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0章 夜探霍臨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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處理這一營的傷兵足足費了近兩個時辰,待衛靈秀走出營帳時,亥時已然過半。先鋒營中此時已經再次安靜了下來,夜裏的風更涼了許多,她背著藥箱帶著滿身的疲憊慢慢的朝著自己的帳子走去。
夜風將天色本就不多的雲彩吹得一幹二淨,此時蒼穹高遠,繁星滿天。
衛靈秀低頭向前走著,一雙腿仿佛不受控製一般,並未走那條最近的路途,而是朝著那頂紅頂的帳子繞了過去。
直到距離那帳子還有四五丈遠時,她停住了腳步,抬頭望了過去。
先鋒營的火把熄滅了不少,那紅帳周圍卻依舊十分明亮,幾個兵士垂頭立在帳外,明亮的火光將他們凝重的麵色映襯的清清楚楚。
酈珩此時也在帳外,他快步的走向帳簾處,似是想要進去,隻是將將伸了手,卻又放棄一般,狠狠的攥了拳頭,轉身在帳外兜兜轉轉。
在走到一處篝火旁,更是飛起一腳,將那一捧篝火踢散。
火隨著被踢飛的木炭飛揚在暗淡的夜色之中,忽的散發出奪目的光彩,卻又在瞬間沉寂無蹤。
衛靈秀自遠處沉默的看著,心跳竟也似那火一般,一頓一頓的。她不禁慢慢的向前挪著,三四丈的距離,她竟走了有一盞茶時候。
眼看著就要走入光亮之中,那紅帳的簾子忽的一動。
衛靈秀也跟著頓住了腳步,隻見那徐姓的副將與背著藥箱的談大夫一同走了出來。酈珩見二人走出帳子,忙湊上了前。幾人隻低聲說了幾句話,那徐姓副將便與酈珩一同進了帳子,而談大夫則未再入帳。
眼看著談大夫朝著自己所在的方向行來,站在陰暗處的衛靈秀不及閃避,與他撞了個正著。
那談大夫似是心情不好,又差點與她撞到,自是驚了一跳。待穩住身形認出眼前之人後,更是沒好氣的斥了一聲。
衛靈秀自個兒站在暗處,害的他差點跌倒,自是理虧。因此雖被他斥責,卻也垂首低聲道歉。
談大夫見她低聲賠不是,又想到今夜霍臨川受傷被叫到帳中的仍舊是自己,便多了幾分頤指氣使的態度。
他昂著頭,居高臨下的看著衛靈秀,指責道,“衛大夫!咱們都是大夫,豈有不知醫者仁心的道理?你不忍見那兵士受傷痛之苦我也理解,可是當日我便對你說過,那麻沸散已是最後一份,便是為了不時之需我也不能交予你。可是你呢?自我那裏铩羽而歸,竟然使得那沈大人前來索要,礙於官威我也不得不將那藥交了出來。可是現在你瞧瞧,元帥受了箭傷,傷在胸口十分凶險。那箭矢又十分歹毒,入體將近兩寸,□□的時候那是連肉帶皮,又在心脈附近,那疼痛可想而知。區區一個兵士,便將原本為將軍們準備的藥物用盡,難道你竟是覺得元帥的姓名還不如一個兵士嗎?”
他這般說著,越加覺得自己在理,聲音也高了起來。隻是,話雖是這番話,理卻不是這個理。既然是醫者仁心,這性命便沒了貴賤之分,這也是衛靈秀的師父自來便給她灌輸的道理。大夫也是人,對於性命,心中免不了有親疏之分,卻不應有貴賤之別。
況且石二牛當時雖已性命無礙,卻仍在昏迷之中,若是過於疼痛免不了再次傷了自己。他一個當兵的漢子,若是傷了腿骨,恐怕便隻能歸鄉種田,也許便是種田都多有不便。而霍臨川的受傷卻是誰都始料未及的。
隻是,今夜霍臨川確然受到了難以想象的疼痛。即便那是難以在事前預料到的事情,衛靈秀還是感到了無比的愧疚。方才她已然見識到了那布滿了倒刺的箭矢,又聽到霍臨川傷在心脈附近,若是一口氣沒上來也有性命之憂,這樣的傷勢相較於當時已然無性命之憂的石二牛,確然更重了許多。
若她沒有執意索要那包麻沸散,霍臨川今夜確然能少生受許多罪。
便因如此,談大夫雖咄咄逼人,她卻隻低著頭咬著下唇,一聲不吭。
談大夫說了足足有一盞茶時候,見衛靈秀始終垂著頭縮著肩,一聲不吭的聽著自己訓斥,倒也出了胸中一口惡氣,心滿意足的揚長而去。
衛靈秀見他要走,忙忍住眼眶中的潮意,喊了他一聲,待他不耐煩的駐足轉身後,才怯生問道,“談大夫,如今、如今霍將軍如何了?”
談大夫睨了她一眼,哼道,“如今知道怕了?”他說了一句,見她又瑟縮了一下,便以為自個兒說個正著,這才得意道,“有我的診治,霍將軍自然無虞。”說完這話,他再不停留,大步的朝著自個帳子行去。
見他離去,衛靈秀呆呆的立了一會兒。
隻覺得夜風愈加的涼了,背後冷汗浸濕的衣衫變得冰涼,她打了個哆嗦,這才轉身朝著自己的帳子行去。
待回了帳子,那原本放在案上的燭台早已燃盡,帳中一片黑暗。
身上疲憊的很,似是一步都懶得挪動。她放下藥箱,摸著黑一頭栽倒榻上,側臉枕著枕頭,呼吸著已然變冷的氣息。
那樣的箭頭自胸中拔出,那定然是疼的很……不知為何,一片黑暗之中,她腦海裏竟然突地浮現出五年前,他驀地一腳踢開房門時的場景。他倚在門框處,麵上無悲無喜,隻一雙眼睛裏染著鏤骨銘心的疲憊。
那疲憊仿佛火星一般,灼的她心頭疼了一下,她猛地翻身坐了起來,深吸了口氣,想要將腦海中那畫麵驅散。
自榻邊摸出火折子點亮,衛靈秀從藥箱中找出裹有金針的布包,反身便跑出了帳子。她頂著夜裏的寒風,朝著那頂紅帳大步的跑去。寒風在耳邊呼呼作響,她盡了自個兒最大的努力快速的跑著,仿佛哪怕留了一點兒餘力,都會讓她失去前去的勇氣。
蓋因如此,待到了紅帳前,她已經籲籲做喘。
帳外護衛自是認得她,此時見她這般拚命的跑過來,也是唬了一跳,以為裏麵的霍臨川有什麽不好,也不詢問,撩了簾子便讓她進去。
衛靈秀衝他點了點頭,矮身便進了帳子。
帳內點了燭火,十分溫暖明亮。
衛靈秀一眼便瞧見霍臨川披衣半躺在榻上,麵色雖有些白卻依舊在與徐姓副將說著話。他二人不妨有人闖了進來,一時間停了話頭,都朝她看了過來。
她沒想到此時仍有旁人在帳中,原本想好的話,一時間梗在喉嚨裏,半句也倒不出來,隻能站在門口,呆愣愣的惶然。
徐海寧見她這樣貿然的闖了進來,進來後卻不說話隻站在門口發愣,便出聲問道,“你有何事?”
見她不出聲,本就受了驚嚇的徐海寧也一反往日溫和的做派,麵上嚴厲起來,正要發作,卻被霍臨川出聲阻止。
“你先回去吧,明日再議。”霍臨川半躺在榻上,看著雖有些虛弱,氣勢竟未損半分。這話說的平淡,聽在耳中卻依舊有種不容置疑的強勢。徐海寧立時應是,也不去再瞧衛靈秀,自個兒撩了簾子,弓身出了營帳。
帳內瞬時安靜下來,衛靈秀站在門口,看著霍臨川看向自己,隻覺得手心裏開始冒汗。
他不做聲,是在等著自己開口。
衛靈秀心裏明白,便向前走了兩步,心裏正哆嗦著,卻一眼瞧見他胸口裹著的白布上隱隱透著些血跡。再看他毫無血色的嘴唇和那白著的臉色,她心中的愧疚漫了上來加上方才談大夫那劈頭蓋臉的訓斥,眼眶裏的淚水再也按捺不住,撲撲簌簌的便落了下來。
“你……?”霍臨川不妨她一句話不說便開始掉淚,饒他平日裏鎮定,此時也不禁目瞪口呆。待見她抬了袖子抹眼淚,這才又皺眉開口道,“你這是做什麽?一個男子,竟似婦孺般啼哭。”
衛靈秀使勁咬了咬下唇,卻仍有些哽咽,斷斷續續的說道,“都是草民的錯,若不是、若不是草民強要了最後一份麻沸散,將軍今日也不必生受這錐心之痛。”她一邊說著,又向前走了兩步,將手裏的金針拿了出來,“將軍還痛麽?草民用金針為您止痛可好?”
她纖細的手指攥著金針,些微的有些發抖,臉上竟帶了幾絲懇求之意。見霍臨川隻是靜靜的看著自己,卻不開口,便又急急保證道,“草民的金針術很好的!雖然有些行針之法師父還沒教授,可是金針止痛卻十分熟練,隻需幾針定能止住疼痛。”
燭光映襯之下,她原本有些泛白的臉色因為焦急而添了幾分紅潮。霍臨川看著她,那雙大大的杏眼裏,盛滿了擔憂與愧疚。她急急的保證著,誠懇而虔誠的想要為他減輕一些疼痛,毫無保留,全心全意。
這樣寒涼的北地之夜,他心中突地覺得十分溫暖。
蒼白的臉上平添了一絲笑容,讓他原本冷硬的臉龐柔和了許多,“別哭了。男孩子這麽哭,像什麽樣子。”他雖這般說著,隻是那溫和的語氣卻沒有一絲責備,“你不必愧疚,麻沸散那種東西,我從來不用。”(WWW.101novel.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