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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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章

    明日就要護駕會京了,傅榭帶著禁軍的幾個高級將領去覲見罷承胤帝。

    承胤帝今日難得不醉,懶洋洋地被美姬從錦榻上攙扶起來,眨了半天眼睛才看清楚前方玉樹臨風的傅榭,打了個哈欠道:“我說小榭啊,你整日打扮得像隨時都能去讓姑娘家相看,這是何用意啊?”

    聽到陛下稱一向肅然正經的殿帥為“小榭”,傅榭身後那幾個禁軍統領不由莞爾,接著又聽到陛下說殿帥“整日打扮得像隨時都能去讓姑娘家相看”,那幾個禁軍統領不禁笑出聲來了——殿帥生得好看,隨便穿個潔淨衣服就像著意打扮過,他們幾個也羨慕呢!

    傅榭滿臉黑線:“……陛下……”

    承胤帝忙道:“好了好了,說正事吧!”

    剛從魯州行宮的寶象樓出來,迎麵就遇到了帶著幾位尚書和侍郎過來的宰相崔成珍。

    崔成珍原本含著笑意正與親信說話,抬頭見是傅榭,臉上的笑意一下子僵在了那裏,頗不情願地看向傅榭。

    傅榭麵色如常,向崔成珍行了個禮,又和各位尚書侍郎寒暄了一番,這才在一群武將的簇擁下揚長而去。

    按照繼母崔氏那層關係,他該叫崔成珍一句“舅舅”的,隻是他和崔成珍早已撕破了臉,能維持著彼此的體麵就行了,也不必親親熱熱假作親近。

    崔成珍都走到寶象樓前了,卻轉身惡狠狠看著傅榭高挑挺拔的背影,臉上顯出一抹獰色。

    這幾位尚書侍郎都是他的親信,都默不作聲也立在那裏。

    片刻後戶部尚書錢世忠上前一步低聲勸誡道:“成公,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傅榭如今深受陛下寵信,傅皇後有娠,傅遠程重新控製了鎮西將軍府,傅氏一族風頭正勁,您稍安勿躁。”

    崔成珍冷哼了一聲,臉上漾起溫馴的笑意,抬腿進了寶象樓。

    傅榭這邊繞過靜水閣之後,禁軍統領隋大義上前一步,低聲道:“殿帥,宰相大人似乎不懷好意。”

    “是麽?”傅榭鳳眼微眯,嘴角微挑,“拭目以待吧!”

    隋大義答了聲“是”,往後退了一步。

    傅榭一行人剛出了宮門,傅安傅靖就牽著馬迎了上來:“公子,現在就回府麽?”

    傅榭正要說話,一個青衣小太監小跑從宮門裏趕了過來,氣喘籲籲行了個禮:“稟殿帥,永壽長公主給您的信箋!”

    說罷,他雙手高高捧起一個灑滿金粉香噴噴的疊成同心方勝的信箋。

    傅榭:“……”

    禁軍眾統領也都愣住了——有這麽明目張膽追求有婦之夫的公主麽?陛下家的血統果真彪悍啊!

    小太監見傅榭不肯接,“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淚流滿麵嘶聲道:“殿帥,長公主說了,您若是不肯收這封信,那奴才就活不成了……”

    傅榭神色不變,招手叫來了傅靖:“有人冒長公主之名,玷汙的清譽。拿了我的名刺,帶著這位小公公去見都察院孫大人。”都察院左都禦史孫正明是他爹的親信,如果小太監果真冤枉的話,孫正明自會保下這個小太監的性命。

    傅靖擺了擺手,兩個如狼似虎的禁軍就上前用手巾塞住了小太監的嘴,拖著他離開了。

    回到府中,傅榭剛在外書房坐下,還沒來得及喝口水,傅寧就進來回報:“稟公子,小許總管來了!”

    傅榭端起茶盞抿了一口方道:“請他進來吧!”

    許立洋很快就走了進來,利索地給傅榭行禮。

    傅榭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一眼便辨認出許立洋青色外袍交領裏露出的正是白綾襖的領子,不由有些鬱悶地垂下眼簾,端起茶盞喝了一口,卻被熱茶燙了一下。

    他輕輕地“噝”了一聲,佯裝平靜地放下茶盞,沉聲問道:“那個宛雅怎麽說?”

    許立洋恭謹道:“宛雅口口聲聲說不是她主動勾引陛下的,是陛下酒後強要了她;後來奴才讓皇後娘娘的女官楚雅和翰雅來對證,宛雅才承認她趁陛下酒醉,冒充皇後娘娘……”

    傅榭修長的手指在書案上敲了敲:“她想要什麽?”

    許立洋垂下眼簾,道:“她想要的太多了,奴才覺得她有些欲壑難填,就讓她遠遠看了她嫡親兄弟一眼。宛雅現在隻求保重身體,早日誕下腹中胎兒。”

    傅榭沒想到許立洋做的這麽合他的心意,微微頷首,道:“立洋這件事做的好。”

    許立洋又道:“稟公子,您吩咐奴才尋產科名醫和產婆,奴才都安排好了。產婆是兩位,都是汴京極有名的,今日一早剛從汴京趕了過來;至於大夫,您瞧胡春光如何?”

    傅榭想了想,道:“胡春光醫術是沒問題,他這個人怎麽樣?可靠麽?”畢竟是要為他嶽母接生,和阿瓔息息相關,他得細心一點。

    許立洋略一思索,道:“胡春光醫術高明,隻是性格樸實,又頗倔強,堅持自己,在宮裏煎熬多年,今年又卷進了梁昭儀乍孕一案,他說了實話,陛下震怒命人剮了他,奴才憐他為人實在又受了冤枉,便把他保了下來。他無家可歸,便跟了奴才。”許立洋自己心機深沉,卻憐惜那些做事實在為人質樸的人,不但救了胡春光,還因為兔死狐悲物傷其類的緣故,預備給胡春光養老送終。

    傅榭沒想到許立洋還有這份忠厚心胸,不由鳳眼微眯看了過去。

    許立洋身形單薄,個子不高,可是背脊挺直立在那裏,頗有一種青竹般的品格,令傅榭想到了“外圓內方”這句評語。

    傅榭點了點頭,聲音溫和了下來:“你做的很好,有什麽想要的,和我直說。”

    許立洋一愣,抬眼看向傅榭,細長眼中滿是疑惑,片刻後他垂下眼簾:“奴才想追隨公子在這人世間做一番事業,然後隻求得一個善終。”

    傅榭凝視著他:“我答應你,隻要你願意,你和傅靖他們一樣,都是我的家人。”

    他很少向屬下許諾,也很少向屬下做這麽多解釋。

    許立洋聽出了傅榭話中之意,當即心神激蕩,鼻子有些酸澀,眼睛也濕了,他後退一步,向傅榭單膝跪下:“奴才定不負公子信任!”十年前他被爹娘賣進梁州行宮做了太監,刀口發炎將死之際,是公子的一句話換來了大夫的醫治,救了他一命。

    這份恩情他永遠銘記在心。

    在宮中這些年,他親眼目睹了無數太監曾經煊赫洋洋橫行霸道,可是年老失勢後卻無家可歸橫死街頭,他雖然年少得勢,卻懼怕這一天到來。

    公子現在明明白白告訴他,隻要他願意,他就是公子的家人……

    傅榭心情也奇妙地好了起來。他看向許立洋,溫聲道:“你帶著胡春光和那兩個產婆去內院見一見少夫人,她還懸著尋產科大夫這件事呢!”

    許立洋答了聲“是”,起身退了下去。

    傅榭剛端起茶盞喝了一口,傅寧就進來回報:“公子,快到午時了,該去明月樓了。”公子要在明月樓宴請他那一幫禁軍將領。

    傅榭若有所思,把茶盞裏的茶慢慢喝下,這才道:“你去和傅平說一聲,讓他告訴洗春,就說我午飯不回後麵用了,讓洗春和少夫人說一聲。”

    胡春光私下裏稟報他,絮絮叨叨說了半日,說少夫人眼下有黑眼圈,麵色蒼白,把脈時任脈堵塞,太衝脈弱,這都是腎虛的症狀,“腎陽不足即生寒”,所以才會怕冷。’天癸至,任脈通,太衝脈盛,月事以時下,故能有子”,而”腎陽不足,則易致不育”……

    傅榭聽了半日,總算是明白了過來,胡春光話糙理不糙,是告訴他要節欲,免得少夫人被使用過度,將來不好產子……

    傅寧覺得公子這番安排實在是麻煩,卻隻敢腹誹,麵上恭謹地答了聲“是”。

    韓瓔正在和漱冬在內院院子裏踢毽子,見傅平帶著許立洋、胡春光和兩個利利索索的婦人進來了,便靈巧地踢高毽子用手接住,笑盈盈問:“你們來做什麽?”

    許立洋見少夫人一頭烏黑濃發高高挽成一個桃心髻,身上隻穿著月白繡深紅月季修身小襖和深紅色的裙子,襯得高胸細腰利落得很,因為運動小圓臉上粉裏透紅,大眼睛亮晶晶的,與前兩日的憔悴比,真是讓人放心多了。

    他含笑行了個禮,道:“稟少夫人,公子吩咐奴才尋產科名醫和產婆,奴才都帶過來了,您看一看,若是合適明日就送往遼州懷恩侯府。”

    韓瓔好奇地往他身後瞅了瞅,見胡春光身旁那兩個婦人瞧著也不錯,便笑嘻嘻道:“我都不懂。既然你說是好的,那就是好的。”

    她看向洗春,吩咐道:“洗春,去拿三個上等賞封!”

    洗春答了聲“是”,快步去了。

    韓瓔看向許立洋:“可靠麽?”

    許立洋微笑著點了點頭。

    韓瓔想了想,道:“我母親若能誕下男丁,我有個親弟弟,那就太好了。”

    她說著話,往西邊走了幾步。

    許立洋當即跟了過去。

    韓瓔低聲道:“我知曉我爹娘的心,他們是盼著有個男丁將來繼承爵位的;即使這一胎是個妹妹,你交代胡大夫和那兩個產婆,小心侍候我母親,爭取調養好身體。”

    她抿了抿豐潤嫣紅的唇:“隻要身體好,總會有希望的。”韓瓔是真的不想讓父親母親一次又一次失望了。

    許立洋凝視著韓瓔的臉,片刻後沉聲道:“少夫人請放心。”

    韓瓔走近一點,看著許立洋低聲道:“我怕京中侯府我二嬸三嬸插手此事……”

    許立洋聞到了她身上那沁人心脾的清香,心裏有些亂,強自壓抑道:“少夫人放心,這兩位往上麵幾輩,包括她們的親眷來往,奴才都讓人細查過了。”

    韓瓔笑著點了點頭,走到倔裏倔氣四處亂探的胡春光身前,含笑道:“我母親即將臨盆,胡大夫費心了。”

    胡春光雖是太監,對美麗的事物也是很愛好的,當即得意洋洋道:“少夫人請放心,咱家自會小心著意。即使這胎不是男丁,下胎也會是男丁!”

    韓瓔見他如此敢說大話,忙看向許立洋。

    許立洋微微頷首。當今承胤帝當年就是胡春光為太後娘娘小心調養身體誕下的。

    韓瓔這才放下心來,見洗春來了,便吩咐洗春把賞封給了胡春光和那兩個產婆。

    又交代那兩個產婆:“小心侍奉懷恩侯夫人。若是順利,我還有賞賜。”

    產婆緊張極了,唯唯而已。

    中午傅榭沒回來,因為明日就要隨駕乘舟進京了,韓瓔睡過午覺起來便命徐媽媽她們收拾行李。

    見屋子裏有些忙亂,韓瓔便帶著洗春去院子裏散步了。

    今日依舊是天寒地凍,雖然天上太陽燦爛,可是不僅樹木枯枝上的積雪未化,就連青磚小道上結的冰也未化,走上去硬邦邦的。

    見另外兩個小丫頭遠遠跟著,洗春便上前一步,低聲道:“姑娘,姑爺最近兩日白日都不回內院了……”先前公子無論如何忙,都要抽空回來看姑娘一眼,或者盡量陪姑娘用飯的。

    韓瓔臉上閃過一絲陰霾,情緒一下子低落了下來。這兩天傅榭何止是白日不回內院,就連早上也是一大早就出去,晚上也是很晚才回房,而且……他以前一天要好幾次,這兩日卻隻是抱著她睡,連摸都沒摸她;她主動去吻他,傅榭卻總是避開……

    洗春覷了一眼自己姑娘,見她情緒低落,忙道:“姑娘您放心,奴婢已經私下問過傅平了,傅平說姑爺在外麵沒人。”

    韓瓔聞言正在傷感呢,不由“噗嗤”一聲笑了:“我知道他在外麵沒人,你們不要瞎猜!”傅榭每日的內外衣物都是韓瓔親自整理準備的,她在傅榭的中單和褻褲上都灑了些一般女子不會用的薄荷汁子,晚上她湊過去聞過,傅榭身上還是隻有淡淡的薄荷味道,並不曾有別的味道。

    另外傅榭每晚抱著她睡,她能夠感受到傅榭身體的反應,也能猜到他也忍得很辛苦……

    韓瓔如今隻是憂心為何傅榭要苦苦忍著。

    回到堂屋,丫鬟們已經收拾好了行李。

    徐媽媽帶著浣夏小心翼翼地用托盤端著一碗湯走了進來。

    韓瓔一聞到那股怪味就煩,忙捂著鼻子道:“媽媽,我可不喝這些奇奇怪怪的湯,要喝你自己喝!”徐媽媽這是怎麽了,昨日給她燉了什麽核桃仁烏雞湯,今日又給她燉了什麽怪湯?

    徐媽媽笑得眼睛都看不到了:“我可不敢喝!”

    她一邊掀開金邊白瓷湯碗讓韓瓔瞧,一邊道:“今日給姑娘燉的是蓮子烏龜湯,我將洗淨的龜肉切小塊,把蓮子、人參、生薑和蔥切碎一起放入煲內小火燉的,喝了最是滋陰補腎。是許公公讓那個胡春光送來的方子。”

    韓瓔眨了眨眼睛:“太難喝了,我就不喝!”

    徐媽媽勸了半日,見沒辦法哄她喝下,想起自家姑娘最怕姑爺,便威脅韓瓔道:“姑娘,你再不喝,我可要去尋姑爺了!”

    韓瓔滿不在乎道:“哼,我才不怕他呢!”

    徐媽媽氣急反笑:“姑娘,我可真去了!”

    韓瓔居然起身掀開珠簾進了臥室。

    徐媽媽:“……”她騎虎難下,隻得舍了老臉去前麵書房尋傅榭了。

    聽洗春說徐媽媽去外院了,韓瓔不由低頭抿著嘴唇笑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