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9、歡迎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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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士心知肚明, 也沒戳穿陛下,隻將名單塞進袖子裏道, “微臣這就去放榜。”
那名單他沒看,回來之後才打開瞧了瞧,當時一起的還有翰林院其它學士, 幾人齊聚一堂, 各坐一邊發愁問,“皇上這是什麽意思, 這王軒明明文采, 見識都遠超其它考生, 為何連三甲都沒進?”
“就是啊, 皇上打的什麽主意, 沒給名次, 還要人家進殿旁聽,這不是要氣死人家嗎?”
“難道皇上另有安排?”
“皇上這麽做自然是有他的道理, 咱們照做就是了。”
大學士收起名單, 交給其他人著手準備放榜, 辰時那榜才姍姍來遲一般貼了出來, 放榜之處早已等了許多人, 上江也在,略微一觀便曉得了,皇上果然公報私仇,氣公子一氣。
公子也早已料到,來都沒來, 信步遊庭似的,在他的院裏釣魚。
那院裏原來的丫鬟小廝不認得他,好說歹說,還拿了地契出來,說是從顧公子那買來的,這些人才信,安心伺候起公子。
公子喜愛熱鬧,難得安安靜靜坐下來釣魚,這一坐也足夠耐心,早飯過後就跟入了定似的,不釣到魚不罷休。
上江找來時他還在釣,聽到腳步聲頭也不回問道,“放榜了?”
上江點頭,後意識到公子看不到,輕輕‘嗯’了一聲。
“沒有我?”何鈺又問。
“嗯。”也被公子猜到了。
“不急,去門口接著,馬上就有人過來。”何鈺穩穩坐著,一動不動。
上江頜首,去了沒大一會兒回來,給何鈺回話,“公子料事如神,那大學士親自上門,囑咐公子明日一同進殿……旁聽。”
何鈺翻個白眼,“這小氣巴拉的,存心掉我麵子。”
不過他猜錯了,何鈺的目標不是換個身份入朝為官,他要用原來的身份。
“叫你準備的事都準備的怎麽樣了?”
“萬無一失。”上江保證道。
何鈺回身瞧了一眼,“既然如此,那我明天就去湊個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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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初秋,清晨還有些冷,五更天何鈺便熟門熟路去了皇宮,顧晏生辦事妥當,門口有太監相迎,隻接待前三甲,狀元,榜眼和探花,何鈺就像個意外似的,摻和在他們之間。
好久沒來上朝,何鈺心情極好,即便聽到有人私底下討論,說他來幹什麽的等等問題,他都沒生氣,心態意外的平和。
和原來一樣,先是跪拜,然後進入正題,唯一的區別是那上麵坐的人換了一個,變成了顧晏生。
本就氣勢不弱,如今當了皇上,更是龍威浩蕩,霸氣十足,舉手投足大氣自然,也才當了一個月的皇帝而已,竟像是坐了十幾年一般,絲毫不露怯。
他比顧箏真的強太多,當年顧箏麵對攝政王時嚇得立馬求助何文斐,顧晏生麵對的是比攝政王還強的對手,他的父皇顧箏,一樣迎難直上。
這麽多年過去,如今也算苦盡甘來,熬到了頭,沒人再能威脅得了他,何鈺也一樣。
最近國泰民安,家給人足,戶有餘糧,萬事如意,唯一的大事就是科舉,所以皇上與眾臣一開口,談的便是殿試結果。
四人早便候在一邊,旁聽了許久,按照規矩,前三甲要先在翰林院學習一段時間,然後再指派出去,當個地方官,亦或者留在京城,為皇上效力。
這沒毛病,唯一的問題是何鈺,像個多餘的似的,被顧晏生故意晾了好一會兒,還是大學士好心提醒,要不然顧晏生怕是想不起他。
談起他,自然是給他安置位置,“王軒的文章朕看過,確實獨樹一帆,精彩新意,狀元的名次委屈你了,朕決定……”
“皇上。”何鈺突然打斷他,“草民此來並非為了入朝,而是為了申冤。”
“申冤?”顧晏生挑眉,何鈺總叫他意外,也不是先跟他打個招呼,突然這麽說,著實叫他吃了一驚,“申什麽冤?”
“申草民的冤。”何鈺長袖遮麵,另一隻手摸到□□的邊緣上,陡然一拉,露出原貌來,“罪臣何鈺為自己申冤。”
諾大的朝廷,文武百官就像煮沸的水,驀地炸開了鍋。
“竟然是他。”
“他居然還敢出現?”
“這廝不要命了?”
“皇上。”戶部尚書突然站出來,“此子參與謀反,挾持皇上,還威脅過臣,罪無可恕,臣懇請皇上將他捉拿歸案。”
其他人紛紛跟著出聲,“臣懇請皇上將此子捉拿歸案。”
顧晏生並不答,隻是抬了抬下巴問何鈺,“你有什麽話說?”
“罪臣還真有話說。”何鈺認真道,“我父並非謀反,實乃報仇雪恨,今日罪臣鬥膽,想告一個人。”
“誰?”
“當今太上皇。”
此言一出,又是一片嗡嗡的討論聲,就像一顆石子扔進了水裏,蕩起圈圈漣漪。
“太上皇有分桃之好,暗戀我父多年,想必當年的老臣都該知曉一二。”
這是事實,當年顧箏表現的太明顯,隔三差五去找何文斐,很多老臣勸他不要去,避開謠言,他就是不聽,執意要去,但他是皇室,眾臣本能維護。
“不可能,太上皇娶了那麽多位妃子,還生下十幾位兒女,怎麽可能有斷袖之癖?”戶部尚書第一個反駁。
“誰說有斷袖之癖就不能與女子行魚水之歡?”何鈺反問,“雙性戀尚書怕是不了解,還有啊,別人說話的時候不要打岔,我還沒說完呢。”
戶部尚書氣的胡子抖起,“你……”
“戶部尚書,話粗理不粗,讓他說完。”顧晏生發話。
戶部尚書無奈,隻好悻悻縮回隊伍裏。
何鈺繼續,“當年我奶奶發現了太上皇的心思,約他單獨麵談,想給父親許一門親事,好叫太上皇死心,可太上皇不甘心,竟親手將奶奶推到桌角上撞死,又謊稱自殺,本以為做的天衣無縫,誰料法網恢恢,疏而不漏,他殺死奶奶的全過程被府上一個丫鬟看見。”
“太上皇怕事跡敗露,又沒瞧見是誰,幹脆明著暗著殺了我何家除我爹之外的所有人,整整百多個人口,所有沾親的,帶故的,都被他以各種理由殺了個幹淨,然後將罪名推給攝政王。”
“攝政王如今還被關在天牢裏,隻需問一問他便是,當年那個丫鬟也僥幸活著,早已侯在宮外,隨時等著召見,若他倆的話皇上還不信,太上皇身邊的大總管跟隨太上皇多年,太上皇做了什麽,他盡數了解,將此人拘來嚴刑逼供,一定還能挖出更多的東西。”
“欠債還錢,殺人償命,實乃人之常情,隻因他權利滔天,沒人能治,我父隻好親自報仇,實屬被逼無奈,並非造反,請皇上明察。”何鈺跪下磕了個頭。
“皇上。”吏部尚書站出來,“臣以為此事有蹊蹺,應當先將此人關押起來,免得其捏造事實。”
周浩然跟著站出來,“臣以為此人沒說謊,何文斐若真想造反,也不會隻帶那麽點人,瞧他的架勢,是拚著一死也要報仇的念頭,臣覺得應當先將兩方都關押起來,查清楚之後再放出來。”
“皇上。”禮部尚書也站了出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且不說太上皇有沒有做下這等事,即便做了,那也是當奴才的命。”
“聽禮部尚書的意思,皇上要是讓你現在自殺,即便沒有理由,實乃無理取鬧,你也會死是嗎?”何鈺反駁,“君是君,臣是臣,君可以左右奴才的生死,但臣不是奴才,若全天下的皇上都像他這樣,沒有規矩,不講方圓,隨便濫殺無辜,殺的還是為朝廷鞠躬盡瘁的一品大官家眷,豈非叫天下人寒心,以後誰還敢為朝廷效力?”
“何公子所言甚是,隻是此事關係重大,還望皇上慎重決定。”兵部尚書也忍住,也加了一句。
“皇上。”何鈺添火,“老祖宗定下的規矩,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即便他的太上皇,您的父親,您也不能包庇,世人都道您是一代明君,上任不足三月便屢破數宗奇案,撥糧賑災,幾番治水,是鼎鼎的好皇帝,還請您大義滅親,審理此案。”
“皇上,萬萬不可啊,此事關係到皇室威嚴,說不定是這廝造謠,給皇家招黑,這廝參與造反,挾持皇上,那都是事實,如今還想扭曲事實,潑髒水給太上皇,實乃罪大惡極,理應當斬。”
“是不是造謠,皇上敢不敢查一查?”何鈺使了激將法。
“大膽。”戶部尚書指著他,“對皇上不敬,且不說別的,光這一條就夠你死千百回了。”
“好了。”顧晏生揉了揉太陽穴,“是不是事實朕自然會差人去查,若是事實朕便還你一個公道,若是造謠,朕便要了你的命!”
“皇上……”
底下還有人想說什麽,顧晏生揮手製止,“何鈺有句話說的不錯,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若父皇當真如此殘忍,朕自當大義滅親。”
他站起來,“今日就到這裏吧。”
無雙高喊,“退朝。”
眾人這才心不甘情不願的住了嘴,不管這事是不是真的,看向何鈺的眼神都不友好,還有幾個放狠話,叫他出宮等著。
事實上何鈺沒機會出宮,他被暫時關押在天牢裏,和他帶來的丫鬟一起,住在對門,都是流程,也是另一種保護,何鈺明白,老老實實被關在裏頭,因為有皇上的關照,那獄頭沒敢為難他,要酒給酒,要菜給菜,衣裳都沒換,著實叫他瀟灑了兩天。
第三天才有人過來盤問,先去盤問的丫鬟,丫鬟如今都六十多歲,何鈺塞了些銀子,叫他們好好待她,過不久丫鬟好好的回來,然後是何鈺。
問的都是何鈺說過的問題和細節,何鈺也耐心,再回答一遍,然後老老實實等著結果。
第四天沒等來結果,倒等來了一個人。
顧晏生一身明黃,胸前金龍張牙舞爪,煞是威風,他屈尊跑去地牢,嚇的獄頭險些沒尿褲子,趕忙跑前跑後將牢房打開。
顧晏生帶了酒和幾樣小菜,低頭一瞧,何鈺的桌子上也有好酒好菜,“我還當你會受苦,沒成想都到這兒了,也能混開。”
“是銀子和陛下的令牌管用。”何鈺等候他多時,筷子多備了一雙,酒杯也是兩個。
顧晏生也不客氣,將酒菜一一拿出來擱在桌上,又用那雙玉手給何鈺剝蝦,“不問問我查的怎麽樣?”
“不用問,肯定是證據確鑿,過來接我的。”何鈺十分自信。
“不是。”顧晏生打擊他,“還要再住兩天,但我已經掌握了更多的證據,隻是這事關係到皇家威嚴,不好辦啊。”
雖然顧箏確實做了不少壞事,人證物證俱在,但他畢竟是皇室中人,原來的皇上,現在的太上皇,之前也從來沒有過告太上皇這種事發生,很多人建議他殺了何鈺,保全皇室名譽。
偏偏顧晏生非要反其道而行之,殺顧箏,保何鈺,告訴全天下的人,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誰都不能例外,他這一大義滅親,今後不僅名聲大漲,還能吸引許多寒門子弟。
這些人文生風骨,覺得朝廷蛇鼠一窩,不願意入朝為官,寧願做一個酸秀才,勉強糊口都不願意給大尚效力,顧晏生已經昭告天下,英雄不問出路,人才不追過往,趁這個機會廣納人才。
何鈺一言不發的瞧著他,“顧兄沒說實話。”
“哦。”顧晏生挑眉,“何以見得?”
“顧兄心情好的時候,眼睛是亮著的,便如現在這般。”何鈺靠近他,仔細看,“如果沒有喜事,顧兄不會這般開心。”
顧晏生失笑,“何兄還真是了解我,確實有個喜事,禦史大夫給我出了個好主意,既可以保全皇室龍威,又可以保你出來。”
“棄卒保帥?”何鈺早便猜到了。
“沒錯,將父皇身邊的大總管推出來做擋箭牌,就說是受了大總管蠱惑,父皇一時迷了心竅,後麵的所有事也是大總管為了維護父皇所做,與父皇無關,這樣你父親可以沉冤得雪,父皇也不至於名譽掃地。”
這是如今唯一一個可以兩全的辦法,但他怕何鈺不滿意,何鈺要的是顧箏的命,但這個時候顧箏不能死。
他一死就等於坐實了殺何鈺奶奶和上一輩全家的事,他死是小事,但是會影響皇家權威。
何鈺點點頭,“既然我父親不是造反,是報仇,那我是不是也可以無罪釋放,然後官複原職?”
“你?”顧晏生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眼,“戶部侍郎我心中已經另有人選。”
何鈺無語,“逼你吃飯的事你還要氣多久?”
這也太小氣了,都好些天了。
“隻有逼我吃飯嗎?”顧晏生反問。
“咳咳……”何鈺有些心虛,“還有調戲你,害你在大學士麵前丟臉,我賠罪總行了吧?”
顧晏生隻是搖頭,“誠意不夠。”
“陛下,我錯了。”何鈺十分有誠意的求他,用的是女音,尾調上拉,略帶撒嬌。
顧晏生臉上有些鬆動,何鈺再接再厲,十八般武藝輪番使出來,袖子差點給顧晏生拽掉,顧晏生終於無奈答應,“好了好了,不當戶部侍郎,當宰相。”
“宰相?”何鈺吃了一驚,“你確定?”
宰相跟丞相又不一樣,宰相是比丞相更高一級的官職,真正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前任攝政王就是宰相,擁半塊兵符,幾乎跟皇上平起平坐,何鈺如果當了宰相,等於擁有了跟顧晏生一樣的權利,當然還是要以顧晏生馬首是瞻。
他仔細想了想,還是搖頭,“這時候推我為宰相,你壓力太大,還是算了吧。”
“這是你應得的,何鈺,你的見識,文采,除了這個位置,我想不出其它適合你的。”
何鈺還是搖頭,“朝廷百官不會同意的。”
“我同意就好了。”
“你這是一意孤行,會失去臣心的。”何鈺勸他。
“不會。”顧晏生肯定道,“如今朝廷六成的人是我的,我不是父皇,沒有攝政王擋路,一家獨大,說一不二。”
何鈺突然奸笑起來,“既然皇上執意,那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顧晏生扶額,“何兄,你……”
“我意思意思而已,你還真當真了?”有這種好事何鈺自然是千萬個願意。
顧晏生深深歎口氣,“準備一下吧,明□□廷上見。”
何鈺點頭,“朝廷上見。”
他等顧晏生走了,才收斂下笑容,顧晏生這是準備惹眾怒啊,就算確實是顧箏先不好,殺他父親全家,但他畢竟是皇上,父親刺殺皇上是事實,何鈺挾持皇上也是事實,朝中腐遷的人太多,不管誰的錯,肯定先維護皇上。
維護皇上就必須要踩何鈺,這時候顧晏生非要將他扶起來,還是一步登天的那種,能不惹眾怒嗎?
就好像本不該他得這個位置,名不正言不順,他也沒這個本事坐上,突然變成了他,光這一條,沒有其它原因,也會惹人羨慕妒忌恨。
果然,何鈺與老奶奶丫鬟從牢裏出來,第二天收拾收拾上朝,剛踏進金鑾殿,便被無數冷嘲熱諷和充滿戾氣的眼神瞪的險些露了怯,隻有一兩個人歡迎他,周浩然朝他比了個中指,何鈺以前經常對他指,現在變成了他指回來。
許修竹張張嘴,沒有聲音,隻口型勉強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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