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4章 思之如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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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是回了營帳,衛靈秀做什麽事都有些心不在焉。
想起影風昨日說起,沈泊舟又有些咳嗽,索性便起了身。如今玉屏風散在軍中已然開始使用,兵士們每日都會自晚飯後領取一碗。
不知沈泊舟是不是也在服用,她這般想著自去尋了那三味藥,又取了一枚紅棗和幾片甘草,一同煎了,放入食盒之中。
前幾日做好晾曬的甘草如今也凝固的十分漂亮,她取了藥紙包了一小包,一同帶著去了沈泊舟那裏。
將將行至沈泊舟營帳外,便聽到裏麵傳來陣陣壓抑著的咳嗽聲。
影風此時恰好撩了簾子走出營帳,手裏還端著放著藥碗的托盤。他麵上顯是十分擔憂,在見到衛靈秀後,便帶了幾分喜色,快步的朝著衛靈秀走來。
“衛大夫!”
見影風麵上添了喜色,衛靈秀心裏則有幾分愧疚,這段時日她先是顧著石二牛後要顧著霍臨川,倒是沈泊舟這裏少了幾分問候。她本就是隨軍的大夫,沈泊舟雖未遣人來尋,她也應多來探尋幾分。
“我聽著,沈大人咳得似是重了幾分,藥不起作用麽?”衛靈秀停了腳步問道。
影風聽她這般問道,麵上添了幾分無奈,“大人這病總是畏寒的,便是在京城時,每到深秋之際便要重上幾分。如今吃著衛大夫的藥,比起往年倒是好上幾分。
衛靈秀聽了,心裏總算是安慰了一些,複又細細詢問了一番這幾日沈泊舟的情形,這才放他離去,自個兒撩了簾子進了帳內。
比起元帥紅帳,沈泊舟的帳子倒也不小一分。
擺設也沒有什麽不同,隻在臨窗的地方設了一張條案和一把椅子。而此時沈泊舟正坐在窗邊伏案提筆。
他一手支首,垂著眼簾,另一手則端立著提筆。一身石青色的道袍襯得他麵色更是白了幾分。
聽見簾子響動,他並未抬頭,似是有些不耐,少有的冷聲道,“你怎的又進來了。”
衛靈秀聽他這般說道,便知曉他這是將自己當做了影風,頗有些尷尬的輕聲應了一句,“沈大人……”
便見他提筆的手一頓,從容抬頭,先將筆放了下來,這才衝她微微一笑,“你怎過來了?”一邊說著,他已自案後起了身。自行到帳中央,將放在正中的火爐撥了撥,讓炭火更旺了一些,複又將一柄小壺架在了火上。
“過來坐吧。”他溫聲說道,將兩個蒲團放在了火爐兩邊。
衛靈秀拎著食盒行了過去,在蒲團上坐下,這才問道,“方才聽影風說道,大人近日咳喘不斷,不若讓我再替你把把脈吧。”
沈泊舟正在往壺中添茶,聞言隻輕輕笑了笑,“那倒不用,陳年舊疾而已。況且你的藥頗有效果,如今雖在北地,卻比在京城之時更好了幾分。”
見他執拗,衛靈秀也不好勉強,隻低頭將食盒打開,將那依舊溫熱的玉屏風散湯端了出來,雙手端著遞向沈泊舟。
“這是?”看著那茶色的湯水,沈泊舟有些意外。
“方才我問了影風,如今營地中每日派發的玉屏風散湯大人您並未服用。幸好我出門前煎了一碗,又添了紅棗和甘草,大人趁著熱趕緊喝了吧。這藥最適合體虛之人在秋冬服用,兩位扶正,一味祛邪,可謂標本兼治的良藥。”
這幾日來,沈泊舟雖知營地內派發此藥,卻的確從未領取。隻因他並非單純體虛而是埋有寒毒,也因如此,他才極少讓衛靈秀來把脈。這寒毒十分陰毒,這許多年來他看過諸多名醫,都未能徹底拔除。而對於衛靈秀,一來他還未能對她十分信任,二來他也並不相信這樣年輕的女孩兒能徹底治愈他身上的寒毒,若是被她發現異常,還要費一番功夫來掩飾……
隻是此時此刻,她坐在他的對麵,雙手捧著一碗湯藥,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裏盡是期待,讓他拒絕的話半點都難以出口。左右是些無礙的湯藥,倒還有些防風的功效,聽著她絮叨的話,沈泊舟不自覺得便伸出了手。
見他端了藥碗,小口小口的將整碗湯藥喝的一點不剩,衛靈秀的臉上便露了笑容,轉身便在食盒裏又取出一個小小的紙包遞了過去,“上一回的甘草,大人該是吃完了吧。我聽說你咳嗽的重了些,便又做了一些,這回兒加了些胖大海,更有效果!”
沈泊舟放下藥碗,將那小小的紙包接了過來。
褐色的藥紙包了兩層,層層打開後,裏麵便顯出了一顆顆拇指肚大的晶瑩的塊。每一顆都差不多大小,十分剔透,帶著些甘草的藥香隱隱的在鼻尖繚繞。
爐子上燒的水此時已經燒開,沈泊舟將甘草收好,便拿了壺給她倒了一杯茶,俊逸的麵容更添了幾分柔意,“每一回都這般勞煩你,便請你喝茶吧。”
衛靈秀方接過茶盞,那茶香便撲鼻而來,帶著些十分濃重的味道,她頗有些訝異的看向沈泊舟,“大人竟喝的慣這北地的茶水?”在她看來,沈泊舟像是關內江南的文人,清雋斯文喜好的自是清淡如水如銀針一類的清茶。沒想到他喝的竟是北地獨有的這種煮茶。
沈泊舟聞言一笑,“本來也覺得味道過於濃重,隻是喝了幾次,卻覺得回味十分甘醇,一來二去的倒是喜歡上了。”
兩人這般說了會兒閑話,沈泊舟終是發覺衛靈秀心中那股子隱隱的不安,他放了茶盞,溫聲問道,“你可是有心事?”
衛靈秀端著茶盞的手頓了頓,麵色有些赧然,卻也沒有隱瞞,隻是聲音低了幾分,“今日我去給霍將軍換藥,他傷口本已結痂,今日卻仿佛要領兵出戰。若是再這般折騰一番,恐怕傷勢會有反複。”
是為著霍臨川擔憂麽?沈泊舟一下子便想起了來北地之前所聽聞的那樁事。
沉默了一會兒,他思索著開口道,“前來北地之前,我雖在翰林院任職不需上朝,但是也聽聞了霍將軍金殿拒婚之事……”說到此處,他猛地停了口,隻見衛靈秀臉上已是泛白了一片。他怔了怔,反倒不曉得該怎麽說下去了,隻是輕聲道,“對不住,或許我不該提及此事。”
衛靈秀好一陣子才將心緒平靜了下來,她這才想起,沈泊舟畢竟也在朝為官,那樁事情當初在朝堂鬧得那般沸沸揚揚,他怎會毫不知情,況且如今他也知曉了自己的身份,自是明白,當初霍臨川金殿之上拒絕的正是自己。
如今自己這般毫不隱瞞的提及對霍臨川的擔憂,雖則是身為大夫的職責,卻也足夠讓人尷尬。她這般想著,便有些手足無措,也不敢再抬頭看沈泊舟,隻垂著頭呐呐道,“……不想大人竟也聽聞了此事,隻是,隻是如今我是隨軍的大夫,霍將軍又是大軍統帥,他若身體有恙,總是大患……”
沈泊舟這邊聽著她語無倫次的解釋著,又看著她眼中掩飾不住的黯然,心裏竟也微微有些刺痛,卻又不忍她這般惦念,思索了片刻,便道,“你倒也不必過於擔憂。近一月來,與北狄交戰,雖多有敗績,傷亡卻不算嚴重。今日霍將軍與酈副將領了四營人馬前往狼山附近,與之對敵的乃是北狄三皇子所率部族之軍。北狄三皇子為人剛愎莽撞,便是人馬數量上較之霍將軍的四營人馬也微有不足。霍將軍征戰多年,必不會在此人身上吃虧。”
“是這樣麽?”衛靈秀聽得有些發呆,領兵打仗這種事情,她半點都不明白,隻是瞧著沈泊舟此時氣定神閑的模樣,倒是確然讓人安心不少。這樣的事情,她斷然不會詢問霍臨川,隻是沒想到沈泊舟竟能這般詳盡的告訴她。
心中安定了幾分,她麵上便露出鬆了一口氣的表情,那笑容便又重新回到臉上。
她的笑容溫暖而純真,便是那一雙眼睛,也因歡愉而變得熠熠起來。沈泊舟一瞬不瞬的看著那雙清潭般的眸子,隻覺得那裏麵的溫柔仿佛能將心頭的陰霾一驅而散。她是這樣一個寧靜而善良的美麗女孩兒,可以用盡全力的為旁人擔憂,更可以毫不掩飾的為旁人歡愉。
隻是,一想到,她擔憂、歡愉的人都是那個與她有著千絲萬縷的男子,他心裏便泛起一陣陣的湧動。
隻是感受到那股不甘,他便忍不住又道,“你這般開心,可單純是為著大齊的兵士們?或者說,還是因著那人是霍臨川?”
衛靈秀不妨他出此一問,便愣在了當場。在她印象裏,沈泊舟一向是個淡泊溫潤的男子,不似她同為文人的兄長那般刻板無趣。他是真正的江南士子,溫和風趣,又帶著些不羈的灑脫,從未有過這般尖銳的話語。
沈泊舟見她愣在哪裏,臉色一陣白一陣紅,十分的局促不安,便是連反駁的話都說不出來了。想她是嬌養的大戶女孩兒,自小又受家中寵愛,定是從未被人這般質問,這才如此般愣在當場。
他心中頓時又生出些不忍,隻是那方才便自心頭燃起的烈火,已然越燒越旺。他索性自蒲團上起身,走到她的身旁,居高臨下的看著她驚慌失措的眸子。
然後,便聽見自己的聲音在帳內響起。
“不要再掛念他可好?既然他瞧不見你的好,傷了你的心,既然注定無緣,那便忘了可好?”他溫柔的說著,一雙清瘦的手按在她微微顫抖的肩頭,“吾慕汝良久,見之不忘,一日不見,思之如狂。”
衛靈秀不妨他說出這番話,倉皇抬頭,看著他一雙眼睛。
他的眼眸之中早沒了那一派雲淡風輕,此時隻餘一派真摯,認真的讓人驚慌。她半響才反應過來,忙亂的自蒲團上起了身,躲開了他放在她肩頭的手。
長至一十五歲,頭一回被男子這般愛慕,她心中並沒有多少羞澀之意,卻滿布驚慌。她慌亂的搖著頭,語無倫次道,“沈大人,我、我並沒有那番心思。以大人京中美譽,必、必能得如美眷。我先告辭了……”這話說完,她轉身便朝著帳簾處跑去,慌張的便是連腳邊的食盒都忘了帶走。
衛靈秀沒頭沒腦的在營地裏跑著,頗繞了些路才尋到自己的帳子,便一頭紮了進去。方才被涼風吹了一陣,心頭總算是清明了一些,此時心裏卻愈加不安。
她萬沒想到,沈泊舟竟對自己有這般意思。
這場戰事不知何日才能結束,日後與沈泊舟相處更是不可避免,隻要想到此處,她心裏便開始煩亂起來。
而在此時,仍舊立在帳中的沈泊舟麵上已是一派清冷。
影風小心翼翼的撩了簾子走了進來,低著頭上前。方才自帳外,他已然聽見了帳內對話,如今更是知曉衛靈秀不假思索的便拒絕了沈泊舟。如今見沈泊舟這番麵色,竟又似回到了多年之前一般。
那時的沈泊舟,也如現在這般,是一個瞧上去就覺得寒冷的少年。
“何必這番做派。”沈泊舟冷冷一笑,複又回到條案後坐了下來,“她與霍臨川自是沒有將來,總有一日,她必將全心待我。”
影風心中一凜,低聲應是,上前將手中信件遞到了案上,“大人,這是孫老的信。孫老對一月前伏擊之事十分不滿。”
沈泊舟聞言眸子暗了暗,冷聲道,“要怪便怪賀蘭驍沉不住氣,竟在半路伏擊霍臨川。本能平息的戰事,他非要再一次攪局。北狄王這三個兒子,真是一個比一個更蠢!”(WWW.101novel.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