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謫仙圖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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撇開私情,鬱泱回想起案發前後。那年七月初…
太後興致勃勃的來到廣祿宮,令宮女們展開地方呈上來的女子肖像畫,總共一百餘幅。太後拿走他手中的奏章道:“悶兒,抬眼看看。喜歡南方的姑娘還是北方的?孤看其中幾個極好,你挑挑。”
“朕沒心思。”他視而不見,拿起新的奏章。
“胡鬧。皇帝關心國事是好,可皇帝的婚姻亦是國家大事。你二十二了,孤是一等再等的容了你五年,這次不可再拖了。”
兩個太監迎上來,將案上的奏章全部挪走。他悶悶地斜了身子,靠在椅子上:“先帝二十七才生下朕。”
太後:“先帝南征北戰,哪有時間顧及後宮。今時已不同往日,太平盛世,休養生息,你該把心挪一挪了。”文太後轉向宮女道,“挨個呈上來。”
宮女持畫陸續走過他麵前。
“過。”
“過。”
“過。”
……
沒有一個中意的,或是壓根沒正眼看上一眼。
太後連忙止住他:“陛下若覺得不合適,應當說出個理由來。孤也好給你篩選篩選。”
他牽強撐起一點精神,惜字如金的評點每一幅畫淘汰的原因:“皮膚太白、眼睛太大、唇太薄、穿著太實、粉脂太淺、麵相克夫、生辰八字不合……”
直到班姝像呈了過來,他啞口無聲。
“停!”
是一副女兒遊園圖。畫中景致敷色妍麗,人物卻清淡恬雅,白色縐紗透映身後的粉荷,不知是荷為裙飾,還是裙作畫屏,襯得女兒更顯綽約婀娜。常人斷不敢如此用墨,一筆不慎至旁景喧賓奪主,將人物襯得黯然無光。隻有一個人敢以豔襯淡,淡極而返,始有人比花嬌、獨具神丨韻。
宮女連忙將畫像平鋪在案上。鬱泱木愣愣地看著,眼睛一眨不眨。太後歡喜道:“好好好,亭亭玉立、秀外慧中,孤亦相中此女!”
鬱泱微微顫抖的手觸在畫上,像盲人摸骨。
墨汁落於畫上的濃淡、不同顏料之間質感的差異、下筆力度的大小,皆會微乎其微的改變一張紙的觸感,如模具倒出來的物件一樣,是一種標識。他能從再熟悉不過的觸感中,感知到畫的主人——安逸。
錯不了。哪怕他眼睛出了差誤,指觸出了差誤,但畫像上的鱗漆一定錯不了。
鬱泱似神魂顛倒:“朕要去找他,現在去。”
種了二十多年的仙人掌終於懂得開花了,太後心花怒放道:“悶兒不急,孤這便詔她入宮。”
“朕親自去找他!”鬱泱指著陳甫——一個貼身的老太監道,“收拾行李。”
太後本想阻止,但難得見鬱泱如此興致。想兒子的終身大事若插手過多,他也不高興,索性任他去了。
太後吩咐近身侍女關雀道:“你隨皇帝一齊去,定要把姑娘領回來。出生家資不重要,人清白就好!”
於是快馬加鞭,二十餘日便抵達駱城。《謫仙圖》更是經驛馬連夜運送,早於鬱泱抵達前十天歸還班府,並令班姝做好接駕準備。
鬱泱還未坐定,便差陳甫到班府傳人,約於駱城最聞名的瑤池仙汀酒樓見麵。皇家承包了酒樓,閑雜人等不得隨意進出。
等了半個時辰,班姝敲門而入。他小聲命令陳甫道:“看好關雀,任何人不許挨近來。”
陳甫當即明了,轉到樓下逮住關雀嘮嗑。
廂房裏,他急急問道:“你就是班姝?”
班姝聽聞鬱泱召見自己,穿上了最華麗的衣裳,描上了最精致的妝容,以最美好的姿態赴約。縱觀曆史,何曾有聖上大駕光臨約見預妃的先例。她如何不欣喜若狂,又戰戰兢兢。
庶民不能正視皇帝。班姝靦腆的低著頭,嬌聲嬌氣:“正是。”
“給你畫像的人在哪?”
“…什麽?”班姝懵了一瞬。
“給你畫選妃圖的畫師是誰?”
班姝體察到皇帝的來意並非為她,洋溢在臉上的笑容頓時消失,語氣僵冷:“小女不知。”
“畫從何來?”
“修雲寺的和尚送來的,作者…不知去向。”
他急言急語中帶著不由控製的怒氣,不厭其煩描述道:“…你!你有沒有見過眼瞳是赤色的、個頭與朕相當的人。”
班姝是金枝玉葉,從未有人對她疾聲厲色,誤以為鬱泱對自己厭憎排斥,心情一下落入了低穀,眼裏含著淚花。“晏人的眼睛都是紅色的,見過許多,不知陛下指…指哪一位?”
“眼珠特別紅的,可見了?”
班姝不懂什麽君民之儀,心裏苦悶,哪怕是皇帝也敢反問一二:“陛下並非來找小女的?”
鬱泱不停扣著桌案,迫切得到那人的行蹤。“告訴朕你見過與否?”
至始至終鬱泱都沒令她抬起頭,沒好好看她一眼。她把委屈全數咽進喉嚨,道:“不曾見過。”
他詢問無果,氣悶悶地踢門離開,廂房內立刻傳出班姝嚶嚶的哭聲。他一心在畫上,哪裏顧得其他,叫上隨侍便走了。
依稀記得那天下著大雨,他來得匆匆,走得也匆匆。
鬱泱在床上輾轉反側,恨自己魯莽。若是當時注意到班姝唇上抹有鱗漆,提醒她一二,就能幸免一場災難,悔不當初。
鬱泱想到乏了,淩晨時才昏昏沉沉的睡去,打個小盹兒,就已日上三竿,被院子裏敲鑼打鼓的聲音給震醒過來。
院內,莫追渾身貼滿了黃符,盤坐在竹紮的蓮花座內,懷裏捧著一籃水果,一臉無辜的吃著。他四周插滿了香燭,燒了寫有他生辰八字的錢紙,煙霧繚繞,差點把他熏死。
不知丁鷺從哪給他倒來的一群法師,張牙舞爪的圍著他跳大戲,神神叨叨地念著聽不懂的咒語。
隻見一法師爬上屋頂,舉劍揮舞,撂起盆裏的水向他灑去,然後敲響招魂鑼,麵北大喊道:“安逸!”
“啊哈?”莫追按捺不住搗亂的心理,應道,“老頭,在這呢!”
法師沒有理會他,繼續喊道:“安逸!”
莫追:“嗯哼,聽見了,有話快說。”
法師一臉黑,依然堅持著職業操守喊到第三聲:“安逸!”
“喊什麽呐!在呢在呢!”莫追一邊吃果一邊捧腹大笑起來。
鬱泱在院門口觀望,看莫追那副不正經的模樣,估計還是不成。
孟鳶從外麵回來,走到鬱泱身旁道:“南國的商人來駱城經商,找王知府打通門路,獻上了幾個榴蓮。我知道淵兒愛吃,跟知府要了兩個,令人帶回鹿州。陛下,你要不要嚐嚐。聽說為了保持新鮮,南國商人把整個樹都運了過來。”
孟鳶印象中,鬱泱、鬱淵跟安逸都是極愛吃榴蓮的。每年榴蓮成熟時,南國都會進獻一批榴蓮,鬱淵會分到一個,其餘的會賞給功勞大臣。記得有一年因為榴蓮,安逸還跟鬱淵鬧了一頓。鬱淵也是調皮,綁著安逸吃給他看。安逸哪能把持,苦苦求她賞一口,她愣是不依,直到吃了個幹淨,安逸也沒沾上一口,眼淚都流了出來,發下毒誓:“鬱淵你給我等著,我吃不到的今後你也甭想吃到!”
後來安逸立了一件大功,太後許他三個願望,他第一個願望就是提請南國停貢榴蓮,太後允了,他大仇得報。鬱淵被安逸氣得七竅生煙,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三天三夜不得安寢,到了第四天…第四天安逸就成了他的情敵。
真真是應了那句“男人不壞,女人不愛”的道理。
鬱泱聽罷,劍眉一挑:“統統拿來。”
“好,我去吩咐。”
鬱泱:“包括鬱淵的那份。”
“啊?陛下…”孟鳶不服,“哪有不分給公主的道理,公主盼這口都盼幾年了。”
鬱泱凝孟鳶一眼,深明大義道:“她那是盼榴蓮麽,她那是盼安逸。不要再在她麵前提榴蓮,小心你的駙馬之位。”
“啊?哦。”孟鳶心裏苦。安逸至今還是他的敵手,他心知肚明,自己就是個將就。若不是安逸消失了七年,公主青春不待,不然哪有他上位的份兒。
記得新婚之夜他問鬱淵為何願嫁給他,鬱淵毫不掩飾道:“你跟安逸同舍,想沾沾他留在你身上的花柳之氣。”
那是孟鳶一生中最美好又最可悲的一天。好在如今生米煮成熟飯,鬱淵要修他也不能夠了。孟鳶一度懷疑安逸會巫術,給鬱淵下了蠱,哪怕他花天酒地,另有斷袖之嫌,鬱淵還非要嫁給他。
孟鳶想罷,下意識給鬱泱拿捏肩膀,好心服侍。他是感激鬱泱的,若沒鬱泱鼎力相助,鬱淵那一哭二鬧,太後差點就允了。記得那年鬱泱寫了一萬字的陳詞呈給太後,道盡安逸陋習,將安逸罵得體無完膚。昭告天下安逸身染花柳之疾、有戀屍之癖、玩弄幼童、調戲良家老婦、偷盜少婦褻褲…
字裏行間,怨念昭然若揭。孟鳶自愧不如,想不到鬱泱對安逸的執恨足足勝過他千倍萬倍。
太後看了陳詞後三天茶飯不思、惡心犯嘔,令安逸戴上麵具,從此眼不見心不煩。文武百官聽聞後,對安逸望而生畏、繞道而行。
鹿都隨即掀起一場“聞安色變”的浪潮,招得那些時常圍在安逸身旁的鶯鶯燕燕都避之莫及。鬱泱吐了口惡氣,食欲大增,活活胖了二十斤!聽小太監說,那段時間鬱泱連做夢都在笑。
鬱泱拿到榴蓮轉去了廚房。榴蓮恰好成熟,外殼自然而然的裂開了小口,散發出香濃馥鬱的果味。鬱泱原先不喜歡這個味道,後來喜歡了,因為某種情懷。
鬱泱將果肉掏出來放進搗甕裏,又往裏加了兩個皮蛋、一碗香椿芽,撒了些鹽巴,倒入幾滴香醋,混合搗了起來。
傅譏被他召喚過來,站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恨自己才疏學淺、少見多怪。
鬱泱一邊搗一邊問道:“公堂上你說莫追容易忘事,他忘了多少事?”
傅譏經不住那毒氣,憋得臉蛋彤紅。“莫哥經常忘事,難數清楚。”
“小事不提,特別糟糕的事情有何?”
傅譏憋不住了,急急呼了幾口大氣道:“最糟糕的,大概就是不記得見過班姑娘這事了。額…還有一件難以啟齒。”
“說。”
“那天莫追喝高了,中了邪似的要調戲姑子,攔都攔不住,幸好姑子跑得快些。後來被住持罰了,硬不知悔改,還反過來胡言亂語的把住持訓斥了一通。最後我倆被攆出寺來。”
又在調戲女人。
鬱泱動作不禁放慢下來,力度加了三分,道:“將這件事細細說清楚。”
傅譏巨細無遺的說來,什麽“天地合而萬物生”、什麽“公雞騷過的母雞才會生小雞”、“什麽敦煌曼妙的交丨合佛像”…說得他自己麵紅耳赤、無地自容。
恣意妄為,水性楊花,始亂終棄,恬不知恥。莫追忘得一幹二淨的作為,才真真正正的是安逸!
鬱泱越想越覺得莫追不是失憶,而是兩個性格截然不同的靈魂霸占了一個身子,各行己事。
鬱泱搗好了榴蓮泥盛在一隻大碗裏,撒上了一些蒜蓉,遞給傅譏:“拿去牢房給莫追,好讓他早點想起什麽。”
傅譏雙手打顫地接住碗道:“是。”
做完法事,莫追的記憶沒有絲毫恢複,又被逮回了牢裏。丁鷺與白水沁與他講了過去種種,他愣是一無所知。想來是沒得救了。
丁鷺癱在了草堆上,一籌莫展。傅譏從外麵進來,莫追當即嗅到了一股難以言訴的氣味。
“莫哥莫哥,快吃掉!”傅譏嫌棄地把碗塞進牢房,遠遠的躲到一邊。“陛下親手給你做的。”
莫追從不忌諱吃臭的東西,像臭豆腐,臭極始知味更鮮。他端起碗來,從未見過如此驚世駭俗之物,熏得整個牢房都烏煙瘴氣,想必味道極佳?不禁問道:“是什麽做的?”
傅譏:“話說是榴蓮,又摻入了皮蛋、香椿芽和蒜蓉。”
怪不得。
榴蓮的黃兌入皮蛋的黑,加上香椿芽的菲綠拌成泥狀,怎麽看怎麽像一碗翔。而這四大食材得天獨厚的氣味巧妙的融合在一起,簡直比翔還毒。
泱泱大國人才輩出,到底是哪個奇葩想出來的吃法!
莫追還沒開吃,丁鷺就已經反胃了,勸道:“豈不要命,甭吃了。”
傅譏:“南國運來的水果,皇孫貴胄一年也難吃一回。陛下特意給你留的,若不領情陛下豈不怪罪。”
莫追嚐試的吃了一小勺,濃重而難忍的味道一觸味蕾,臉當即皺一團。黏黏的渾物卡在喉道,似吃了別人吐的痰,咽不下又不敢吐出來。胃裏驚濤駭浪,嘴裏澀水滾滾而來。莫追丟了碗緊緊封住嘴巴,揚起頭似把什麽東西咽回肚裏,默默流出兩行清淚:“謝主隆恩!”
畫麵太美。傅譏往牆角縮得更緊了,提醒道:“還有一大碗,陛下說,你吃完興許能記起什麽。”
吃下那一碗還有什麽不能記得,不共戴天之仇不過如此!攤上這麽一個皇帝,可想而知安逸位極人臣一定生不如死呀!
丁鷺默默走出牢房,衰弱地扶牆離開,留下話道:“老安,三天之內我不會來看你了,記得每天刷牙。”
莫追無辜地看向了白水沁。
白水沁頓覺陰風陣陣,顫顫巍巍道:“我給公子準備漱口茶來。”說完拔腿就逃。
莫追看著滿滿一碗浩蕩的皇恩,蒜蓉似在朝自己微笑。大周的刑罰何時濃情蜜意起來,還不如直接讓他剮千刀!
莫追抹幹臉上的涕淚,舍身成仁道:“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
——“報大人!莫追暈死過去了!”
陳酉一幹人驚起:“什麽回事?”
“陛…陛陛下下毒,莫追流…流了好多鼻血!”
“快傳太醫!”
三天過去,莫追一直一蹶不振。鬱泱把自己關在庭院內,三天沒有出門,搬了長琴在涼亭裏默默彈奏。他整整拿了知府七個榴蓮,做了整整七大碗泥,本想全部贈給那廝,豈知那廝無福消受。恨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他自個吃幹淨,安然無恙。
庭院裏傳出清幽的琴聲,婉轉迂回,似有幾分惆悵憂鬱。
陳酉與孟鳶在院外下棋,聽著琴聲,長歎氣道:“陛下的心是越來越摸不透了。”
孟鳶:“寧可糟踐那麽多榴蓮修理安逸,也不肯舍我一個給公主。你說這是什麽心思?”
陳酉:“我如何能知。陛下如此大費周章的捉弄他,從某種意義上想,安逸做人倒挺成功。”
孟鳶:“太醫給安逸治了幾天,也沒見有什麽起效。他一天不治好,我們豈不一天不能離開?”
陳酉:“那倒不會,頂多將莫追押到鹿州關押。”
孟鳶落下一顆棋,道:“我看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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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酉:“那就牽出來溜溜。”
百花叢中飛來一隻蝴蝶,飄過鬱泱眼前,打亂了他所有思緒,琴聲戛然而止。
鬱泱凝神看去,蝴蝶翅膀黑底紅斑,花紋像一隻猙獰的鬼臉。扇動的翅膀弄得他眼花,恍惚間回想起從前。
那次翰林院剛剛散課,眾學子都走了,他離開學堂又悄悄折了回來,默默地站立在窗外。安逸去書房拿書,孟鳶坐在座位上無聊的等安逸回來。孟鳶向來多動,在安逸麵前更不把自己當外人,便翻開了安逸的書簍,想倒騰些好玩的東西,於是摸出了一個鑽有孔的小竹筒。孟鳶好奇地打開,一隻紅黑相間的蝴蝶飛了出來,越飛越高。孟鳶急了,跳起來逮它,然而一個不小心把蝴蝶拍死在了手上。安逸回來,看到孟鳶嚇了一跳:“你幹什麽?”
孟鳶認錯道:“不小心把你的蝴蝶打死了,安逸對不起,我不知道裏麵裝了蝴蝶,它飛出來,我想抓它。結果…”
“笨蛋,有毒!跟我走。”安逸拉起他往水井跑去,打上幾桶水:“快蹲下來洗手。”
孟鳶連忙伸出手去,安逸握著他的手來來回回搓洗了數十遍。
孟鳶忍不住好奇道:“你為什麽要玩有毒的東西。”
“我瞧它翅膀上的顏色好看。之前捉到過一隻,剝了翅膀搗顏料,把剩下的扔到了牆角。第二天起來牆角竟躺死了三隻一尺長的大老鼠,可見有劇毒。今天我又逮住一隻,正準備回家鬧老鼠。”
“調出來的顏色好看嗎?”
“好看,像漆一樣亮呢,改日我帶你去我家瞅瞅。”
“好。”
“你把手合起來,捧住水。”
孟鳶不知何意,隻管照做。哪知安逸俯下頭把他手上捧的水喝了個幹淨。孟鳶忙收手:“你做什麽?”
安逸擦幹嘴,起身往回走:“如果我沒被毒死,說明你的手洗幹淨了。”
孟鳶跟上去:“你就是作死。若不是先帝在天之靈眷顧你,你都不知道死多少次了。”
“所以我怕什麽。”安逸仰天大笑。
待兩人回到學堂,孟鳶的木吒躺屍在了地上。嘴角流出了並非血的紅色液體,是蝴蝶的腹汁!
“木吒,木吒!”孟鳶搖晃木吒的身體,可狗再沒醒過來。孟鳶淚水一飆,大哭起來:“安逸!都是你害的!”
那條狗是鬱淵送給孟鳶的,孟鳶一直視為己出,愛惜如命。
“我…我…”安逸百口莫辯。
孟鳶一時錯亂了神經,向安逸咆哮:“你走,我不要再看到你!”
“你…別激動,我這就消失。”安逸連忙處理了地上的毒跡,背上書簍離開,頻頻回顧,許久才走遠去。
他始站出來,走進殿內揪住孟鳶的頭發:“有什麽好哭的,瞧你這點出息。”
“公主送我的,公主送我的,嗚嗚…”孟鳶泣不成聲,把狗的屍體呈給他看,想討個公道。
然而他瞪了孟鳶一眼,批評道:“不許哭,不服憋著!”
自目睹安逸替孟鳶洗手那一刻,他恨不得吞掉那隻毒蝶,安逸會以怎樣的方式救他?
想罷,鬱泱毫不猶疑地拍死了眼前晃來晃去的蝶,腹汁當即溢滿手上,是刺目的霞紅。
《色染集》記此蝶有淡淡的幽香,鬱泱似忘了有毒,六神無主地將蝴蝶送至鼻前,輕輕嗅了嗅,果然有一股清雅的花香,不經意的笑了。
然而一巴掌狠狠落在了他俊逸的臉上,清脆的“啪”了一聲,蝴蝶掉落到地上。
鬱泱回頭看去,是莫追!
莫追剛剛出來曬了會兒太陽,哪知哪吒那條蠢狗咬住他掉下的手帕就跑。他追上去,追到庭院門口被侍從攔下,晃眼間瞥見鬱泱那個死變態在吃蝶!
說不來為什麽,手腕突然來了力量,本能的推倒侍衛,來不及作任何解釋上去就是一巴掌。
嚇得追上來的侍衛寒毛卓豎。“陛下…下…好?”
鬱泱隱忍地咽下一口氣。
隨侍連忙把莫追死死摁在地上。“好個刁民,你想弑君?!”
莫追被勒得快提不上氣來,卻還命令道:“帶陛下去洗手。”
“等等。”似會心一擊,鬱泱打了個顫,單膝蹲下問,“你是誰?”
莫追怔了一怔,眼裏的光瞬間熄滅,放棄了掙紮,一字一頓道:“安逸,字俾直。”
——“各位大人,安逸他記起來了!”
“病好了?”
“好了。”
陳酉一幹人連忙跑去圍觀,現麵震撼人心,無人不對安逸佩服得五體投地。安逸永遠比他們想象中的要來得厲害,使得他們黯然無光。試問除了他,誰敢以巴掌問候天子,並且在久別重逢的第一麵。
安逸被捆在椅子上,左右打量眼前的人,一語不發。氣氛拘謹,想來不是什麽同學聚會。
丁鷺走上前,貼近安逸的臉龐,細瞅他的眉目,眼神光確實比之前凝聚了好些,可眼角天生的笑意莫名消失。問道:“知道我是誰?”
“莫不是大名鼎鼎的大周閨寶丁采微先生。”安逸語笑麵不笑,內裏的浪勁兒脫骨而出。“你瘦了。”
丁鷺一時百感交集,欣慰地笑了,對陳酉道:“他好了,快解開他。”
陳酉將信將疑走上來,試探道:“我是誰?”
一針見血:“陳雞。”
錯不了,就是那隻妖精!
許沿跟安逸沒什麽交集,理了理袖口,無動於衷道:“既然記起來了,今晚好生休息,抽空看看案宗,明天一早開堂。”
一幹牢吏解開他身上的繩索,往牢房引去。安逸不苟言笑的模樣像渾身長出利刺,教人不敢親近,小吏竟不敢推他。
安逸冷眼瞄了一下許沿,起身同丁鷺若無其事的走向牢房,低聲問道:“現在是幾年?”
丁鷺忑了一下:“大周二十七年。你不知道?”
“你可能不信,我不知道自己幹了什麽,像在夢遊。我醒了三次,第一次是二十三年,第二次是二十六年,第三次是年初,現在是第四次。”
安逸看一眼道旁抽芽的新柳和屋梁上的飛燕,又看了看腳下雨水未幹的石路,道:“是的,兩月前我醒過一次。”
第一次發現自己夢遊了三年,還當了和尚,有一個曠古爍今的法號——“圓寂”,他的內心幾乎是崩潰的。說好的卑鄙齷齪呢,禍國殃民呢,居心叵測呢!怎幹淨得像一張紙,簡直浪費他一張生來狐媚惑主的奸相。後來接二連三的夢遊,他麻木了,也習慣了。
丁鷺差點氣暈,看來莫追做過的事安逸也同樣記不得了,事情沒完沒了起來。“我信。你可知道自己如何才能醒過來?”
安逸定下腳步,思緒恍惚了一會,故作無知:“不知。”
兩人沒有對視,各懷心思,低頭並肩而行,跨步一致,自然使得,無須刻意為之。從這不約而合的細微中,丁鷺感知安逸是真的回來了。
“你認識莫追嗎?”丁鷺問道。
“不認識。”
丁鷺吸一口涼氣,不知安逸是不是走了夜路撞上了那隻名為“莫追”的遊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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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逸:“怎麽了?”
丁鷺輕描淡寫道:“沒什麽,一個吵嚷說見你一次揍一次的破落戶。”
“神經病。”安逸一股精/蟲上腦,重心移往別處,“牢裏可有女人?”
丁鷺:“謔!你才醒來多久,開口就尋女人,難道不該關心我這幾年過得如何嗎?”
執著:“問你有沒有女人?”
丁鷺拿他沒轍:“你那間牢房隻關了你一個人,隔壁牢房有幾個出格謀殺親夫的女囚。”
“你去買些酒和馬吊牌來。”
丁鷺不解:“怎了?”
“今晚到隔壁牢房搓牌去。”
豁然開朗:“好嘞!”
丁鷺蹦噠地轉向大門,要去買家夥。鬱泱狐疑地盯了倆人,有不祥的預感,想起那年他倆招搖過市的模樣,恨由心生。對侍從道:“把丁鷺關起來。”
“是。”
於是兩人被叉回牢裏,連夥食都變差了。
丁鷺像困籠的豬嚎叫起來:“陛下我沒犯法啊!”
安逸安靜地喝下一口粗茶,不經意打了個嗝,從胃裏透出毒味來,當即犯起惡心。“我是不是吃/屎了?”
丁鷺抱著門柱連連點頭:“三天前吃的。”
“後勁很足嘛。”安逸盡管惡心作嘔,但還是敏銳地察覺出“屎”的成分,眼角溢出一絲邪氣,仰躺在草堆上稱心遂意。“我媳婦在附近。”
“厲害,這都能感覺到。”丁鷺想他心念著白水沁,故意打趣道,“那你說說是誰?”
“不說。”安逸並不知道是誰,但確定那個人一定會作“屎”。安逸癡癡地看著房梁,自言自語:“我心裏有兩個影子,它們正慢慢靠近,等重疊在一起的時候,我就會知道媳婦是誰了。”
丁鷺思緒縹緲了一瞬,趴到安逸身旁,湊近他耳朵細聲問道:“那晚發生了什麽,我在渡口等你五天,不見你影子。”
安逸意識到隔牆有耳,翻身壓在丁鷺身上,埋頭在丁鷺耳邊,上下其手故作曖昧的模樣,謹慎道:“被太後逮個正著,磕了杯毒酒被扔到了亂葬崗。”
丁鷺心領神會,抬腿環住安逸的腰杆,扯下安逸頭上的發冠,蓬亂的頭發當即垂了下來,擋住了兩人的臉。“你有一個時辰的時間,到底出了什麽意外?”
意外可大了。安逸渾身不自在起來:“不知為何暈倒了,醒來就在未央宮。”
丁鷺扯上被子蓋過了頭,兩人身段頎長,露出交疊的腳脖子。“你撒謊。如果你在太後的未央宮,你還能活著?”
安逸:“太後喝醉了,意識不清。”
丁鷺:“太後喝醉了,太監宮女可沒瞎。難道沒人告訴太後假冒皇後的人是你?事後不追究?”
安逸:“應該是我爹善後了。”
陳甫是先帝指給安逸的養父,深得先帝器重,是宮裏的大太監,並非安逸親身父親。
兩人沉默起來,可想太後是不知情的。若是知情,恐怕《拙荊戲子圖》問世時安逸就已被朝廷通緝了。但不知情又太不可思議,冒充皇後是多大的罪?太後豈能草草了之,甚至不弄清楚冒充皇後的人。還是?
兩人不約合同想到,難道有人頂鍋了?
安逸:“陛下…是來逮我?”
丁鷺:“看情況不是,我懷疑皇帝根本不知道是你。聽孟鳶說那晚陛下喝得爛醉,渾渾噩噩,根本分不清人和物了。”
所以…安逸瞬間無地自容,死死抱緊丁鷺,似想起一件極不可饒恕的蠢事,咬住丁鷺的衣領拉扯,發泄悶氣。
所以意思是,那晚鬱泱人畜不分,把他當狗嗶了也不是不可能的?!
丁鷺懵了:“喲,怎麽了?”
安逸擤一把鼻涕抹在丁鷺衣領上。那件事怎麽想怎麽:“屁股疼!”
被子突然被人掀開,兩人抬頭一看,是幾個牢吏。
安逸整了整容態,把散亂的頭發繞到耳後,慵懶地貼在丁鷺胸膛上,含情脈脈地玩著丁鷺幹淨的下巴,若無旁人道:“他情我願的事,不犯法吧?”
牢吏:“這裏是監獄。”
丁鷺撫著安逸的頭發,迎麵道:“監獄怎麽了,勝過郊外風吹雨打…”
安逸:“日曬雨淋。”
異口同聲:“我倆保證不出聲。”
心有靈犀,天造地設!
牢吏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強勢扮開他倆,關進相隔甚遠的牢房,道:“陛下有旨,你倆人若不檢點,處以丁鷺宮刑。”
“憑什麽!”友誼的小船說翻就翻,丁鷺背叛革命道,“是他先勾引我的。”
“幼稚。”安逸啐了一聲,躺回草堆上。並非啐丁鷺,而是啐鬱泱。
枕邊風沒得說了,兩人隻能隔空相喚。
“喂!我娶了小埂,生了一對龍鳳胚,三歲了!”
安逸大驚,欣喜道:“倆猴子叫什麽名字?”
“丁叮、丁當。”
牢吏忍不住插嘴道:“人生圓滿,還跟安逸亂搞什麽?”
丁鷺:“關你什麽事!老安,你啥時候成家啊?”
安逸想了想,也好景不長了。“快了快了。”
鬱泱在大牢外緊緊握拳,流了一身細汗。
丁鷺:“可是水沁姑娘?”
安逸:“未必。”
鬱泱鬆了口氣。
丁鷺吃驚:“未必?難道另有其人?”
“一個地下情婦,我也不知道是誰。”
“臥刀!你還有地下情婦?”丁鷺暗歎不妙,如果安逸心儀的人不是白水沁,那他豈不是幫了倒忙,給了姑娘希望又傷了姑娘的心!
“一直都有。”安逸做好了心理準備,問道,“你可知灌我吃‘屎’的人是誰?”
“陛下咯。除了他誰還跟你有那麽大的仇。”
!!!
安逸頓時麻痹:“我是問誰做的?”
再三確定:“陛下親手做的!”
完了,地下情婦的眉目漸漸清晰了起來。
那年他的書房鬧鬼,不知從哪飄來了一隻倩魂,陰魂不散,又不肯現出原形,想必長得極醜。他視它為情婦,發誓無論如何都要娶了這個俏皮鬼。
他故意對耗子道:“耗子啊耗子,你可知道我最喜歡吃什麽?榴蓮搗皮蛋!再加上些香椿芽和蒜蓉簡直妙不可言。什麽,你嫌臭?我跟你講,跟你爹我臭味相投的人以後就是你親娘了!”
他當時想:不信我還逮不出你。
他跟耗子說的愛吃“屎”,並非真的愛吃,而是在標誌肯為他吃“屎”的人。他的情婦一定躲在門後偷聽,日後若遇上口有“屎”味的人,管他三七二十一,先睡了再說。
他堅信除了他世上再沒人能想出如此驚世駭俗的料理了。
然而會作“屎”的小娼婦居然是鬱泱。什麽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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