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6章 第三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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帳內燭火幽幽,將沈泊舟背手而立的身影映在賬上,從遠處看來,竟有幾分蕭索離意。帳外寒氣逼人,帳內竟也似寒潭冰窖一般,影風跪在地上,寒意自膝頭而起,凍得他瑟瑟發抖。
饒是這般,他依舊沒有悔意或求饒,隻是到底年紀小,雖梗著脖子,眼眶裏卻已然含了淚,“……如今咱們要在二王子手下行事,怎能不聽他的指派?幾日後便要爭奪月河灘,他竟讓咱們在其中周旋保其獲勝。霍元帥領兵如神,憑著二王子的能耐,便是十個加起來也不頂用。您這幾日沒日沒夜的勞累,屬下看在眼裏心裏難受。這明明是個法子,便是我師父也是如此交代的,連甘遂這味藥都指點了過來,可您偏偏不肯定主意。
屬下明白,您知道進凜城辦這一批藥材的有那衛家的小姐,不願害她受到牽連。屬下更知道,為著她被狼山部部眾掠走之事,還動用了暗兵,甚至折損一個埋在大齊營中的釘子。這都不傷大局,屬下也不願給您添堵。
可應和二王子拿下月河灘之事卻迫在眉睫,若不能在此贏得二王子的信任,之前所做一切便付諸東流。您便是不想著之前那番苦難,難道也不想著公主……”
“住口!”還未等影風說完,沈泊舟猛地回身將其喝止。
影風一抖,瑟瑟的抬眼看著沈泊舟,隻見他麵色青白,眉宇間竟煞出一股子戾氣,全然不複平日裏溫潤如玉的模樣。
“是屬下僭越了,請主子饒恕。”明白自個兒犯了主子的忌諱,影風幾乎要癱坐在地上,再不敢強嘴,隻強撐著磕頭求饒。孫老雖是他們師兄弟們的師父,卻更似主子一般,平日裏全然不拿他們當做人看。他因靈活乖覺被送到了沈泊舟身旁,不知多少師兄弟們都在羨慕。過了幾年安穩日子,便有些不知道自己個兒姓什麽了,竟然替主子拿起主意來了。想到這裏,他更覺得後背冷汗淋淋。
沈泊舟坐回案後,半響沒有言語,直到一盞茶後,才幽幽開口道,“如今身在營地我不能發落你,便給你個立功的機會,若是事情能辦妥當,這樁事我便不再追究。”
影風聞言,心中一喜,他本以為在劫難逃,如今卻現一線生機,自是要抓住不放。聽得沈泊舟這般說道,忙不迭的點頭應是,隻道自己定然萬死不辭做好主子派遣的差事。
……
……
衛靈秀這幾日在凜城內倒是漸漸安定下來,頭一日還擔憂霍臨川突然遣了人來將她一路送回京城。待到兩三日後,漸漸將這件事拋到了腦後。
第三日過後,啞童的治療便開始微微顯露效果。
這一日施針之後,啞童連比帶劃的告訴她,似乎覺得腦子清楚了許多。便是宋家嫂子等人也說,這一日覺得啞童似乎機靈了不少。不再是旁人說一句話,他且要反應一忽兒。
這幾日衛靈秀在這院子裏住的也十分愜意。
跟隨師父學醫多年,她不是跟著師父在外遊醫,便是慈濟堂和家中兩頭跑,與那些京城貴女過著截然不同的生活,她的生活忙碌而充實。如此時這般,每日裏看著醫書打發時間,隻在辰時與午時兩個時辰給啞童施針,這般悠閑的日子,倒實在是多年不曾有過。
她也是個閑不下來的性子,待到第三日時,便覺得身上骨頭都有些鬆軟,便與宋家嫂子道,院子裏若有身上有陳年舊疾的,都可來尋她診治。
衛家祖上雖清貧,可衛封到底是一部堂官,正二品的大員。也許在當官之初還脫不開那寒門的影子,可衛靈秀是家中幼女,在她前頭還有一兄二姐,這許多年下來,家中早已不是原初那番景象。雖不能與王府侯門相較,卻也有一番氣派。
可凜城這個小院子不同,雖則主人乃是超品的侯爺更是大齊朝唯一的國舅爺,卻沒有一點兒高不可攀的模樣。
三進的小院子,人口簡單,仆婦們雖沒有守著那麽嚴苛的規矩,卻多了幾分人間煙火氣。自從宋家嫂子傳達了衛靈秀的話,便有幾個身有宿疾卻不舍得求醫問藥的下人仆婦前來求她瞧病。
衛靈秀閑暇時給她們瞧病,聽著她們閑話家長裏短,心情格外的舒朗,她自己也頗得這些下人仆婦們的敬重。
隻是這樣悠閑的日子卻並不長久,霍臨川離開的第三天,她正瞅著遠處火紅的晚霞感慨明日會是個大晴天時,來了一隊兵卒。宋長生親自帶隊,滿麵難色的對她說起了營中發生之事。
聽聞自己與宋成喜、褚懷安在凜城置辦的預防傷寒的藥丸子出了問題,衛靈秀大吃一驚,忍不住立時便急急辯解起來。那藥丸子才是自己一粒一粒查驗後方存入箱中封存,怎麽可能出問題?
不用衛靈秀解釋,宋長生自是相信她不會做這種投敵叛國的事情。可他如今不過是個領命前來,哪有斷案的資格?隻得苦了一張臉,對衛靈秀道一聲歉,讓她收拾東西立時便回營地,元帥那裏還要徹查此事。
可如今正是給啞童施針的關鍵時候,她若跟著宋長生回了營地,那之前的診療豈不是前功盡棄。衛靈秀十分不甘,便央求著宋長生將啞童一起帶著……
宋長生未入虎威營之前,也在這院子裏住著,不過兩三年前的功夫,自是知曉啞童的情形。如今聽衛靈秀這般說道,也有些不忍,第二日一早,便自作主張將啞童帶上了路。
啞童這些年因著不會說話,極少走出院子,便有些忘記了凜城的風光。這一回跟著上了路,雖是坐在馬車之中,卻依舊十分興奮,一路上都扒在窗子那裏,一雙眼睛不轉睛的看著外頭。
衛靈秀卻沒這番興致,她心裏惦記著那藥丸子的事情。此前前來凜城的大夫已有三四波,偏偏是她采買的藥丸出了紕漏,心裏雖知道與自己無關,卻依舊有著些許的疚意……
因著有馬車,行路不及騎馬疾馳,早晨出發的隊伍,直到傍晚才到了營地。
一入營地,宋長生便領著衛靈秀直奔霍臨川所在的元帥營帳。
遠處依舊是火燒一般的絢爛的晚霞,那頂紅頂帳子立在晚霞之下,被映襯更加炫目。衛靈秀心頭有些緊張,跟在宋長生之後,狠狠的吸了口氣,這才躬身跟著進了帳子。
一進帳子,便見霍臨川一身軟甲站在刀架之前,衛靈秀見他目光灼灼,不自覺得便低了頭。那邊宋長生已硬著頭皮上前稟報,他自作主張將啞童帶來營地,如今雖然心中發毛,卻也不得不據實報來。
衛靈秀跟在後麵,小心瞧著霍臨川的臉色。
在聽到宋長生提及將啞童帶來營地後,他眼角帶了凜冽,麵沉如水,“你在營中也不是一日兩日了,自去領罰吧。”
瞧著宋長生垂頭喪氣的模樣,衛靈秀有些不忍,便小聲開口,“是草民求著宋大人將啞童帶來的。”她有些不能理解,在凜城時,霍臨川明明也十分關係啞童的病症,怎麽不過幾日,便一點都不顧及了呢?因著又道,“您讓草民給那孩子瞧病診治,如今正在關鍵頭上,草民便求著宋大人將啞童一起帶了來。宋大人是拗不過草民,也是心疼那孩子,若是一定要罰……元帥便罰草民可好。”
她立在帳簾處,微微垂著頭,不急不緩的說著。明明如今麻煩纏身的是她自己,卻瞧不出她為自己擔憂,反而還想著啞童想著宋長生。
可見那事確然與她無關。
隻是軍中紀律嚴明,豈是她求情幾句便能更改的?宋長生心中雖感激,卻明白霍臨川為人剛硬,況且他確實犯忌,便低聲對衛靈秀道,“衛大夫不必為我求情,這樣便是讓元帥為難,既是犯錯便要受罰以明正典刑,這是咱們的規矩。”他對衛靈秀說完這幾句,便又對霍臨川道,“屬下這就去酈將軍那裏領罰。”一邊說著,便退出了營帳。
霍臨川這會兒才看向衛靈秀,聲音倒是不溫不火,“你把前往凜城采買藥丸的過程,詳細給我說一遍。”
他看起來麵上並無多少肅然,衛靈秀心中計較了一下,便將那幾日過程一一道來,“……便是如此,草民頭三日鎮日與宋成喜、褚懷安兩位大夫在一起點數藥丸,隻有最後一日,藥丸裝車之後,草民曾獨自一人前往凜城采買些自個兒需要的東西。”說道這裏,她小心的抬眼兒瞧了一眼霍臨川,這是營中大夫前往凜城後不成文的福利,其實並不合營中規矩。見霍臨川麵上無波,她這才又道:“那藥丸裝車前,草民一個一個的檢查過。況且那一味多出來的甘遂,味苦性寒,便是醫館的學徒都能聞得出來,草民不可能發覺不了。”
時至傍晚,帳內此時已然點起羊油蠟燭,偶有細風滲入帳子,將那火苗吹得有些晃動。霍臨川看著她,見她一雙杏目盈盈,不含半點閃避慌亂,心中不禁微動。
輕而易舉的平複了心神,麵上雖仍是淡淡的,言語間卻溫和了許多,點頭道:“你既這般說法,那藥丸便是入營地後才被人動了手腳,這人定還在營中。”又道,“隻是有一點,如今那人還未被查出,你與宋褚二人依舊嫌疑難脫,也為著讓那人放鬆警惕,我還是得將你禁在你那帳中。還有,啞童既然來了營地,長生也受了處罰,便留他在營地裏住下,左右還是個稚齡的孩子,便讓他住在你的帳子裏吧,還能與我傳個消息,他這般年紀倒也便宜。”
衛靈秀自是沒有不肯,一來為了自己能洗刷嫌疑,二來自個兒的帳子又不是囚牢,便是在裏麵住上幾日不出門,那也沒什麽大不了,況且霍臨川又允了自己繼續醫治啞童,情況比自己在馬車上胡思亂想的要好多了。
霍臨川見她麵色放鬆,便遲疑著又道,“還有一事,恐要你襄助。”
沒想著自己竟還能讓他這般求助,衛靈秀一愣,忙道:“草民定當盡力。”
霍臨川又猶豫了一下,這才緩緩道,“你上回被賀蘭茂劫掠,半路上遇到了我,那會兒我便是剛從狼山部返回。你可知我為何要去狼山部?”
衛靈秀眨眨眼睛,有些意外,卻依舊如實回答,“草民在凜城呆過一年,知曉狼山部與北狄王之間的矛盾。將軍孤身卸甲前往狼山部,想必是要與狼山部攜手共抗北狄王?”
聽她這般說道,霍臨川頷首,這才將問題拋了出來,“兩日前,狼山部的二當家賀蘭茂……便是擄走你之人,遣人送了信來,要與我詳談。他如今已掌握了狼山之眾,將狼山部首領是連渾如囚禁在了部族之中。與大齊交好,享受便利,他倒是十分心動。隻是他還有個條件,便是指名了要你去狼山部給一個人瞧病。你可願意隨我前往?”(WWW.101novel.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