滿是認真,隻等著她繼續說下去。她臉上紅了紅,為自己的一時間的賣弄感到慚愧,忙又道,“元帥可能派人去醫帳那裏去尋麻沸散?若有這藥,疼痛便能減輕大半。”
霍臨川聞言頷首,便再出了帳子。兩名護衛一人去打水,如今還有一人立在一側,見他出來,忙躬身行禮。
此處與醫帳相距甚遠,他想了想,便對護衛吩咐道,“你去談大夫那裏,問他要一些麻沸散來。”
護衛聽了,立時領命而去。談大夫因著隻為幾位將軍瞧病治傷,所以並未住在醫帳那邊,他的帳子離此不遠。
護衛剛離開,頭先那護衛正提著桶水走了過來,霍臨川瞧見了,索性自他手裏接了水桶,自個兒拎進了帳子。
衛靈秀正在帳內等著,見他拎著水桶走了進來,倒嚇了一跳。忙上前去端那滿是血水的木盆,卻因疲憊無力,端著木盆的手抖得仿佛隨時要將水潑出來一般。
“你放著,我來。”霍臨川將水桶放下,一手便將水盆接了過來。那木盆足有一抱大小,更有半尺深,此時裝滿了汙水。衛靈秀雙手捧著都十分勉強,此時他竟一手端著,水麵紋絲不晃。
力氣真大啊,她一邊咋舌,一邊拿了白布在清水中沾濕,給石二牛清理腿上的傷口。血水與泥水很快便弄髒了白布,她便要在水桶之中洗滌一番,正轉身時,卻聽霍臨川開口道,“等等。”
她手裏攥著髒汙的白布,抬眼看他,不明白他要作甚。
茫然間,便見他指了指她的臉,淡聲道,“你先洗把臉。”他一邊說著,將木盆放在一側,拎了水桶倒出半盆清水,然後便退後了兩步。
衛靈秀茫然的探頭朝那水盆中一瞧,這才發覺自己臉上真是髒的令人發指。晚間摔下馬時恐怕就沾了不少泥土,如今在此忙活半天,又沾上寫血汙。如今泥土與血汙混合了汗水,一眼瞧去,簡直比那路邊的乞丐還要醃臢。
她“呀”了一聲,聲音裏帶著些驚訝與沮喪,仿佛在發現自己臉上這般汙濁後,便時一刻也不能再忍,慌慌張張的便將小腦袋探進了水盆裏。
直直洗了半盞茶時候,霍臨川才見到她從水盆裏探出了腦袋,一張小臉又恢複了瑩白,一雙黑眸如同水洗一般透亮。
手頭沒了幹淨的帕子,她臉上還掛著水珠兒,無奈下要抬了胳膊用袖子擦臉,這才發現身上衣衫也髒的很。
霍臨川就見她坐在那裏,茫然四顧,臉上的水珠兒吧嗒吧嗒的落著。不由自主的便朝著她走了過去,待反應過來時,已然抬了袖子碰上了她的臉。
衛靈秀隻覺得自個的臉上燒的恐怕要滴下血來,再也不敢抬頭,隻背身對著霍臨川,麵對著石二牛手上忙碌著。
方才他竟然用自個兒的袖子給她擦了臉!而她竟傻呆呆的讓他一點點的將臉擦幹……那細葛布摩擦在臉上的觸感如今仍舊殘留在臉側,一想到此處,她隻想著此處若有個小洞兒能讓她鑽進去就好了。
隻是她心中也明白,此時此處,她這番作態卻實在不合時宜。她一身男裝,切不能這般忸怩……隻是若是旁人,她還能按捺下一二,唯獨這人總讓她心驚神惶。
好在此時護衛尋到了麻沸散,送進了帳子,也算是打破了方才那一瞬間的尷尬沉默。也許尷尬隻有自己……衛靈秀自護衛手裏接過了麻沸散,偷偷的瞥了一眼霍臨川,發現他坐在一側似是在思索著什麽,又像是在出神,左右是沒瞧著自己,心裏總算是鬆了一些。
待將石二牛的斷骨接好,已是又過了一個時辰。
身上已然不是疲累而是感到酸痛了,衛靈秀直起腰來,使勁的捶了肩膀兩下,隻覺得肩頭處竟硬的如同石頭一般。
轉身時,雙肩已然垮了下來。
如此疲累倒唯有一點好處——實在是分不出絲毫精力去尷尬了。她看向一直在一旁瞧著的霍臨川道,“好好養著,性命定然無礙。隻是日後還能不能上戰,要看養成什麽樣子。”霍臨川似也是鬆了口氣,頷首道,“人隻要還在,總有希望。”不過二十五六歲的人,一句話竟說的十分滄桑。
衛靈秀聽得一愣,看著他隱在光影中的麵龐,想說點什麽,腦子裏卻累的如同散成米粥一般,最終隻呐呐道,“大人,我能回帳子去麽?”
“去吧。”霍臨川並未再為難她,很快便頷首道。
衛靈秀瞧了他一眼,這才自出了帳子。
此時已至寅正,正是一日之中最黑沉的時候。
夜風又涼又硬,毫不留情的打在身上,她不由的便打了個哆嗦,緊了緊襟口,便朝著醫帳所在的方向行去。
一路上軍帳邊的火把已然熄滅了不少,尤其朝著醫帳的方向,越來越黑。衛靈秀正一腳深一腳淺的走著,便聽身後傳來喊聲。
“衛大夫,你且等等。”
她停了腳步,轉身看去,便見方才送來麻沸散的兵士朝著她跑來。一手拎著點燃了的風燈,另一手像是拎著件袍子。
她正疑惑著,那兵士已然到了身前,朝她笑聲道,“衛大夫,元帥說你落下了這燈,讓我給你送來。”一邊說著,他便將那風燈遞了過去。
衛靈秀伸手接了風燈,正待道謝,便見他將手中袍子抖開,她這才看出來,竟是件皂色的披風。
“元帥說,咱們北地這邊夜裏露重,衛大夫您以後夜裏出來,可要多添件衣裳。”他這邊說著,手裏也不閑著,已經將那披風給她圍了上去。這樣年輕的後生,少有細心的,他的動作有些毛躁,那披風的圍領處劃得她脖頸生疼。
饒是這樣,她心中仍是泛起一陣暖意,衝著這兵士靦腆一笑,“多謝你了。”
見那兵士狠狠一愣,她也不以為意,笑著轉身朝著醫帳快步的走去。
直到她消失在黑暗之中,那兵士回過神來,撓了撓發頂,嘟囔了兩句,這才朝著來路的方向行去。(WWW.101novel.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