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包子和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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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霧輕寒,潤濕了屋瓦和街巷,露天裏自然是有些冷的,但是在酒樓裏,此刻卻暖意融融。若非下雨,寧譽便騎馬來了,可巧今日李恒得了空,聽他說要來吉利酒樓,便自告奮勇當了馬夫,兩個人站在酒樓外的招牌底下,忽然想到了五年前的那個淩晨,不約而同地對視了一眼。
店內座無虛席,甚至還加了好些凳子,有人正在往桌子中間的一口鍋裏放食材,熱烘烘的白氣湧上來,帶著一股子又麻又辣的香味,令人饞涎欲滴。
寧譽收住腳,望著其中一張桌子上的人,說了一句:“真巧,大家都在。”
眾人循聲望去,頓時鴉雀無聲,齊老大剛剛夾起來的一筷子肉,卟噔一聲掉進了碟子裏,詭異地站了片刻,才篤的歪倒下去。
太子爺的這張臉,哪怕是看了一萬次,仍能叫人默默遐想:憑什麽啊?都說凡人是神仙捏出來的,可有的人就是好看的跟神仙似的,有的人就長得歪瓜裂棗,難不成好看的人都是神仙極有耐心的時候,照著自己的樣子捏出來的,而不那麽好看的,就是神仙倦了不耐煩了,隨手甩出來的?
李恒已經見怪不怪了,自從世子爺變成了太子爺,不再整天帶著他那個麵具之後,這樣的情形便屢見不鮮,隻是他這個長相,基本上是女-色勿近,宮裏美女雖然不少,倒也不是個頂個兒的出色,倘使還沒個男人俊俏,誰還拉得下臉往上湊?
最先回過味兒來的還是齊老大,他哎呦一聲撂下筷子跪在了地上:“草民齊峻康叩見太子殿下。”
跟著他一起出來的幾位叫化子,連忙跟著跪了下去,烏泱泱一大片,個個都垂著頭不敢看人。
寧譽連忙上前,親手扶起了齊老大:“快快請起,齊幫主不可行此大禮。”
可以說,沒有丐幫便沒有如今的信帝,還有四兒,沒有她聯絡丐幫,隻怕是父皇,也會和母後一樣,死在那片鬼林子裏,受瘴氣荼毒猛獸撕咬……
“四兒呢?她在哪裏?”寧譽抬起璀璨如星還泛著潮氣的深瞳,朝向吉大利。
他已經去過清涼寺了,聽智圓和尚說,吉家已經提出,女兒大了,不方便再在廟裏久居,要帶回去學學規矩,可是他方才去了吉家,應門的小廝又說,吉利酒樓今日重新開張,吉家人都去了那裏,所以他才吩咐李恒,轉頭來了這裏。
吉大利連忙告罪,說後院狹小,又滿是煙火氣,不忍心太子貴足踏賤地,說到底一句話,人的身份有別,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樣了。寧譽隻得一再聲明,不希望大家從此便生分了,好不容易說通了吉大利,他才似乎鬆了口氣。
太子一走,酒樓大堂裏立馬恢複了喧鬧。
四喜正在廚房裏忙活,這幾天下了山,倒比在山上還不自在,阿爹阿娘整天拘著她,不讓她做這不讓她做那兒,既要好好養著,又要學擦胭脂抹粉兒,還得拿著塊兒碎布練習繡花……四喜本來就不愛這些,平素拿菜刀雕花都難不倒她,可拿起了又細又尖的繡花針,總覺得要往眼睛裏紮,手都快給紮成篩子了,阿娘偏偏不許她放棄,還說歇一會兒,要學學女孩兒家該怎麽正經行禮,那扭扭捏捏要坐不坐的架勢,真真是扭折了她的腰!
再這麽下去,即便不捂得發黴長毛,她也得給憋屈死,還好阿爹疼她,知道她這幾日頗不好過,便借了酒樓重新開張、人手不夠的名義,將她帶了過來,沒想到素日裏迷迷糊糊的娘,在這件事上倒頗為較真,非要跟著她一起來,說是就近考察她的德容言功?隻不過是在廚房裏和麵弄餡兒,能有什麽儀態可言?還要翻著花兒跳著舞不成?
四喜將兩把菜刀舞得虎虎生風,砧板上的魚肉已經被剁成了魚絨,再這麽下去,隻能做魚丸子了。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她暗暗歎口氣,偷偷掃了阿娘一眼,隻見她坐在窗下那張方桌旁,慢條斯理地看著一卷書,眼皮都沒抬一下,便優哉遊哉地說了一句:“你可別看我,把腰挺直了,頭抬起來,下巴不要太高,平視前方……學規矩這件事是你爹提出來的,再過兩年你便可以嫁人了,到了別人家,可不能這般隨心所欲……”
四喜丟下兩把菜刀,長長地歎了口氣:“為什麽?女兒不想嫁人。”
郝氏這才放下書。
四喜正站在條案邊,弓著腰垂著兩條手臂,將下巴搭在桌案上,一副生無可戀的模樣:“爹娘若是嫌棄四兒,便將四兒送走吧,清涼寺不行,白雲庵總是可以的。”
郝氏頓覺又心疼又生氣,恨恨地伸了根手指頭出來,譴責道:“你看看你,說的都是些什麽話?你爹讓你學規矩,也是為了你好,你哥哥才升了五品翰林,以後必定前途無量,你若是能嫁入官宦人家,也不至於樣樣都需自己操持,便是不會繡花,也可以去請繡娘,用不著你親自去做。”
四喜的背更駝了,整個人幾乎要癱下去,叨叨咕咕地念著:“為我好為我好,什麽都是為我好,阿爹阿娘既這麽不放心我,跟著我一起嫁人算了。”
翠兒在郝氏身邊站著,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姑娘的廚藝總是好的。”
“你知道什麽?”郝氏瞪了翠兒一眼,拍了拍桌子,“繼續練習,站直了,別趴下!把胸挺起來,下巴抬起來,不對!不是這樣,下巴縮回去,不是叫你低頭,是平視前方,要不卑不亢……”
四喜徹底沒了耐心,一伸手將菜刀拿了起來:“娘,平視前方該如何做菜?要不然,您把四兒的頭切下來,想擺成什麽樣兒就是什麽樣兒。”
翠兒連忙捂住了嘴。
郝氏瞠目結舌,正待說些什麽,夥計鐵蛋的聲音在門外響了起來:“大娘、姑娘,太子爺來了,大爺叫大娘帶著姑娘,到蘭心館見客。”
名字好聽,並不等於地方雅致,所謂蘭心館,就是吉大利在先前的葡萄架旁,蓋出來的一溜兒瓦舍。
四喜跟著郝氏往那邊走的時候,恰好碰到了修一,他提著一籃子蔬菜,正要往廚房裏送,見到他們,自覺停下了腳步:“師妹這是往哪裏去?”
四喜努了努嘴:“我娘帶我去見客,”說完又補充了一句,“太子爺來了。”
修一現在也知道,當初和他們在杏子林裏一起吃燒烤的便是寧譽,當時的情勢特殊,便是刻意的隱瞞了身份,也是情有可原,何況修一這個人,對烹飪之外的事情一向不感興趣,介不介紹的也無所謂,不過人都來了,又是之前見過的,不打個招呼似乎不大妥當,反正他做跟班也做習慣了,不等主家大娘吩咐,便主動跟在了後麵。
郝氏隻顧著往前走,並沒有注意到又多了一個人。
蘭心館正房內,寧譽坐在上手,和吉大利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心不在焉間,忽聽門簾一挑,有人走了進來,他抬起頭,恰好看見跟在郝氏身邊的四兒,不自禁便露出了微笑。
她依舊梳著雙丫髻,隻別了兩隻式樣簡單的珠花,看起來又調皮又靈動,白嫩嫩的肌膚,搭配著水藍色交領襦裙,格外的通透潔白,一點紅潤潤的朱唇,映襯著水靈靈顧盼生動的眸子,直教人移不開眼睛,這樣裝扮的四喜,寧譽以前從未見過。
無論在何處,她都是一副假小子的模樣,即使相貌原本出眾,卻似乎並未想過要突出自己的美,可是今天,這番普普通通的女兒家裝扮,竟意外地將她從精靈變成了仙子。
寧譽有些恍惚,隻聽到兩個重疊在一起的聲音,或溫柔或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清脆的說了一聲“民婦(民女)給太子爺請安”,便隨意地抬了抬手,剛想說“不必多禮”,又聽到了另外一個聲音,少年老成的說了一句“草民給太子爺請安”,寧譽一愣,這才往四喜身後望去。
青色深衣,一角卻別進了腰裏,露出半邊的褲腿,又沾了些許泥巴,倒是那張臉濃眉星目的,還算比較耐看,透了一絲絲的眼熟。
寧譽不敢確定,隻得問:“這位是……”
修一自己直起了身子:“草民魯緒直,別號修一,是吉祥師妹的同門師兄,之前在清涼寺後山的杏子林裏,曾經和殿下有一麵之緣。”
寧譽想起來了:“魯師兄?你怎麽會在這裏?”
修一臊了個大紅臉,連忙擺手:“太子爺客氣了,小的剛剛十五,當不得太子爺一聲師兄,這件事是這麽回事,師妹說要下山,師傅便舍不得,派了小的跟著照應,隻說學了這麽久,也該在酒樓裏曆練曆練,所以這會子,小的算是吉利酒樓的學徒。”
大名鼎鼎的廚神,出家之後,竟然搶了月老的差使散心?
寧譽的臉上一片平和:“智圓師傅說的沒錯,學以致用,當然要如此,隻是,本宮今日來,有些正事要和吉家大爺大娘說,能否請你……回避一下?”
修一爽快地鞠了個躬,在郝氏納悶吉大利不解的目光中出去了。、
這邊廂整頓情緒,已經恢複了正常的寧譽,對著半空中拱了拱手:“父皇感念四妹妹恩情,又得知吉家亦有為官之人,特傳召三郎,明日帶著四妹妹一同進宮……”
雖然說是論功行賞,吉家人心裏還是非常忐忑的,當晚便是好一通囑咐,不但提醒顯貴多多照顧妹子,還將所謂的規矩重複了好幾遍,才放四喜去睡,這邊的忙亂按下不表,且說太子寧譽剛剛回到宮中,還未見過父皇,便撞見了正在跟內侍們躲貓貓的寧嘯琛。
他也是好不容易才溜出露華殿,一路上躲躲閃閃掩著臉麵,生怕被抓回去,隻是看到了侄兒寧譽,他登時便把顧忌忘了,當即便從暗處蹦了出來:“哈哈,果然是天驕般的人物,打扮得這麽俊俏,難道是去私會佳人?”
寧譽本來就不大痛快,聽到他這麽說,頓時挑了挑眉毛:“本宮閑來無事,出去逛逛而已,方才買了些包子回來,還是吉家小姐親自做的,十分美味。”
他說完便舉了舉手裏的食盒。
寧嘯琛被軟禁,心裏正窩著火,眼下隻當可以換換口味,連忙伸手去接,哪知寧譽隻是虛晃一下,早已將手裏的食盒收了回來,然後點點頭,向著遠處的勤政殿走去。
這小子跟他爹一樣,最喜歡逗著人玩,寧嘯琛氣得直跳腳,他原本就認為,凡眾人都搶的,必定是好的,哪怕是一坨米田共也是熱的,可眾人都嫌棄不要的,肯定是爛到了芯子裏的,哪怕表麵看不出,也一定是敗絮其中,所以這吃的連味兒都沒聞到,立刻便嘔的他心口疼,當下也顧不得形象問題,脫了靴子便是一丟。
寧譽稍微停了一下,餘光掃過那隻落在不遠處的靴子,麵不改色心不跳地走了過去。
誰扔的,誰自己來撿。他見四兒如此之難,有些人卻能時時見到,寧譽經過那隻靴子的時候,假裝一抬腳,裝沒留神,將靴子踢進了草窩子裏。
作者有話要說: 寧嘯琛已經被內侍監們發現了,他也顧不得撿什麽靴子了,高一腳低一腳地追著寧譽跑:“侄兒,好侄兒,快救救我……”
可惜他的太子侄兒,已經走遠了。
寧譽:本宮什麽都沒聽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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