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小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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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過汙水橫流的聚居區來到街道上,和煦的晚風拂麵而來,令陳鬆感受到了些微放鬆。此時已經入夜,碩大的恒星已經轉到了行星的另一麵,七顆顏色各異的衛星灑下溫潤如水的光芒,倒映在城市上方的隔離層上,美麗非常。
整座城市的夜生活,才剛剛開始。在這個生存艱難的時代,喜歡即時行樂的人還是很多的。即使是貧民區,酒巴夜總會的閃耀燈光也隨處可見,劣質的廉價消費,迎合了一顆顆醉生夢死的心。衣著浮誇的人們吊兒朗當地奔向一個個熱鬧喧囂的所在,看著他們,陳鬆有時覺得自己看的是另一個世界,喧囂,美好,充滿歡樂。
但他知道那是假的。底層的資源從來都是緊張的,很多人拚盡一生,也未必能有多少上升通道,最終還不是倒在沒完沒了的強製任務上,就象他的父親。也許這些即時行樂的人中,就有著某一個人,會為了獲得一時享樂的信用點,來買他的強製任務呢。他在心中歎息,盡量繞過人群疾行。
半小時後,陳鬆七彎八繞地拐進一個充滿油汙的偏僻小巷,周圍陣陣腐爛的氣味令他深深皺眉。他掩起口鼻,悄無聲息地閃進了一間破舊的診所。
診所的主人名叫陳詩,三十出頭,是他的遠房堂姑。陳鬆剛進門,就看見她正費力地擦洗著地板,地上一灘灘黑紅色的血跡還沒幹透,散發著濃重的腥臭味。陳鬆臉色微變,緊張問道:“小姑,你又違規接診變異人了嗎?我都跟你說過多少次了,那些家夥接觸不得,你怎麽總是不聽!”
所謂變異人,指的是那些受到致命輻射變異過的人類,他們身上的變異組織大多具有傳染性,一向是市政廳嚴密排查的目標。市政廳為了公共安全,一般都會將他們送去特種監獄隔離看押。
但這些可憐蟲們大多卻抱有僥幸之心,期望通過對症的治療來恢複健康。正規的大醫院他們絕不敢去,因此隻能躲躲藏藏地在貧民區的三無診所診治。由於他們付的診金十分豐厚,不少黑診所也樂得大賺一筆。但收容他們是有風險的,市政廳一旦抓到,行醫者起碼要被判處五年監禁;不僅如此,常期與這些變異人接觸對於醫生的健康也是個巨大的隱患,貧民區每年總會出現幾起醫生被變異者傳染而致死的例子,私底下裏,陳鬆一直都非常反對陳詩接診此類病患。
陳詩抬頭看見是他,不由擦了把汗啐道:“臭小子,鬼鬼祟祟的,一見麵就來對我說教!”她搖了搖頭,表情有些無奈地道:“今天這位是個熟人,在城外遭了意外。但變異程度還很輕微,隻需一個小手術切掉變異源組織就能康複,這種情況下,你姑姑我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人家見死不救吧?”
陳鬆眉頭深皺地望著地上血跡,追問道:“既然是小手術,怎麽流了這麽多血呢?而且這血也有問題,都發臭了,這還叫變異程度很輕微嗎?”
陳詩有些慍怒地道:“喂,到底你是醫生還是我是醫生啊?我說變異程度很輕那就肯定沒錯!臭小子別在這礙手礙腳了,過來拿貨是吧?趕緊去裏屋,東西都放在老地方了。”
陳鬆抿了抿嘴,知道難以再問下去了。小姑的脾氣他最清楚,雖然一向都對他愛護有加,可一旦她認準了什麽事,那麽即使是他這個關係最親近的侄子,也休想動搖她分毫。
忽然,陳鬆瞥見桌上有一張稅務司的催款單,金額足有兩萬點!他眼神不由一縮,心中暗道:“怎麽商稅又暴漲了?原來不是才一萬四出頭嗎?”
再一聯想到此次違規接診變異人,陳鬆頓時就明白小姑的難處了。原來還是錢的事,想必是為了湊錢交夠暴漲的稅費,小姑才不得不冒著被傳染的危險去診治變異人吧。莫名地,他心中有些心酸。
小姑一個人撐起一間診所,也是不容易啊。這些年為了培養自己,更是耗費了不少錢財。自己手裏還有點積蓄,要不就先借給她?陳鬆心中默默地閃過一些念頭。
陳詩又開始催他去裏屋了,估計是擔心他在大廳沾染變異血液。陳鬆收拾了下心情,本想留下來幫她一起清理,但一想到自己原胎還沒成熟抗感染能力太低,也就做罷了。
熟門熟路地來到診所內部的雜物間,果不其然,裏麵的架子上,已經陳列著十多塊富含原能的原始獸生物組織。
陳詩的診所畢竟開在貧民區,總會有一些底層的原修上門求醫,他們中一些人往往手頭拮據,便會拿一些野外冒險所得的東西來抵診費。這些東西價值不高,種類五花八門,想要出手更是麻煩無比,換了其他醫生,是斷不會收的。不過陳詩倒是來者不拒,賺還是賠她並不在意,這其中隻要有具備原能提取價值的材料,她都會單獨留下來,放給陳鬆練手。這份照顧,陳鬆一直牢記在心,並深深感激。
十年前,當陳父因為強製任務意外亡故時,陳鬆的生活就陷入了絕境。那時他才八歲,市政廳的官員欺他年幼,明目張膽地侵吞了父親的撫恤金。不僅如此,周圍的地痞流氓們也一個個輪番上門,使盡了各種手段,將父親留給他的一點點遺產也掠奪殆盡。記得最艱難的時候,他連續七天都滴米未盡,眼看著就要餓死街頭時,小姑卻如同一位天使,忽然出現在了他的麵前,並拯救了他。
從此這個臉上有著醜陋疤痕的女子,便帶著幼小的他在這片龍蛇混雜的貧民區生存了下來。日子清苦,她也沒有任何怨言,為了照顧陳鬆,甚至接連拒絕了所有好心人安排的婚姻。待他稍大一點,陳詩更是輾轉拖了無數關係,為他找了個老師去學習殖裝製作相關的原能結構與生化材料知識。陳鬆最後能學藝小成並擁有還算穩定的生活,可以說九成是歸功於她。
因此陳鬆對於陳詩的感激與信任,也絕對是最真摯的。
此時陳鬆正一件件地分析著架子上的材料。“暴力猿的前臂骨,這是好東西,估計能提取出原能百八十點。這個蛇鳥的尖喙,卻是太差勁了,內部連原能結構都不存在,沒有提取價值,隻能賣個材料價……”他一件件地翻揀著,試徒給這些東西先估個價,然後預付信用點給陳詩。這三年來,他每周都會過來做同樣的工作,對於這些低端材料已經熟得不能再熟,算得上眼力老辣了。
左手掂起最後一件材料,也是唯一的一件陌生材料,沉重的手感,令陳鬆不禁輕“咦”了一聲。這似乎是一隻未知的原始獸內髒,通體呈暗紅色,表麵遍布了粗大的筯狀組織,看起來很有些猙獰惡心。以陳鬆的眼力,居然完全看不出任何來曆,這不禁令他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原能嗅探儀並沒有帶在身邊,沒法仔細地查看它的內在結構。陳鬆思索了一會兒,便將念力小心地往組織表麵探去,希望淺顯地感知下裏麵的原能含量。然而這種精神層麵的探測波動一接觸過去,卻如冰水觸碰了烙鐵,立刻發生了劇烈的反應。幾乎瞬間,陳鬆就感應到了一股極為龐大的能量,洶湧鼓動起來!
陳鬆微微一驚,念力反潰回來的感覺,就如同他突然身處在漲潮的海麵上,周圍巨大的海浪令他止不住地搖晃。這意味著這陌生材料裏蘊含的原能極為龐大,絕對是他這輩子見過之最!下一刻,一股原始蒼莽的意念,如同混亂的龍卷一樣猛然襲來,迅速將他探過去的念力吞噬得幹幹淨淨。
陳鬆不禁悶哼了一聲,腦子裏仿佛被蟲子咬了一口,一陣刺痛。陌生組織裏殘餘的原始獸意念極其頑固,本能地抵擋著任何異念入侵。念力被強行中斷的反噬,可是相當不好受。
不過陳鬆卻不驚反喜,這下他幾乎敢肯定,這件陌生材料的本體原始獸,等級一定非常高了!以他的身份,正常而言是完全接觸不到這個層麵的東西的。這已經不是蘊含原能多少的問題了,高等級的原始獸,其血肉組織中天然存在的原能結構大多無比精巧,往往能具現化很多強大而又特殊的奇妙能力。探索和挖掘這些結構背後的秘密,是所有有誌於研究結構與材料的殖師們畢生追求的事業!如果能將此原能結構複刻出來並證明價值,那絕對能賣出天價!當然,前提是這種類型的原始獸還沒被人捕捉研究過。
不過哪怕不考慮複刻出售,這種高級的原能結構,也很值得陳鬆摸索研究了。或許,他卡了許久的知識瓶頸,將會有希望借此突破呢。稍一思索,他便愉悅地將這團陌生組織連同其它所有材料,都一一收進了背包。
“小姑,這批材料裏有些好東西,我一時半會也估不出價格,幹脆等提取結果出來後,再跟你結賬吧。”回到客廳,陳鬆心情不錯地跟陳詩打了個招呼。其實一個信用點都不給全帶走陳詩也不會說什麽,但這樣的事,陳鬆是絕對做不出的。
陳詩此時已經完成了清理,正在調試自己的手術刀殖裝“柳葉”。這件樣子平平無奇的手套殖裝,每一根指套,都能激發出了一枚不同規格的光刀。五把光刀,如同五隻歡快的精靈,不斷地在陳詩指尖宛轉跳躍。她訝異問道:“那堆爛肉裏能有什麽好東西?那些付不起信用點的窮鬼們,什麽時候大方過一次!”
陳鬆笑道:“反正我覺得不錯,感覺相當有價值。對了,您幫我留意一下,最近一周有沒有人願意買調理通天木的強製任務。今天倒黴,居然攤上了這個。”陳詩的診所求醫的人三教九流都有,找她幫忙打聽準沒錯。
沒想到陳詩卻正色道:“正想提醒你這件事來著。小鬆你可能還不知道,前兩天城外爆發了一次小規模的數字雲風暴,據說很多常見的原始獸都在亡命遷移,局部地區,甚至聚集起了非常可怕的數量。市政廳擔心它們爆發獸潮衝擊城市,現在正全力加強城外通天木群的防禦力量。這幾天,幾乎半數的城內居民,都會接到調理通天木的任務,所以你這個任務很可能會不太好賣!”
“數字雲風暴?”陳鬆睜大了眼睛,這玩意的恐怖他已經不下千百遍地聽周圍的人提起了,凡是被卷入其中的生物,基本都不會有什麽活路,無一例外,全是基因變異成某種完全無法理喻的怪異存在。相比人類,原始獸們天生的本能,更容易驅使它們遠離風暴。但若獸群聚集起來形成獸潮衝擊城市,那還真是要命!成規模的獸潮襲擊,即便是龐大的通天木族群玩命防禦,恐怕也難策周全。
一想到形勢突然陷入緊張,陳鬆不禁有些頭疼了。調理通天木絕對是最折磨人的任務之一,念力置換所帶來的意識層麵的痛苦沒有什麽好的治療辦法,隻能硬抗過去,非常的不好受。近幾年他一直過著相對穩定的生活,最不願意麵對的,就是這種意外。
似是看穿了他的想法,陳詩笑笑道:“不過也隻是不好賣而已,如果你願意溢價個三四倍,想來還是有人肯為了錢去拚命的。你手頭上的錢若是不夠,我還可以借你一些。”
陳鬆聞言立刻搖頭道:“那還是算了,溢價三四倍後都要超過一萬點了,用這麽多錢免我受一次罪,實在是太不劃算。”
不經意間,他又瞥見了桌上的催款單,內心不由暗暗嘀咕:“明明自己都沒錢交稅了,還充什麽大款借錢給我啊。”一想到小姑總是先為他考慮,而自己卻沒能力幫上小姑時,他內心不禁有些難受。
“不就是念力被榨幹嗎?我又不是沒經曆過。”陳鬆揚了揚嘴角:“以前在老何手底下學本事時,我也是下過苦功錘煉過念力的!”他盡量將強製任務說得輕描淡寫,免得小姑一時擔心而自作主張將他的任務賣掉。
陳詩見他自信的樣子,不禁笑著搖了搖頭。(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