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身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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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青葙一時沒反應過來,笑著問:“九娘怎麽了?”

    徐媽媽躬身上前,道:“誠意伯府的九姑娘昨夜懸梁自盡了。”

    聲音不大,卻很清楚,猶如晴天霹靂,震得宋青葙的腦子一陣眩暈,呆愣了半刻,宋青葙才意識到徐媽媽話裏的意思,驚問道:“昨天我們走時九娘雖然不舍得可也不像要尋死的模樣,到底怎麽回事?”

    徐媽媽歎口氣,“……丁夫人身邊的婆子說夫人身子不爽利,不見客,接過點心道了謝。我說給九姑娘磕頭,婆子不太情願,還是領我到了九姑娘院外,也沒讓進去,是丫鬟出來接的點心。丫鬟送我出門時,我使銀錢打探了兩句,丫鬟就竹筒倒豆子,什麽都說了,說是丁夫人不讓九姑娘出嫁了,要悔親。”說著取出黃梨木的匣子,“沒見著麵,也就沒送出去。”

    鍾琳打開匣子,將青金石手串還給了宋青葙。

    宋青葙問道:“明兒發嫁妝,後天九娘就出閣,怎麽事到臨頭竟反悔了?”

    徐媽媽道:“聽說丁夫人昨晚接到封信,好像是丁大爺來的,丁夫人看完就把個粉彩的茶盅摔在了地上,罵姓李的不是玩意,不好好管教自己的兒子;罵完就哭,哭丁家以後再沒有出頭之日,好好的兒子瞎了一隻眼,以後怎麽光宗耀祖,又說把自己好好的閨女嫁給李家那個畜生不就是為了兒子,現在兒子被毀了,不能白白把閨女填送進去……九姑娘聽說這番話,哭了大半夜,後來借口睡覺,把丫鬟都攆出去。丫鬟不放心,守在外麵,果然沒一會,聽到椅子倒地聲,就砸門闖了進去。”

    宋青葙忙問:“九娘現下如何?”

    徐媽媽搖著頭說,“那丫頭說活著,可九姑娘一整天不吃不喝不哭不鬧,除了有口氣,跟死了也沒多大差別。丁夫人也不上心,怕丟人,連郎中都沒請一個。”

    鍾琳怒道:“丁夫人太可惡,哪有這樣做爹娘的,連閨女死活都不管。”

    宋青葙也是一肚子氣,問道:“李總兵的兒子怎麽樣,為人很差?”

    鍾琳搖頭,“沒特意打聽過,要不是九娘要嫁過去,我還不知道有這號人。”

    徐媽媽猶猶豫豫地開口,“不怕夫人跟奶奶打嘴,李家的兒子簡直不是人……見個漂亮的就挪不動腿,據說家裏有姿色的丫頭都讓他糟蹋了個遍。因為名聲太差,一直到二十四歲那年才強娶了四川一家大戶人家的閨女。洞房那夜,非拉著新娘跟陪嫁的丫頭同床侍寢,新娘苦於她爹要仰仗李總兵吃飯,流著淚答應,那丫頭卻是個剛烈的,當晚就撞死了。這事丁大爺都知道,也寫信跟他爹娘說過。”

    宋青葙驚訝得張開嘴巴半天合不攏。

    鍾琳氣得滿臉通紅,幾乎要罵娘,“丁夫人竟要把閨女嫁給這個畜生?這兒子就這麽金貴,閨女就這麽不值錢?九娘早知道就不應該答應。”

    宋青葙低聲歎道:“想必丁夫人瞞得緊,九娘未必知道,出了這樁事之後,才露出風來的。”

    徐媽媽點頭道:“正是這個理兒,九姑娘許是寒了心……丁家女兒多,男丁可就一個,看得跟眼珠子似的。”

    誠意伯不得聖恩,這些年一直抑鬱不歡,就把振興家族的希望寄托在唯一的兒子身上。

    勳貴子弟極少走科舉之路,丁大爺文采平平,沒有本事謀得一官半職在皇上跟前露麵兒。誠意伯便想出個劍走偏鋒的招數,他跟李總兵有過一麵之緣,索性將兒子送到四川軍營,謀得一點半點軍功,到時再回京城,怎麽也能在五軍都督府或者五城兵馬司混個職位。

    丁大爺在武學上也是稀鬆平常,再說軍功哪那麽容易得?

    誠意伯前後給李總兵送了不少銀子,更不惜把親生的閨女嫁過去,用來交換兒子的前途。

    可惜,丁大爺別的天分沒有,在眠宿柳上麵卻無師自通,整天跟李總兵的兒子混在一起浪跡於各家暗娼私寮。

    這不就出了事,兩人酒後爭搶一歌妓大打出手,李總兵的兒子拿刀子捅傷了丁大爺一隻眼。

    官員代表著朝廷的顏麵,哪朝哪代都不會用瞎了一隻眼的人。這就意味著,丁大爺的前程已沒了指望,而且親事也難了。

    丁夫人又氣又怒,哪裏還肯把閨女白嫁過去?

    丁九娘自殺,不單是因為悔親,更多是因為親生爹娘對自己的態度吧?明知道前麵是火坑,還欺瞞說是個福窩,硬推著她往裏跳。

    兔死狐悲,九娘落得這樣的下場,十娘跟著心寒,趁徐媽媽進府的機會,買通小丫鬟讓她把真相說出去。

    小丫鬟得了兩方的銀子,加上本就對丁夫人作為不恥,便絲毫不隱瞞,把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全說了。

    宋青葙商議鍾琳,“該怎麽辦,好歹去看看九娘,寬寬她的心,她求死一次,說不定還有第二次。”

    鍾琳很是爽快,“等我換件衣服,梳梳頭就過去。就說聽說九娘病了,過來瞧瞧,看重不重,別耽誤出閣。”

    兩人打定主意,鍾琳又吩咐丫鬟找了些人參燕窩等藥材仍是裝了兩匣子,正要讓人備車。

    徐媽媽攔住兩人,笑道:“夫人跟奶奶都是急性子,這都午時了,好歹吃過飯再去。”

    宋青葙想想也是,去丁家一來一回,加上說話,怎麽也得一個時辰,丁家也不可能留她們吃飯,倒不如填飽肚子再說,反正不差這一會半會兒。

    小廚房已做好了飯,因宋青葙來還特意加了兩道菜。

    宋青葙也不客氣,跟鍾琳一道吃了飯,又等鍾琳喂飽孩子,洗漱一番。

    臨出門時,她才想起來答應過秦鎮回去吃午飯,可現在這時辰就是特特地趕回去也晚了,何況到底九娘的事更緊急些。

    沒辦法,她隻得讓鍾琳找個小廝到望海堂報個信。

    又惹得鍾琳一通笑話。

    仍是丁夫人身邊的婆子接待的。

    婆子說話很客氣,“夫人突然犯了舊疾,正休養著,勞兩位夫人白跑一趟。”

    鍾琳便笑道:“才剛聽徐媽媽說過,夫人許是操辦親事累壞了身子也是有的,我們就不打擾夫人了。因聽說九娘也病了,不知是什麽病,請了大夫沒有,能不能耽擱後天上轎?”

    婆子支吾著答不出來,隻道:“想必也是累的,或者受了點涼,倒沒什麽大礙。”

    宋青葙接茬道:“既然來了,我們就過去看看,也好放心。”

    婆子給旁邊的丫鬟使個眼色。

    丫鬟掀簾進屋,很快回來,俯在婆子耳邊嘀咕了幾句。

    婆子如釋重負,笑道:“兩位夫人想得真周到,九姑娘有兩位做朋友,前生修來的福氣。我這就帶夫人們過去。”

    丁九娘躺在床上,臉色蒼白,神情憔悴,兩隻眼睛空茫茫地不知道看著哪裏。十娘坐在床前的矮榻上,眼睛腫的跟核桃似的,見到兩人,不曾開口,淚水就嘩嘩地流了下來。

    宋青葙安慰般拍拍她的臂,“九娘怎麽樣了,好點了嗎?”

    十娘哽咽著說不出話,一個勁兒地搖頭。

    鍾琳已上前握住丁九娘的手,使勁攥了下,“九娘,是我!”

    丁九娘麵無表情,仿佛根本沒有沒聽見。

    鍾琳揚聲再叫,仍是沒有反應。

    十娘擦擦淚水,抽泣著道:“一整天都是這樣,水米不進,什麽反應都沒有,就像丟了魂似的。剛才辛媽媽還說,現在陽氣太盛,等半夜三更的時候,給九姐姐叫叫魂。”

    辛媽媽是丁九娘的乳娘,一手把丁九娘帶大了。

    宋青葙也走到床邊,突然伸手重重地掐了丁九娘手臂一下。丁九娘吃痛,眸光轉向宋青葙,淚水慢慢地溢了出來。

    宋青葙低聲道:“去年這個時候,我也想過死,沒爹沒娘,平白無故地被人辱了清白退了親,還被祖母伯父趕出家門……你比我強,至少有十娘照顧著……後來我就想,我又沒做錯過什麽,憑什麽讓我死,為什麽那些壞人不去死?越是沒人疼沒人愛,我越要好好活著,讓他們擦亮眼睛好好看看。九娘,你想想看,如果真死了,傷心的會是誰,流淚的又會是誰?”

    淚水極快地順著丁九娘的臉頰滑下來,瞬間打濕了墨綠色的枕頭。

    宋青葙掏出絲帕一遍一遍地替她拭著淚。

    過了好久,丁九娘才停止哭泣,將目光投向十娘,嘴唇蠕動了下。十娘連連點頭,吩咐丫鬟道:“將廚房溫的米粥拿過來,還有人參雞湯也備著。”

    鍾琳鬆口氣,點著九娘道:“你呀,平常挺聰明的,怎麽就想不開了,天大的難事說出來,不是還有我們?”

    話音剛落,丫鬟端來米粥,十娘接過碗,一勺一勺喂給丁九娘。丁九娘傷了喉嚨,吃得很緩慢,但仍支撐著喝了大半碗。

    宋青葙囑咐十娘,“要有什麽事,盡管打發人跟我們說。楊二奶奶帶孩子不得空,你直接讓人去簪兒胡同找我。”又看向丁九娘,“你隻管養好身子,什麽名聲、麵子都是虛的假的,說出去好聽的,可身子是你自個的,糟蹋壞身子,受罪的是自己,誰都替不了。要是真想不開,就去三聖庵住上一陣,慧真師太是有大智慧之人。”

    丁九娘點點頭,無聲地對十娘說了幾句。

    十娘道:“姐姐說你們兩個都是忙人,不多耽擱你們了,姐姐想開了,不會再犯糊塗。”

    鍾琳惦記著孩子,便不客氣,細細叮囑了十娘一番,起身告辭。

    出了角門,宋青葙赫然看見街對麵站著一人。那人身材高大,目光淩厲,穿鴉青色的長衫,秋風揚起他披散的發梢,更添幾分桀驁不馴。

    宋青葙莫名地心虛,不敢承接他的目光。

    鍾琳朝秦鎮福了福,低聲對宋青葙道:“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這大半天了,該算是兩年不見了吧?”

    宋青葙低低回過去,“狗嘴吐不出象牙來。”

    本來宋青葙是坐鍾琳的馬車來的,現在既然秦鎮帶了馬車來,宋青葙不好不坐,隻得硬著頭皮走過去。

    秦鎮沒說話,將她扶上車,自己騎馬隨在車旁。

    透過搖晃的窗簾,宋青葙瞧見秦鎮的側麵,臉頰瘦削,鼻梁挺直,嘴唇緊抿著——宋青葙吃不準,他是不是在生氣。

    馬車走出去老遠,宋青葙驀然發現,這並不是回家的路……(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