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微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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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生生地漏跳一拍】

    從汴京送信到洛陽,快馬加鞭不過五個時辰。

    送信的人早上出發,夜裏便帶著洛陽太守的口信和信物敲開了蘇籬家的門。

    洛陽太守答應得很幹脆,四月初十河南府要舉辦萬花會,恰逢太守母親六十大壽,需要一批上品的山茶與海棠,叫蘇籬盡快送去。

    蘇籬十分慶幸,百花巷種得最好的便是名貴的山茶與各色海棠,隻要能把這兩樣賣出去,這一季的收成便不成問題。

    除此之外,他又做主多添了六十盆長壽花,算作送給太守母親的賀禮。

    花戶們沒有意見,洛陽太守給出的價錢比靖南花莊要高出三成,這樣算下來,他們不僅不會賠,還有得賺。

    槐伯主動攬下送花的差事,雇上十餘輛驢車,叫上所有青壯,帶上太守給的信物,馬不停蹄地去了洛陽。往年舉辦花會,他們也會各地跑著賣花,洛陽更是常去,是以蘇籬並未太過擔心。

    花戶們回來的時候,又將太守的信物帶了回來。

    槐伯喜氣洋洋地說道:“太守大人說了,這個信物就放在籬小子這裏,以後若是再有好花,大可送過去。”

    蘇籬笑笑,接過那個四四方方的青銅牌。

    銅牌中間是一個篆體的“郭”字,背麵鐫刻著“昌黎”二字。蘇籬第一次見時便猜到了,洛陽太守郭陽來自昌黎郭氏,大楚有名的郡望之家。

    槐伯臉上現出深深的笑紋,“太守大人還說,多謝籬子的長壽花,老夫人很高興,還賞了銀錢。”說著,便把裝錢的布包遞給蘇籬。

    蘇籬打開層層包裹,裏麵是兩錠白花花的銀子,每錠都是足稱的二十兩——這快要趕上他們賣花的錢了。

    槐伯搓著手,顯得有些惶恐,“起初我不敢收,多虧了管事老爺提點,說是難得老夫人喜歡,也算討個吉利……”

    蘇籬點點頭,笑著開口,“槐伯且安心,長壽花寓意好,花開結團,顏色金黃,確實喜慶,也是咱們趕上了。”

    他心裏清楚,家境殷實的人家,動轍賞個三五十兩並不稀奇。從前他們家又何嚐不是這樣?

    花戶們看著蘇籬如此淡定,懸著的心也放了下來,繼而便是高興——他們把事情辦成了,還往太守大人家裏走了一圈,這事兒值得吹噓大半輩子。

    當蘇籬把四十兩賞錢一並算進去,要給大夥分了時,花戶們無論如何也不要。最後,還是蘇籬堅持,眾人這才百般不好意思地接了。

    槐伯拍拍大腿,笑嗬嗬地說:“晌午讓你們柱嫂子收拾幾個菜,小子們都到我家吃酒去!”

    “好咧!”

    “早就饞柱嫂的手藝了!”

    年輕小子們紛紛響應。

    不用拜帖,不用登門禮,男人們盤著腿圍坐在炕桌邊喝酒閑聊,娘子們端著酒菜進進出出,孩童們在屋中追逐玩鬧,間或討上一兩口吃食——這樣的體驗對於蘇籬來說無比新鮮。

    不知誰感慨地說了一句,“大夥多久沒這麽湊一塊了?”

    槐伯心下黯然,自從槐柱出事,家裏便一直愁雲慘淡,日子也過得捉襟見肘,確實好長時間不這般熱鬧了。

    住在北屋的李叔抿了口酒,歎道:“從前都是蘇老哥張羅,自從老哥病了,哥幾個倒顯著沒那麽親厚了。”

    “李叔別急,這不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又有了籬子麽。”槐柱靠著高高的被垛,笑嗬嗬地拍了拍蘇籬的肩,“以後咱們就跟著籬子幹。”

    “跟著籬子幹,錯不了!”李叔的兒子,李貴端著大海碗朝著蘇籬舉了舉。

    蘇籬攏在袖中的手顫了顫,心也跟著顫了顫——請不要再敬他酒了,梅子酒雖不辣,後勁兒卻足,他從前可從未喝得這般狠過。

    然而,大夥顯然沒聽到他的心聲,一個個全都執起酒碗,也不說什麽漂亮話,直接一口悶。

    槐柱拍了拍自己僵直的腿,垂著眼說道:“說到底還是要感謝籬子,有了花肥方子,我便能幫著家裏漚肥,不至於做個廢人。”

    說這話時,他並無絲毫傷感,倒顯得十分豁達,大夥都笑了起來。

    既然他主動談起,蘇籬也便順勢問了一句,“柱哥這腿是骨頭斷了麽?還能不能治好?”

    “斷了骨頭,也傷了筋,錯過了好時候,想治好不容易。”槐柱輕描淡寫地說道。

    蘇籬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相比之下,他倒是幸運得多。

    如今除非必要,他都不戴布巾,大夥見得多了也便習慣了。就連槐柱家的小娘子都不害怕了,每次碰上他都會怯生生地叫上一句“籬叔”。

    大夥說起將來的打算,大抵是踏踏實實種花,攢些錢,將租住的屋子買下來,或者送孩子進學塾,都是十分樸實的願望。

    想到自己的血海深仇,蘇籬緊緊地攥了攥拳頭——在真正強大起來之前,不能想,不能提,不能暴露。

    他垂下眼瞼,狠狠地灌了一口酒,壓下眼底的赤紅。

    李貴瞅了他一眼,玩笑道:“籬子,你這是打算今兒個一頓就把槐伯珍藏的梅子酒喝光麽?”

    槐伯根本不受他的挑撥,照著他腦袋不輕不重地敲了一下,“就你小子喝得多,還有臉說別人!”

    李貴嘿嘿一笑,抓起海碗,又美美地喝了一口,“這酒本就是蘇伯釀的,籬子回家不也能喝得上?我可不成!”

    經他這麽一提,蘇籬這才想起,家裏確實有個釀酒的方子,在原身的記憶中蘇老爹每年都要做些梅子酒,釀好了就分給街坊四鄰吃。

    李貴朝他眨了眨眼,“籬子,今年我們還能吃上新酒不?”

    蘇籬笑著擺擺手,“若是等我釀酒,等著小梅子長成大樹都不一定成。”

    難得的俏皮話讓大夥紛紛笑了起來,就連西屋的娘子們也挑開簾子打趣了兩句。

    蘇籬抬眼看到柱嫂子,隱約想起方才有人說,她從前在大戶人家做過廚娘,怪不得手藝這麽好。

    “回頭我把方子拿過來,麻煩柱嫂子做。”蘇籬這話說得輕巧,大夥卻紛紛愣住。

    槐柱第一個反應過來,忙說:“使不得、使不得,這麽好的方子怎麽能隨隨便便拿給外人?”

    “外人?”蘇籬酒勁兒上頭,一雙桃花眼看著眾人,露出一個清清淺淺的笑,“回頭叔叔伯伯家裏若是有什麽豆醬方子、鹹菜方子、點心方子也一並拿出來,這樣咱們不是都有得吃了?”

    眾人不知,蘇籬竟是個這樣的性子,一時間感慨萬千——從前真是錯怪了他。

    大夥推杯把盞,屋內再次熱鬧起來。

    東西兩屋的情形卻大為不同。

    眼瞅著從前過得最不好的那幾家賣了花、得了錢,還湊成一堆喝酒吃肉,他們卻眼睜睜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看著自家的花被退了回來。

    小娘子們站在院子裏巴巴地望著南屋,饞肉饞得直哭,婆娘們嫉妒得摔門摔窗,嘴裏罵罵咧咧。

    槐婆婆聽到了,無奈地歎了口氣,叫小孫女拿上吃食到院子裏和孩子們分著吃——大人之間再不對付,都不該牽扯到孩子。

    誰知,小妮子高高興興地出去,卻紅著眼圈回來,手上的吃食也沾了土,“嬸子不讓大丫二丫吃,將肉扔到地上,說是、說是不稀罕……”

    小娘子說著說著,便哭了起來。

    李大娘性子辣,一把將小妮子摟過來,利落地說道:“不吃拉倒,還省了!”

    槐婆婆也歎了口氣,可不是麽,他們從前就是太心軟。

    ***

    回家的時候,已過了晌午。

    蘇籬緊了緊身上的衣裳,三月底的風,怎麽這般涼?

    巷口傳來響亮的吆喝聲,蘇籬扭頭一看,正瞧見一輛寬大的平板車,由一頭高大的騾子拉著,叮叮當當地拐進了巷子裏。

    “小哥,借個光!”車夫笑得熱情而友好。

    蘇籬也揚起嘴角,往牆邊靠了靠。

    後麵又進來一輛蓋著篷子的馬車,蘇籬沒在意,一雙眼睛隻盯著平板車上的東西——竟是幾隻收拾好的大肥……羊?看這腦袋的模樣,應該是羊。

    一、二、三、四……足有四隻,正挨著個放在幹淨的油布上,上麵又蓋了一層,隻露出四顆頭。

    汴京城羊肉最貴,因為沒人養,需要從北邊買,不年不節能一口氣買上四隻羊的,也就那個人了。

    蘇籬下意識地看向後麵的馬車,正瞧見楚靖從車上跳下來。

    第一眼看到的是腿——真長啊!

    然後是突然伸過來的胳膊——唔,大概是他的兩倍粗。

    那雙神采飛揚的鳳眸中閃過驚訝與好笑,繼而是低沉磁性的聲音,“就這麽平地站著,也能摔跤?”

    “我才沒摔。”蘇籬鼓了鼓臉,下意識地反駁,“我在躲驢車。”

    楚靖嘴角上揚,笑意更深。

    蘇籬眨了眨眼,怎麽看怎麽覺得這個人真是欠扁。

    楚靖低頭,在他身上輕輕地嗅了嗅,“喝酒了?”

    蘇籬橫了他一眼,“關你何事?”

    殊不知,那一眼的風情,生生地叫郡王殿下的心漏跳一拍。

    從來都知道小郎君的眼睛好看,卻沒想到還能好看成這樣——圓潤的眼頭沾著點點濕意,長長的眼尾染著層層紅暈,長睫飛揚,露出絲絲狡黠、縷縷得意,端得是媚眼如絲!

    楚靖的手不由地加重了力道。

    蘇籬一聲痛呼,眉頭微微蹙起,“放開。”

    楚靖沒放,視線挪到布滿傷疤的右臉上,從前沒在意過的地方,此時卻覺得礙眼之極。

    小郎君似是想起什麽,轉了轉黑亮的眸子,燦然一笑,“我把花賣出去了,就不賣給你!”

    果真是醉了……

    郡王殿下低沉的聲線中透出些許沙啞,“不賣,便不賣吧!”

    作者有話要說:  ~\(≧▽≦)/~啦啦啦~為靖哥點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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