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8、你我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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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天夜短, 冬天夜長,這夜顧晏生收到了何鈺的信, 前兩天寄的,這兩天快馬加鞭,趕虛了四頭馬, 信才終於到了他手裏, 半路上還險些被攔。

    信為了保險起見,並沒有寫署名, 就這麽空白一張, 想寄給太子, 簡直癡人說夢。

    但是跟信一起來的還有一句話, 不求同年同月生, 但求同年同月死。

    何鈺或許隻是碰碰運氣, 並沒有真的想將信交給他,這句話似乎也另有含義。

    好端端的說什麽生啊死啊的, 似乎是告別一樣。

    許是真的告別, 所以信不想叫他收到, 連署名都沒寫, 他隻交代過下人, 有關何鈺的消息一律不攔,直接過來接見,即便是深夜也要叫醒他。

    這封信沒有任何一句關於何鈺的,加上說的話莫名其妙,若非顧晏生剛好路過, 隨手拿了過來,本著好奇瞧瞧,又或者抱著一絲希望,他已經跟何鈺許多天沒有聯係,這是這段時間內來的第一封信,還差點錯過,叫他心裏不是滋味。

    信裏報喜不報憂,說他已經有了能力,可以進宮去救爹娘了,其它什麽都沒有,沒有問他這段時間過得好不好,也沒有感謝,說這事過後請他吃飯雲雲。

    因為可能沒有以後了。

    何鈺清楚,所以特意不寫這樣的話,免得顧晏生失望,顧晏生那麽執著的人,如果真的給他承諾,說不定他會傻傻等一輩子。

    也才一年而已,沒成想感情竟已如此之深,出乎何鈺的意料,沒寫之前不知道,寫了之後才發現,他沒給他姐姐寫信,也沒給表哥帶消息,唯獨給顧晏生留了字。

    許是知道,這封信代表了什麽,寄托了何鈺的希望,他希望顧晏生能照顧他姐姐和外公一家,念在倆人拜把子的情分上,所以這封信又必須送到顧晏生手裏。

    其實送不到更好,因為即便送不到,顧晏生也會做到,他還會一直以為何鈺活著,抱著希望,自己也會活的好好的,畢竟有那句話,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

    顧晏生握著那張紙,久久回不過神。

    他將信又反反複複看了幾遍,確定沒有其它的,才一把火燒了。

    “無雙!”

    門外有人無聲無息跪下,“奴才在。”

    “去備馬。”顧晏生明言,“我要去一趟京城。”

    “是。”

    無雙一句多餘的話也不說,轉身便出了門,沒多久牽來一匹黑馬,顧晏生披上鬥篷,一躍跨上馬背,揮了鞭子急急出苑。

    無雙緊跟其後,還安排了二十多個暗衛跟在身旁,太尉不在,周家瞬間沒了頂梁柱,大大小小的麻煩都是顧晏生擺平的,早已是一條繩上的螞蚱,顧晏生好,他們才會好,所以給他安排的暗衛都是一等一的好手,比自己帶的功夫還強。

    這種事鮮少發生,誰不是先緊著自己,除非顧晏生對周家來說太重要了,重要到影響他們自己的命運。

    事實也確實如此,顧晏生一倒,他們怕是也沒活路了,雖然有個周貴妃,但沒了周家這個後盾在,她這個貴妃還值幾斤幾兩?

    況且他們這一隊中,目前最大的便是顧晏生,連周貴妃的份量都比不上太子,這世道本就是強者為尊,會服從顧晏生似乎也是理所當然。

    “什麽人?”

    一幫人剛到書苑門口便被攔住,書苑本來分為男院和女院,後來他們住進來後,直接占用了一個男院,女院那邊現在是原來的聖德書苑的學生在用,兩邊因為身份不同,直接分開了,男院這邊加強了防備,每日有官兵巡邏,門口還有重兵把守,攔住他的便是禁衛軍。

    “凡是學生,任何人不得離開書苑!”小隊統領命令道。

    “大膽,還不參見太子!”無雙厲吼一聲。

    顧晏生將鬥篷摘下,露出整張臉來,禁衛軍們連忙跪下,“參見殿下,小人眼拙,還望殿下海涵,莫要與小人一般見識。”

    顧晏生沒說話,無雙替他回答,“太子想起今日抄家之事疑點頗多,特出書苑再查一番,爾等還不讓開!”

    那人還有些猶豫,“可是皇上下令,任何人不得出書苑半步。”

    “殿下是任何人嗎?殿下是皇上的兒子,當今太子。”無雙以勢壓人。

    這是最好的辦法,能讓他們快速離開。

    那人還想說什麽,手下副將拉了拉他的袖子,那人遂堅定起來,大手一揮,“讓路!”

    一夥人二十多匹馬披著夜色,匆匆離開,遠遠隻聽到馬蹄回蕩的聲音。

    何鈺,要等我,一定要等我。

    ——————————

    何鈺坐在窗前,猶自發愁,人是有了,可是可不可靠不知道,來曆也不知道,這樣的一幫人,怎麽敢帶出去?

    所以他將人打發去查何曉與福伯之間的關係,還有三姐二姐的消息,雖然心中已大致有譜。

    這些人也是有真本事的,很快查出端詳,他兩個姐姐早便不在京城,福伯竟是何曉的父親。

    真沒想到,福伯平時恪守本分,從不越軌,他竟然在外生了個兒子,還是老來得子。

    據說是一次出去做任務,那時候福伯剛滿六十高齡,人也還算精神,因為受了重傷,又被人追查,半夜躲進了寡婦家裏,後來被寡婦發現動靜,進屋時一棍子敲暈。

    那寡婦先是懷疑他是壞人,又發現他不缺錢,不缺錢便是不缺女人的意思,沒必要專門過來找她。

    福伯看她一個寡婦不容易,給了她些銀子,借住她家,處著處著竟發現對這個愛錢如命的女人有了一絲別樣的心緒。

    開始是拒絕的,畢竟入了何家的門,便不能有妻有兒有牽掛,這樣的人丞相不會用。

    誰知有一次寡婦求上門,說她在街上的鋪子總是被流氓砸場,還老是有人調戲她,她過夠了這樣的日子,如果福伯能幫她擺脫這樣的日子,她願意以身相許。

    福伯依舊不為所動,但是給她開了個大鋪子,請了幾個活計,偶爾過來看看她,雖然年紀相差很大,寡婦才二十多歲,正是風華絕代的年紀,但是福伯好幾次不求回報幫忙,寡婦動心了。

    她看福伯無兒無女,便想著給他生個一男半女,也好有個念想,一次福伯過來,便往福伯的酒裏下了藥,知道福伯這樣的人能聞出差別,下的少,選的是無色無味的那種。

    福伯毫無疑問中招了,本以為這麽大年齡不可能生出孩子,誰料寡婦給力,竟將何曉生了下來。

    她有了孩子,經常聽到有人嘲笑孩子,有爹生沒爹養,不知道是誰留下的野種,說的極為難聽。

    本來就是寡婦,丈夫死了多年,突然冒出個兒子,會被人說似乎也是理所當然,但是寡婦受不了,何曉也受不了。

    何曉從小被人罵到大,天生自卑,如果再罵下去,他這輩子怕是也毀了,她又去找福伯,福伯無奈,便將母子倆接進何府。

    正好丞相在找轉移目標的人,將她倆接進來,既找了個有背景的爹,丞相的目的也達到了,一舉雙得。

    然而他忽略了何鈺,何鈺最討厭他爹的那些妾,和突然冒出來的兒女,他又是嫡出,隻要流露出厭惡的表情,下人們就會自作主張,替他欺負庶出。

    如此一來何曉雖然進了何府,日子還是不好過,倒沒人再說他是雜種之類的,但是都道他娘是狐狸精,勾引丞相雲雲。

    他還是過的不開心,福伯經常看到他傷痕累累,還極力說是自己摔的,懂事的很。

    越是懂事的孩子越惹人心疼,尤其還是自己的孩子,何曉長大,福伯已經老態龍鍾,沒幾年活頭,他還在時何曉便這麽被人欺負著長大,他不在了,何曉怕是根本活不下去。

    他不知道何鈺的事,丞相瞞的極嚴,所以覺得將來何府所有的一切都是何鈺的,何鈺一上位,第一個殺的就是庶出和丞相那些妾。

    他小小年紀便心思歹毒,放任下人欺負何曉,以後長大了還了得,所以狗急跳牆,做了背叛何家的事。

    他還是太不了解何鈺,何鈺是不會主動欺負別人的,除非別人先來招惹他,何曉這人雖然老是在他眼皮子底下晃,但是他從來不做挑釁的事,何鈺其實都懶得理他。

    但還是造成了這麽嚴重的誤會,何鈺自己是有錯的,這個他要承認,如果何曉當真還如原來一般,彌補也不是不可以,如果他變了,變成像福伯似的,那何鈺也會為了自己,與他一博。

    何曉如今在哪都不知道,還帶著何家的全部家產,何鈺隻得到了人,沒拿到錢。

    他爹還真會給他出難題,何鈺其實明白他的意思,他爹不管這些事並非不知道,是想留給何鈺處理。

    假如何鈺真的一口氣得到錢財和人,坐穩了這個家主之位,他會迫不及待做自己想做的事。

    想想他爹什麽都有,結果也沒鬥贏,更何況何鈺,何鈺真的去的話就是送死。

    況且他才十三歲,既擁有了錢,又擁有了人,必然會遭人陷害,就如孩子抱著金元寶,人人覬覦。

    這樣也好,在沒有成長到足以撐住一片天時,還是老老實實自己奮鬥吧,將家裏的一團糟處理幹淨,那時他該是有能力了。

    這幾天天氣不好,雨一直下,晚上何鈺出去時,又下起了小雨,困擾的不止是他,還有別人。

    京城大大小小的難民本就生活困難,下雨天找食物更難,不過他們運氣好,有一位天仙似的女子,偷偷拿食物給他們。

    一牆之隔外是吃不上飯,沒有能力逃走的老人和小孩,有一次從牆外翻進來尋找吃食,被侍衛們發現,打了一頓,小孩子弱,又幾天沒吃飯,險些打死,朱藝馨正好看到,及時叫住才沒有釀成悲劇。

    她自己到廚房拿了些東西,給小孩帶走,小孩捧著一人份的食物,說他還有幾個朋友和兩個老人,因為打仗的原因,每天吃不上飯,睡覺總是被人趕,已經好些天沒吃上飯,沒好好睡覺了。

    朱藝馨感歎良多,又去廚房拿了些,並且告訴他,以後若是找不到吃食,便去敲院裏的牆,她平時都坐在院子裏蕩秋千,聽到聲音一定回他。

    至此好像約定了似的,每隔幾天那孩子會過來拿一次食物,今天又過來,被她爹發現,臭罵了她一頓。

    說她不知人間疾苦,隨便將糧食給別人,自己怎麽辦?

    朱藝馨便撒嬌,說她知道錯了雲雲。

    她爹是領侍衛內大臣,專門保護皇宮的,原來是康泰王手底下的大將,康泰王坐上皇位後她爹也水漲船高,坐上領侍衛內大臣的位置。

    朱家原來發生過一件大事,她娘被賊人擄去,威脅她爹,叫她爹背叛康泰王,她爹沒肯,她娘便死了。

    那時候朱藝馨才三歲,是她爹唯一的女兒,她爹有感,怕害了別家的姑娘,至此再也沒娶,所以身為朱府唯一的小姐,她極受寵,她爹也特別擔心她,總把她當小孩子似的保護,不叫她踏出外麵一步。

    朱藝馨其實一直想看看,外麵的世界是什麽樣的?

    不過怕她爹擔心,她還是極乖,隻從樓上看下麵來來往往的人群。

    她喜歡住在很高的樓上,住的高,看的遠,在京城也挑了一座三層的小樓,住在最上頭,時不時可以看到底下突然跑過的人,都在為生活奔波。

    也不知是不是眼花,她竟然瞧見了一個錦衣華服的少年,打著一把梅花紙傘,不慌不忙走來。

    這倒是稀奇了,哪家的公子,居然能在這種亂世中還保持這麽幹淨,瞧著利索。

    有雨自然有風,三樓還是太高,她隻瞧見了飄飛的衣擺和發帶。

    該是個俊美公子。

    自從住進了京城,見到的都是破衣爛衫的老人和孩子,餓的又瘦又弱。

    她總瞧著可憐,卻又無能為力,不忍心看,這還是第一次瞧見一個吃喝不愁,穿戴整齊的小公子,心中不由起了好奇心,想離近了瞧瞧,看他長的什麽樣?為什麽家裏人不擔心?不怕他被別人擄走?

    這麽光明正大穿金戴銀真的好嗎?

    真不會被人覬覦嗎?

    朱藝馨蹬蹬幾步從三樓跑去二樓,瞧那個遠遠走來的公子,她跑的極快,可還是沒趕上,那公子竟不見了蹤影。

    奇怪,按理來說他那種速度不應該這麽快走完這條路啊?

    莫不是長了翅膀,趁她下樓的功夫飛走了?

    朱藝馨說不出的失望,丫鬟追過來問她怎麽了,她敷衍似的道,“沒事。”

    “小姐,外麵風大,小心傷風。”她將抱來的披風展開,披在朱藝馨肩上。

    朱藝馨被她擾了興致,無奈歎口氣回屋。

    許是風大,三樓她房裏的火燭竟被吹滅了,丫鬟拿著火折子重新點上,怕屋裏黑摔著自家小姐,叫朱藝馨在外頭等著。

    朱藝馨等了一會兒也沒見她弄好,沒忍住進屋去看,“怎麽了?”

    “不知道。”丫鬟皺眉,“每次點著都會滅,試了幾次了,都是這樣的。”

    朱藝馨不信邪,“我來吧。”

    她搶過丫鬟手裏的火折子,輕輕吹了一口,那火折子亮起,靠火星便能將蠟燭點著。

    朱藝馨隻試了一次,那蠟燭便燃起微弱的火光,她有些得意,“這不是好好的嗎?”

    丫鬟拉了拉她的袖子,目光直勾勾盯著她身後,眼裏盡是恐懼。

    朱藝馨回頭看去,微弱的燈光下,她的閨房裏坐了幾個男人,為首的就是她在樓下看到的那個錦衣公子。

    朱藝馨本能後退一步,抬腿就想跑,嘴裏嚇的失聲,可還是盡力喊出來,那嘴剛一張,便被人打暈,聲音也就出了一個音,人已經不省人事,和她同樣待遇的還有那個丫鬟,不過丫鬟沒有利用價值,被他們丟在地上,並沒有管。

    雨一直下,夜越來越濃,幾道黑影從小樓背麵下來,無聲無息潛入黑暗中,消失不見。

    朱藝馨這一覺睡的有些久,久到昏天暗地,醒來時已經是大白天,她艱難坐起來,脖子疼的難受。

    “床邊有藥,自己抹。”

    朱藝馨嚇了一跳,連忙爬去床裏,防備的瞧著屋子,又想起什麽,低頭一看,發現自己衣著完好,身上也沒有綁住繩子。

    “亡命之徒,哪有空劫色。”

    那道聲音再度響起,帶著輕微沙啞,少年嗓音。

    朱藝馨這才有空看去,她坐在床裏,床簾將外頭擋了個結結實實,要歪頭才能看到。

    朱藝馨想了想,小心爬出來,露出個頭看,“你是誰?為什麽要擄我到這裏?”

    屋子正中有個桌子,一個人背對著她,手裏拿著一把剪刀,低頭剪著什麽。

    “你問題太多了,我不想回答。”何鈺將布攤開,繼續剪。

    朱藝馨噎了一下,還想再問什麽,知道他不會回答,還會嫌她囉嗦,又好奇他手裏在做什麽,左右沒被捆住,便小心翼翼爬下床,貼著牆繞到正麵去看。

    “你在剪什麽?”她問出口才意識到不對,問了也不會有人回答,浪費口水做甚?

    “做衣裳。”何鈺這回沒嫌她囉嗦,“我娘從前便告訴我,想穿我親手做的衣裳,可惜我不學無術,連她這個小小願望都滿足不了。”

    衣裳看起來很簡單,就幾條線條而已,可無論他怎麽剪,都會剪歪,縫歪,兩邊不對稱雲雲。

    問題很多,所以這衣裳也久久做不好。

    原來在皇宮那件半成品,何鈺能剪下來是因為有個模子,他娘也怕他弄不好,早便將模紙準備好,叫他照著剪便是。

    那模紙和半成品何鈺都沒拿,所以現在頗有些束手無策,怎麽剪都不對。

    這種時候也找不來繡娘,他隻能自己摸索。

    “馬上就要見到娘了,我想做件衣裳,讓娘穿上漂漂亮亮的,心裏美美的。”何鈺沿著畫過的地方剪。

    他也不笨,找了將差不多的衣裳拆開,癱在他要撿的布上,照著剪。

    不過布比較軟,會變形,也會出現滑的情況,本來這邊畫好了,再畫那邊的時候發現這邊不對稱,返回來再畫一遍,那邊又會不對稱。

    何鈺也算年輕有為,父母不在,獨自撐到現在,結果卻擺在一件衣裳上。

    “你會做衣裳嗎?”何鈺突然抬頭問她。

    女孩子大多琴棋書畫縫衣繡花樣樣精通,何鈺是個假女孩,所以不會,但是朱藝馨應該是會的。

    朱藝馨有些猶豫,不知道該不該幫他,畢竟他把她捆來這裏,說不定抱著不純的目的,她幫了他,誰來幫她?

    瞧他那個樣子,也不可能放了她。

    “你剛剛問我為什麽綁你到這裏,因為我娘,我娘被新皇抓去皇宮,用來威脅我爹給他辦事,所以我用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何鈺幽幽道。

    話是這麽說,朱藝馨還是有些猶豫,怕何鈺騙她。

    “你會殺我嗎?”這是她目前為止最擔心的問題。

    “不會。”何鈺解釋道,“你是好人,我從來不殺好人,我綁你來隻是為了進宮一趟,救我爹娘出來。”

    朱藝馨的爹是領侍衛內大臣,隻要他一聲令下,進宮隻是九牛一毛的小事。

    “那你也不是很壞嘛。”朱藝馨順口說。

    “不,我是壞人,不要我說什麽你就信什麽。”何鈺索性直接道,“我雖然不會殺你,不過我會折磨你,所以你是教還是不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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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能發紅包了,上回被人舉報,編輯找我了,說是誘導性行為不可取,所以佛性求,大家願意給就給哈~(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