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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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你母親留下的琴!”晉王指著桌子上一把古樸的琴輕聲道:“她是很會彈琴的,你可以不會彈琴,但是一定要知道你母親會彈琴,好歹也得知道琴有幾根弦,要不然也太不像話了!”
徐紹看著桌子上的琴,輕聲道:“我會彈琴。”
晉王詫異地看了看他:“字都不會寫,竟然會彈琴?你彈來我聽聽聽?”
徐紹苦笑道:“小時候學過一點,好多年沒彈了!”
他嘴上這麽說著,可是目光卻一直沒有離開那把琴,他慢慢走到琴的跟前,盤坐下,然後輕輕撥了一下琴弦:“這是絲弦啊?真好”
晉王莫名其妙:“你還說你會彈琴,怎麽連琴弦都要問問?”
徐紹笑了笑,他當然不會告訴晉王,在他的那個年代,絲弦已經近乎絕跡了,一般的琴用的都是金屬弦,隻有那麽幾個人還在手工製作絲弦,但是貴的要死,產出還不穩定:受原材料質量影響太大了!
徐紹拿手輕輕波動了一下琴弦,琴音錚地一聲彈出來,然後他隨意撥動了幾下,輕輕地歎了口氣:“真是好琴……”然後他趴下身子,把耳朵貼在琴上,開始撥弦,然後抬起頭:“琴弦送了些,我得先調調!”
晉王十分驚訝:“你還真懂琴?”
徐紹笑笑:“好歹也學了幾年。”他說著,手法熟練地把琴弦上緊了一點,彈了一下,皺皺眉,又去扭鬆了一點。
晉王饒有興味地看著他調琴:“要說讓我聽曲子,有哪裏調子差著我能聽出來,可是讓我調琴,那可真不行,怎麽聽都差不多,越聽越分不出來高低!”
徐紹道:“這不奇怪,不經過專業的訓練,沒幾個人能聽得出這其中細微的差別!”他一邊說,一邊伸手又撥了一下琴弦:“絲弦可真好,不容易割傷手……”
晉王道:“你又說絲弦,難道你彈的琴沒有絲弦?”
徐紹笑笑:“有的,我的老師送給我一部絲弦琴,隻是那支琴太貴,琴弦壞了也不好配,我不怎麽舍得用……平日裏練習的琴弦是尼龍鋼絲的。”
晉王道:“尼龍鋼絲是什麽東西?”
徐紹笑笑:“一種材料,比絲弦結實,但是彈起來聲音尖利很多,我們那裏特產這個,沒幾個人會做絲弦……”
晉王看看徐紹:“你家還真是個怪地方!”他點到即止,並沒有進一步追問,這讓徐紹很自在:他敢在晉王麵前這麽隨便,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晉王的分寸,要說徐紹身上奇奇怪怪的地方多了去了!但晉王從來隻是點到為止,最多好奇的時候隨口問一句,徐紹想回答了就回到,不想回答他絕對不刨根問底,
徐紹道:“其實尼龍鋼絲弦也挺好,高音能夠上的去,然後也不會因為天氣不好就不敢彈了,那東西皮實!我不願因用部好琴,一方麵是不舍得,一方麵也是保養確實傷腦筋……”他說著,伸出手指有些僵硬地撥了一段曲子,晉王的眼睛頓時凸出來了:“這就是你說的彈了幾年的琴?看你調琴還挺在行,我以為你彈得多好呢!結果彈得還不如我!什麽亂七八糟的!”
徐紹有些不好意思:“好多年沒彈了……”
晉王簡直想翻白眼了:“好多年?你一共才幾歲?學了幾年的琴,然後又好多年沒彈了……你……”
他的話說不出來了,因為徐紹已經開始了一曲新曲子,剛才的磕磕絆絆似乎一下子全都消失了,他端坐在那裏,修長的手指在古琴上撥動,彈的,是一曲晉王從來沒有聽過的曲子
一曲彈畢,晉王呆了好一會兒,這才輕聲問:“這曲子叫什麽名字?”
徐紹睜開眼睛,輕聲答道:“臥龍吟。”
晉王看向徐紹,少年一身白衣,跪坐在琴案一邊,他有些恍惚,眼前的少年,跟他的亡妻越像了,他有時候簡直覺得,或許當日自己的妻子,生下來的應該是個雙胞胎,隻是這一個流落在外了……這個徐紹,很多時候,比他那個死去的兒子,還要更像他的妻子。
晉王輕輕歎了口氣,他已經數不清這是今天第幾次歎氣了:“曲子很好,隻是若不想給曲子改名的話,就不要在人前彈這曲子!”
徐紹垂下頭來:“喏!”
晉王站起身來:“你這麽喜歡這部琴,就把它拿回去吧!記得好好保養,弄壞了我饒不了你!”
這古琴一看就不是凡品,徐紹想要拒絕,可是終究抵不住忍耐了十年的彈琴的*,站起來衝晉王行禮,認真地像晉王道了謝。
晉王擺手道:“你也不用謝我!好好的把琴練練,等去了開封,還要拿琴裝蒜呢!總要讓人知道你愛好多的很,就是不務正業才最好。”
徐紹聞言笑了起來:“那父王可要被人笑話了!”
晉王輕輕笑了一下:“被人笑話,總比丟了命好!這次我帶你一起去,有什麽事兒我還能給擔著點,下回的話你可就要自己去了。”
徐紹聽到此處,終於忍不住抬起頭看向晉王:“大王,您對我太好了,我,我都不我,一,知道如何麵對您了!。”
晉王苦笑了一聲:“你當我沒有私心?你把位置坐穩了,日後才有心思照顧好康兒,還有阿紋……”他說到這裏,又發出了一聲重重的歎息:“我知道你討厭阿紋,我也不喜歡他!可他畢竟是我的兒子,便是看在我如今這般待你的份上,來日若是可能的話,讓他離開這裏吧!他這麽憋下去,早晚要出大事兒!我是做不到了,等我死了,你幫我——”
徐紹心裏有些難過:“父王,好好的,幹嘛說這樣的話?”
晉王歎了口氣:“你當我是隨便說說麽我難道不知道阿紋的脾氣?你都煩死他了吧!若是他日後做了什麽對不起你的事兒,你好歹看在我的份上,放他一馬!還有康兒,他還小呢,我還指望你把他撫養成人呢!”
徐紹看看晉王鬢邊的白發,心中酸澀:“父王,您好好保重身體的話,日後總要親眼看到康兒娶妻生子呢才好呢!”
晉王輕輕歎了口氣:“我知道你是好孩子,不用哄我開心了!”
晉王說著,慢慢踱到太師椅上坐下:“我累了,你回去吧!再過幾天就要出發了,你也準備準備進京的東西。”
徐紹起身向晉王深施一禮,抱著古琴慢慢走了出去。
回到自己的院子,徐紹把琴放好,正要去看看唐涵,卻見黑豆一臉驚惶地跑進來:“世子,大郎方才又發病了,現在喘不上氣呢,情況看著不太好,您要不要過去看看?”
徐紹聞言,猛地站了起來:“又發病了?叫醫生沒有?”
黑豆道:“醫生已經到了,用了針,隻是他說這次情況格外糟糕,能不能撐過去全看天意了。”
徐紹臉色大變,急忙站了起來匆匆朝西跨院跑去,他才一進門,便聽到唐涵焦急的聲音:“王醫生,難道就沒有其他辦法麽?每次都要紮這滿頭的針,我看著都心慌。”
王醫生蒼老的聲音傳過來:“小郎君年紀太小,腸胃又差,吃不得藥,況且這心疾也不是吃藥能治得好的。”
徐紹朝著床邊看過去,隻見康兒的乳母正緊緊地抱著他,小小的孩字胸口上,明晃晃地紮滿了針,小家夥臉色發青,呼吸十分微弱。
徐紹看的心驚,而那老醫生看到徐紹進來,忙跪了下來,徐紹擺手道:“你起來吧!康兒的情況怎麽樣?”
老醫生十分緊張,顫巍巍地說:“小郎君身體虛弱,而且這心疾犯起來太凶險了,能不能熬過去全看老天的意思了!”
唐涵帶著哭腔喊道:“全看老天的意思,那還要你做什麽?前陣子好幾天才犯一次,這幾天怎麽反而厲害了?你這怎麽治的病,為什麽越治越厲害!”
老醫生頭發都白了,聞言更是緊張,伸出袖子擦擦頭上的汗:“世子,天氣越來越熱,而且小郎君也長胖了些,所以喘氣也好心跳也好,越發的累……非是我不用心——”
“你不用說了,我明白的!”徐紹打斷了醫生的話,伸手將他扶了起來:“老先生不要這般害怕,我知道不是你的錯,康兒上次發病,若沒有您,隻怕他已經不在人世了!他這毛病本就難治,想要根治更是難之又難,您盡力而為便是了!”
老醫生聞言,噗通一下子又跪了下去,連連磕了幾個頭:“多謝世子體諒,多謝世子體諒!”
徐紹擺手道:“好了。您先看孩子吧!這陣子也是辛苦您了。等康兒長大了,我可要讓他每逢年節去看您呢!”
那老醫生見徐紹通情達理,心頭大石放下,顫巍巍地走到乳母身邊,伸手把另外幾根針調整了一下,然後小聲跟徐紹介紹說:“其實小郎君的情況比一開始估計的好多了,原本像這樣的孩子,最難熬的就是才出生的那幾個月,虧得世子身邊的諸位照顧的周全,沒日沒夜地守著,但凡有不對便叫我過來……換了一般人家,恐怕……”
老醫生原本就隻是朔州城裏的普通大夫,因為晉王府裏沒有擅長治療心疾的太醫,所以才從朔州城裏請了這位過來,這些日子住在晉王府,隻要孩子有問題隨叫隨到,老頭子也是過的戰戰兢兢心驚膽寒,他本就是民間的大夫,哪裏過過這般提心吊膽的日子:正經的皇孫龍子,這要是出了點事兒他哪裏賠的起?這會兒聽到徐紹說的提亮,他情緒放鬆,一不小心就說禿嚕了,趕緊閉了嘴,專心致誌開始調整銀針。
銀針雖然細,但紮在身上是肯定疼的,更別說才一個多月大的孩子,小家夥小臉皺成一團,吭吭唧唧地想要掙紮,無奈力氣太小,掙紮了兩下便放棄了,然後輕輕地哭了起來,那哭聲依然小的很,不比貓叫聲大多少,老大夫小心翼翼地把幾根針拔出來,然後換個地方又插進去,小聲對乳母囑咐道:”抱緊了小郎君,可別讓他碰到針!
徐紹在一旁看到,也是真心覺得老頭兒聽不容易,輕歎了一聲:“老人家,您盡力吧!若能讓這孩子平安地長到周歲,我便寫推薦信讓你的兩個孫兒進並州的府學,若您能讓這孩子長到三歲,我便再另送您五百畝田地!便是孩子命不好……也怪不到您頭上!”
老大夫站起身來反身跪下,衝著徐紹連連磕頭:“多謝世子,多謝世子!我便是拚了老命也要把小郎君治好,我也不要什麽田地,隻要您能讓我的兩個孫兒上府學,我在家裏給您立長生牌位!”
徐紹安撫了醫生,衝唐涵道:“阿涵,你跟我來一下。”
唐涵道:“又什麽事兒?若沒什麽要緊的,我等康兒醒了再走。”
徐紹皺皺眉:“是要緊事兒!”
唐涵這才有些不情願地站起身來,跟著徐紹走了出來。
兩個人一前一後,很快回到了唐涵的院子,徐紹走到八仙桌旁的椅子上坐定,唐涵反手關上門,臉色十分不好:“你幹嘛非要我離開?康兒現在的情況那麽糟糕,我不盯著不放心!”
徐紹輕歎道:“你這幾天一直在康兒那裏,我幾次找你想要跟你說話,都沒機會。今天非要叫你出來,也是不想你在醫生那裏影響他治病,老醫生歲數那麽大了,你別嚇他了!”
唐涵的眼圈頓時紅了:“你這叫什麽話?怕我嚇到旁人,難道就不想想我心裏多害怕呢?那孩子一犯起病來,出氣多進氣少……也就是你事不關己不在乎,這才說得輕鬆!”
繞是徐紹這陣子心髒已經被唐涵千錘百煉的快要成金剛心了,這會兒也忍不住了:“事不關己?你覺得我是因為這孩子不是自己的骨肉所以不在乎他的死活?”
他猛地向前走了幾步,一把托起唐涵的下巴,逼著他看向自己:“阿涵,你看著我,我問你,你現在說的,是真心話?”
唐涵看了他一眼,把眼神移開,卻依然嘴硬:“有什麽真心假意,難道你還能把那孩子當做自己親生的一般看?”
徐紹聽了他這句話,忽然笑了起來,他甚至覺得有些荒謬:“你是覺得,除非我把這孩子當做自己親兒子,一天十二個時辰時時看著圍著,跟你一樣恨不得替這孩子死,這才是算是做足了?又或者其實你也知道自己是胡說八道信口開河,但隻要痛快,你就可以隨便拿來說我?前幾日父王說,簡直搞不懂到底他是那個徐紹的親爹,還是我是另一個徐紹的兄弟,我為了他的孩子忙裏忙外,為了他的心上人抓心撓肝——我跟父王相處的時間才有多少?他卻能明白我是什麽人!而你呢……”
“我恨不得把心掏給你,可你呢,你可有半分在乎我會不會難過?”
徐紹猛地鬆開了唐涵的下巴,往後退了兩步,上下打量了一番唐涵:“你很累,是吧,每天又要為了償還對你那個阿紹的情去關心康兒,又要為了對青梅的承諾各種照顧青果,同時還要為了對我這個沒眼色的家夥虛與委蛇——累的要命了,是麽?”
徐紹猛地轉過身去:“我三天以後要跟父王去開封,走之前會跟母妃打招呼讓她多多照看著你這邊!你有什麽事情直接找她就行。另外,你也可以好好想想以後了……我答應了要養你一輩子,自然不會失信,你用不著在我身上多花心思了!”
他說著,大步走了出去。
六月的陽光十分耀眼,徐紹走在院子裏,抬起了頭,眼睛眯成了一條縫:他覺得眼睛有點酸,有那麽一刻,他很想回過頭去,看看唐涵是不是追了出來看看他是不是正在看著他,可他終究沒有回頭。
他真的已經累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