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我和利伊的訂婚日期，足足還有一個月。伊莎貝爾行蹤不定，魔界之森又那麽廣闊，我們已經做好了根本找不到她的心理準備。沒想到她竟然這麽早就來到了魔王之城。

    還帶著這個世界的尤裏烏斯一起來了。

    這個超級粘人的尤裏烏斯！

    我企圖奪回衣角……

    沒有扯動！

    蒼藍色的眸子眨巴眨巴看著我，少年一臉期期艾艾，絲毫不介意另外兩人的目光，執著固執地揪著我衣角。我向前走一步，這家夥也黏糊糊地亦步亦趨，隻差具現化一條尾巴猛搖了！

    我偏頭望過去，視線對上……少年朝我露出個軟萌的笑容……

    我：“……”

    尤裏烏斯這套，我簡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半晌我無奈放棄，任憑他像曾經無數次那般粘我。

    魔王之殿的王座上，魔王老爹正饒有興味地看著這一幕。一旁的伊莎貝爾神情複雜，似乎想說什麽，最終還是僅僅朝我笑了笑：“不過兩年未見，奧菲爾你就要嫁人了。”

    我還沒有回答，扯著我衣角的少年已經糾正：“隻是訂婚啦！”他回過頭來，彎眼望著我。明明還隻是個小孩子的模樣，那眸底深處卻仿似蔓延了數不清的黑影。

    ——“是吧？姐姐？”

    我定定地看著他。

    隨即我淡定地扭頭看向伊莎貝爾：“是的，下個月不過是訂婚。”然後拂開少年，我來到魔王老爹的王座之下，露出手背上與巴洛亞簽訂的主仆契約，抬頭看著他。

    “為什麽要強迫巴洛亞哥哥和我簽訂這個？”

    似乎是沒料到我會直接來詢問這個，魔王陛下揉了揉額頭，蒼白臉上卻不動聲色，避重就輕：“這是巴洛亞自己的選擇。”

    “不，這不是巴洛亞的選擇。”

    我捂住手背上的契約，直直對上他的視線，半晌才輕聲道：“這是你對我的不信任！”

    “奧菲爾！”伊莎貝爾開口，示意我不要再說了。

    我輕呼口氣，挺直了背脊，麵向一言不發的魔王陛下：“依魔族的規矩，魔族王位繼承人在訂婚之後，就有資格參與政務了吧？”

    “的確如此。”

    戴肯陛下淡淡回答。

    “我會向所有人證明，我是個不需要靠老爹，合格的魔族未來女王！”

    撂下了狠話，我轉身就走。

    魔王大殿上的守衛都噤若寒蟬，我餘光還看到多利艾道爾總管摸出了手帕，忍不住頻繁擦著額角的汗水。跨出了厚重的黑色殿門，踩在宛如鮮血的紅地毯上，我正準備回臥室時，不遠處昏暗的走廊燭光下，巴洛亞高大的身軀抱著重劍斜靠在牆壁上。

    他察覺了我的目光，偏過了頭來，猩紅眸裏一反往常，眸光幽暗至極。

    牆壁上火把忽明忽暗，少年高大的影子扭曲不已。

    許久後，他才一臉麵無表情地離開牆壁，站直了身子，冷哼一聲，扔下一句“真是愛多管閑事的公主殿下！”後，就搖搖晃晃地杵著他的重劍離開，很快消失在了走廊拐角處。

    空氣中有一絲淡淡的酒氣。

    循著酒氣，我有些擔心地想跟上去時，身後傳來了腳步聲。我回頭望去，就見尤裏烏斯追了上來。

    看到了我的身影，少年在昏暗的魔殿走廊裏站定，兩邊牆壁上的火光襯得他通身橘紅，仿似有焰火在燃燒一般。

    “姐姐！”他輕軟喚我。

    “怎麽了？”

    我定了定神，剛想繼續說些什麽時，走廊盡頭就過來了一個侍女，向我行禮後，表示她依照多利艾道爾總管的吩咐，前來帶領尤裏烏斯殿下前去剛收拾出來的房間休息。

    尤裏烏斯很快跟著侍女離開了，我按了按額頭，總覺得心裏不太踏實。收斂了亂七八糟的思緒，我走到了巴洛亞消失的拐角處，空氣裏的酒氣早已散得一幹二淨，目光所及全是逼仄的走廊，根本不知道他走了哪條路。

    手指摸著泛舊的牆壁，陰暗潮濕的城堡，就算常年有火光照耀，牆壁也泛著冷氣。我想了想，還是決定先回臥室休息，巴洛亞的事以後再說。

    畢竟他現在最需要的就是個人空間。

    回到了臥室，我剛關上門，空無一人的房間裏，就響起了七大罪如影隨形的惡魔之聲——

    “歡迎回來，吾之暗黑公主殿下。”

    我充耳不聞，轉身關上了門，隨後把自己扔進了厚厚的床被之上。

    虛無縹緲的聲音似陰魂般纏繞不休。

    穿透了空間，直達心裏。

    “憎恨吧膨脹吧蔓延吧！原罪才是最美味的盛宴……”

    “閉嘴！”

    我猛然翻身起來。

    房間裏安靜了下來。

    就在這個時候，我似乎聽到了什麽動靜，扭頭望過去，就見房間的角落，如水紋一般**開來，漸漸顯露出了一個身影。來人輪廓由模糊轉為清晰，我瞪大了眼，那個少年朝我露出笑容，聲音溫軟：“姐姐。”

    “空間……魔法？伊莎貝爾教你的？”

    少年邁步過來，立於我的床邊，明明如今身高比我還矮一個頭，卻生生散發出了長大後才有的那種氣勢。

    他雙手撐在了我的身前，直對上我的雙眼，神情莫名。

    就著這樣的姿勢一動不動，許久後，少年方才抽身而起，隻是隨意地坐在了我的床沿，有一搭沒一搭地晃著腳。

    “姐姐……”

    許久後，尤裏烏斯方才低低開口。

    他偏頭過來，蒼藍眸子一眼不眨地盯著我，如今尚還年幼的嬰兒肥臉上，帶著顯而易見的不解茫然。

    “明明……”他含糊了一句，才繼續，“為什麽……還要和別人訂婚？”

    我十分坦然對視他：“魔龍兩族聯姻，不好嗎？”

    這句話似乎意外地點燃了他的怒火，眸裏壓抑著翻滾的情緒看著我，少年咬了咬唇，神色數變。許久後，他才長舒口氣，整個人鎮定了下來。

    尤裏烏斯用著異乎冷靜的語調，對我緩緩開口：“姐姐，你已經不需要刷好感，不需要完成任務了。那麽魔龍兩族聯姻，有必要嗎？”

    我猛然看向他！

    這個跟隨我輾轉了數個世界的少年，此刻眸子裏是我從未見過的冷漠。

    他一字一頓。

    聲音輕軟得我差點聽不清——

    “已經替你打破了囚禁你的桎梏，不再需要聽從別人命令，去刷人好感……為何結果依然是這樣？”

    一陣戰栗從脊椎處直衝向頭頂。

    我瞪大了眼，極力想冷靜下來，但是尤裏烏斯的這些話不停旋轉徘徊在我腦海之中，最終定格在了上個世界最後一幕……

    神龍爆裂成一片金光，漸漸消散在虛空之中。

    本身由無數程序代碼構成的遊戲世界，由遠及近，盡數坍塌，回歸為了最原始的數字……

    然後。

    係統的電子音，再也沒有響起。

    “……是你……摧毀了遊戲中樞？”

    我艱難開口。

    他冷靜地注視著我。

    “這才是真實的世界。”

    我茫然看著他。

    少年的眸子裏似乎有火焰燃燒——

    “姐姐，在這裏，你的情感，由你自己掌控！”

    我動了動手指，偏頭越過他的肩頭，看向臥室的外麵。

    窗外已是一片黑夜，屬於魔族的狂歡之夜才剛剛來臨。遠處魔族廣場上，三三兩兩的魔族人聚集在一起談笑，旁邊的魔族酒吧燈光照亮長夜……

    我神思有些恍惚。

    什麽拒絕和伊莎貝爾前往人類世界生活，留在這裏做魔族公主……曾經以為是自己自由選擇的結果，現在看來，也不過是逃離遊戲劇本後的另一個劇本——尤裏烏斯劇本！

    ……這巨大的鳥籠！

    我一把揪住這家夥的衣領，壓抑著極大的怒火：“什麽真實的世界！什麽自由掌控情感！尤裏烏斯，你根本就是毀了我唯一回家的希望！你殺死了神龍殺死了係統更摧毀了遊戲中樞！把我拖進了這個囚牢！”

    尤裏烏斯一動不動，任憑我揪著他的衣領。隻是用異常冷靜的眼神注視著我，蒼藍眸子裏倒映出我的影子，絲毫不起波瀾。

    這個時候我才發現這個人陌生得可怕！

    每個世界遇到的他，性格都並不相同。

    他曾經批過阿斯特拉德馬甲，批過克洛姆馬甲，批過希洛馬甲……那會不會尤裏烏斯……也隻是他的馬甲之一？

    那真正的他……到底是誰？

    宛如燙手一般，我猛然縮回了手，忍不住往後退了好幾步，直到抵到了床頭。

    這個空間突然微妙地寂靜了下來。

    然後那個猶如惡魔的誘惑之聲再次在我心底響起——

    “就是這樣吾之暗黑公主殿下……摧毀吧！把所有一切都摧毀吧！讓大火燃燒整個世界！讓洪水淹沒所有土地！讓所有人都臣服於你的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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