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葬身火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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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少容不敢置信地望著終黎,才短短幾個時辰,她和終黎就已經變成這番模樣了嗎?她又跪了下去,雙膝觸地,甚至有白骨擊地之聲。

    “望大人明鑒,我爹他,絕不是這樣的人,他宅心仁厚,對平民百姓都是以仁義相待,更何況是皇親國戚呢!我爹他忠於大秦,執於大義,絕不會用醫術去害人的,更不會去謀害大秦的皇親國戚,希望大人能先將家父家母救出來,再進行審問,民女敢以性命擔保,我爹他是國之良臣!”蕭少容攥著終黎的衣角,淚水已沾滿襦裙,“終黎,求求你了!”

    他俯身用手抬起她的下巴,瞅著那張禍國殃民的臉,她的眼睛噙著淚水,已經失去了今日白天見麵時的靈氣生動,看起來了無生氣,無助可憐。

    蕭少容別無選擇地拉住了他的手,“終黎,我求你了,我求你了,救救我爹娘,好不好?好不好?”

    “今日我送你的桂枝可還帶著?”終黎臉色不變,輕聲問道。

    “帶著,帶著呢。”蕭少容帶著抽噎的哭腔回道,“大人,民女求您快些救人吧,求您了!”

    終黎甩開了她的手,直起身子,有些幸災樂禍地說道,“燒了這麽久了,也不見裏麵有人出來,想來一定都死光了,還救什麽救,我手下們的命可比這些亂臣賊子的賤命值錢。”

    “終黎,你不是人!我要你償命!”蕭少容拚盡全力撲向終黎,但是她已經毫無力氣了,這突然發生的一切,幾乎耗盡了她一生所有的力氣。終黎一腳就把她踹翻在地,“拿劍來!”

    終黎接過手下遞來的劍,“這劍花了我好幾載的時間親自鍛造,還從未見過血,用美人的血來開封,最好不過了,你們說,是嗎?”

    內史直管的下屬們你看我我看你,卻都不作聲,這樣的美人用來祭劍,實在惋惜,而且這蕭太醫的為人,鹹陽城的百姓都是知道的,堂堂太醫還親自為窮人老者診治,並且分文不收,普天之下也沒幾個了,蕭太醫今日也不過是某些人爭權奪利的犧牲品罷了。這時,有一個溜須拍馬的在暗處應了聲,是啊!馬上活生生挨了好幾十個眼刀,這下就更安靜了。

    現在蕭府除了火焰燃燒的劈裏聲,再無其他聲音,蕭少容癱坐在地上,燒了這麽久,爹娘一定已經沒了性命,若是僥幸逃生,就早就出來尋她了,今日她去城南覓桂樹,究竟是幸還是不幸。

    她抬頭望向終黎,還是那樣好看,那樣莫測,但是,他應該是地獄裏爬升的鬼魅吧。對於自己而言,現在死應該是最好的解脫了。

    她撐著地,虛弱地站起了身,一柄長劍立時刺進了她的心窩,在場的人,都噤聲不語。

    是很痛的感覺,痛到讓她幾乎說不出話來,但她毫不猶豫地向前走了一步,劍刺得更深了,她感覺到血湧上喉嚨,從她嘴角流下,她帶著一抹詭異的笑容愈加上前,終黎看著她,不鹹不淡地開口,“有什麽遺言嗎?”語氣平淡得好像在問她,現在天氣如何。

    “我看錯了你。”

    “這個世上,還沒有人能看對我。”終黎拔出長劍,猛力將她推入火海,她感覺到難以抗拒的炙烤和滾燙,但是她連動一下的力氣都沒了,她就像一顆被投入春祭時燒火用的青銅鼎的木粒,瞬間被烈焰所包圍。

    十八年來的種種,在自己眼前以快到不可思議的速度回溯上演著,她和娘親,阿祿一起在秋日的桂苑裏做桂花薑蜜,爹娘打趣自己何時才能找到自己的君子,滿蕭府的人為自己祝賀及笄之禮……所有美好的眷戀的東西都和自己一起被燒毀在了蕭府,不對,連蕭府也沒了,世上再無蕭少容的蕭家了。

    蕭少容看見的最後一眼人間,居然是那個手持長劍的終黎。人生,原本就是這樣可悲嗎?還是隻有她的人生是可悲的?

    蕭家一夜之間就消失在了大秦,有人說,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這蕭家不過是遭了天譴,天火降臨罷了,倒省了官府辦案的麻煩,隻不過可惜了蕭少容這個妙齡美人兒,被活生生燒死。

    有些時候,真相是什麽,並沒有人在意,一家滅門的慘案,也不過是平民百姓幾日的飯後談資而已。

    蕭家滅門已有足足二十日,蕭少容也昏睡了整整二十日,她沒有死,現在,她是蕭少容,可也不是蕭少容。

    她的身子意外得沒有半點兒不適,隻是口渴得緊,她從床上坐起,順手披上床邊的一件白色錦緞披風,走到屋子中央的矮木桌邊,伏著桌子,一口氣用杯子喝了十杯水,才得空兒開始打量這個屋子。

    屋子很大,裝點之類一律是古檀木和上好的物件兒,擺放著新鮮垂露的蘭芝香草,四個燭台一應青銅落地大件,盡管是白天,但還是燃著上好的白燭,明晃晃地在她眼前閃跳,這燭光好些刺眼,她拾起燭台邊的熄盞,一根根地將它們熄滅了,這片刻光景,屋子裏已是輕煙繚繞,蕭少容隻好掩鼻出了屋子,屋外是一個比蕭府後山還好看的地界。

    這院落布置得委實用心,亭台水閣,均以黃花梨木和楠木相配而建,四周是一片挺拔掛著白霜的竹林,小池清兮,蘭草芳兮,蕭少容站在水池邊,望著流動的波光粼粼的水和裏麵幾尾小魚,心中滋味百般複雜,這裏依舊是大秦?還是說自己在做夢,夢醒了,爹娘也還在,蕭府依舊人丁興旺。

    初夏的風還是這樣純粹又溫和,吹在她臉上,柔柔的,一點兒也不燙,燙,自己應該不會怕燙了吧。蕭少容不由得苦笑,自己活了十八年,可如今,她好像覺得自己一點兒都不了解這個世界,她現在身陷謎團疑雲,糊裏糊塗地活著,但不這樣子,她又該怎麽活著。

    “小容容,池邊的石子滑,你小心些,要是掉進去,我會很心疼的!”這個聲音,是終黎!

    蕭少容猛地抬頭,一眼就瞧見了一身白衣的終黎,他遠遠地站著,笑得沒心沒肺,初夏的好陽光籠在他身上,襯得他猶如天神降臨。

    可是,他明明是鬼魅無常,卻如何生得這樣一張好皮相,蕭少容想起那夜蕭府的種種,那柄剜心長劍,那炙烤的烈火,後怕得身子一軟,一個踉蹌,眼看就要墜入池中。

    但是,她沒有落入那夏日微涼的清水,反而被某人穩穩地抱住了,她下意識地用手環住了終黎的脖頸,以防自己身子不穩栽入池中,終黎卻順著她手腕的力氣將臉與她更貼近了些,庭院因有廊簷遮蔽,風涼涼的,穿過竹林攜帶著清香流淌在自己身上,竹葉窸窣地響著讓蕭少容有些眩暈,分不清楚現實和夢境,終黎離她很近,近到她能清楚地感到他好聞的呼吸,他究竟是什麽人?自己對他而言又是什麽?

    蕭少容抽回了思緒,借力直起了身,側身繞到了終黎身後,有些慍惱卻又鎮定地問道,“你是何方神聖?你方才離我二十尺有餘,卻又如何能夠在眨眼之間,就來到我身邊接住了我?還有!為什麽不救我爹娘!”

    終黎轉身麵對著蕭少容,依舊滿臉笑意,“小容容果真是聰穎無雙,若是旁的女子,剛剛一定是沉淪我的美色無法自拔,絕對不會考慮這種問題,至於你爹你娘,並非我不救,而是救不得。”

    “何謂救不得,你既有著遠勝常人的能力,卻又為何連幾桶水都不讓內史直管的人撲!又為何——殺了我!”

    “殺了你?你現在好端端地站在我眼前,我又是何時殺的你?小容容,說話可得負些責任哦~站著說話太累了,我們去床上說!”

    蕭少容嬌容怒氣滿滿,“你這個登徒子,白日宣淫,心中可還有半分禮義廉恥!”說著邊往長廊而去,她不知道要去哪兒,可是,隻要離終黎越遠,就越好。

    但是轉瞬之間,終黎就出現在了自己跟前,饒是嚇了蕭少容一大跳。

    終黎拉起她的素手,往她屋子走去,他力氣很大,蕭少容半點掙脫不得,“我的意思是,你才剛醒,身子再怎麽說也不太爽利,讓你去床上躺著,我呢,就在地上坐著,和你好好說說這究竟是怎麽回事,你倒好,腦子裏不知道在想些什麽,悶頭就罵了我一通,真是讓我神傷。”

    蕭少容麵色尷尬,自知理虧,倒也沒說什麽,憑著終黎拉住自己,卻暗自腹誹,終黎這廝將話說得這般不清不楚,現在卻又來捉她短處,實在可氣。

    兩人進了屋,裏麵煙氣已然散盡,隻留得一股好聞的氣味,終黎替蕭少容解下了披風,把她安置在了床上,又用手為她攏了攏頭發,“剛剛院子裏的風把你的頭發給吹亂了。”終黎臉上掛著幹淨舒服的笑容,但隻是這般,蕭少容便有些滋味異常,總感覺這終黎在調戲她,可是,他其實又沒有什麽非分之舉。

    終黎席地而坐,仰著看向蕭少容,明明他在低處,卻不知為何,沒有半點落在下風之感,他有世家子的華貴,卻沒有他們的俗氣與家族賦予的狂傲。

    “其實我是一隻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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